第五章 刀子刺进这个胸膛 · 2(2/2)
进藤缓缓点头:“我认为会是这样的结果。”
“即使她身体有明显的成长?”
和昌认为自己提出了理所当然的问题,但进藤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只是我觉得如果是不用功的医生,遇到这种情况,可能不会进行脑死判定。正如你所说的,如果大脑所有的功能都停止,身体不可能成长,也无法进行体温调节,血压也不会稳定。按照以前的常识,认为这种情况不可能是脑死。”
进藤停顿了一下。
“但是,过去也曾经有几个病例做到了这些事。虽然被判定为脑死,却活了好几年,在这段时间,身高也长了。对于这种现象,移植医疗促进派的人反驳说,这并不是真正的脑死,质疑并没有进行正式的判定。当然,我相信其中也不乏这样的例子,但我认为应该也包括了法定脑死状态的病例。虽然以判定标准来说,那是脑死,但仍然有一部分功能。我认为瑞穗——令千金应该就属于这种情况。”
“既然还有一部分功能,不是不能称为脑死吗?”
进藤微微耸了耸肩。
“果然你也有误解,但这也难怪,因为脑死这个字眼,就包含了许多神秘和矛盾。”
“什么意思?”
“脑死的定义,就是大脑所有的功能都停止,判定基准也是确认这件事。但是,这只是原则而已。因为我们目前还无法了解大脑的一切,还无法充分了解哪一个部分隐藏了哪些功能,既然这样,要怎么确认所有功能都停止呢?”
“那倒是。”和昌嘀咕道。
“也许你已经知道,脑死这个字眼是为了器官移植而创立的。一九八五年,厚生省竹内团队发表了脑死判定基准,只要符合该基准的状态,就称为脑死。说实话,没有人知道这个基准是否代表所有功能都停止,所以也有人认为判定基准有误,这也是大部分反对把脑死视为死亡的人的意见。”
“我认为这种说法很合理。”
“你的心情我能够理解,但是,请不要忘记,竹内基准并不是在定义人的死亡,而是决定了是否要提供器官捐赠的分界线。研究团队的领导人竹内教授最重视的是不归点(the pot of no return)——一旦成为这种状态,复苏的可能性为零。所以,我认为不应该取名为‘脑死’,‘无法恢复’或是‘临终待命状态’更贴切,但为了推动器官移植的官员可能想要用‘死’这个字,所以反而把事情搞得很复杂。”
“你的意思是,在器官移植的领域,并不考虑脑死是否代表死亡这件事吗?”
“正是这样。”进藤用力点了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器官移植并不考虑到底以什么来判断人是否死亡这个哲学问题,而是必须将焦点锁定在符合怎样的条件,就可以提供器官捐赠。但是,法律很难认同在活人身上摘取器官,所以必须认为‘这个人已经死了’。”
“已经死了……吗?虽然瑞穗的大脑可能还具备一部分的功能,但对照判定基准,应该会被判定为脑死,也就是已经死了——是这样吗?”
“完全正确。”
“即使她在成长……”
和昌无论如何都放不下这件事。
“我认为竹内基准并没有错。儿童的长期脑死病例并不罕见,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病例在被判定脑死之后,能够摆脱人工呼吸器,或是恢复意识清醒的,都是在持续脑死状态,最后心脏停止跳动。长期脑死的存在,对于以提供器官捐赠为前提的脑死判定本身并没有任何影响,即使在脑死状态下继续成长也一样。”
和昌低着头,扶着额头。他需要整理一下思绪。
“我还要补充一点。”进藤竖起食指,“曾经有这样一个病例,这个病例和瑞穗一样,在幼儿时期被诊断为脑死,之后存活多年,而且身体持续长高,身体状况也很稳定。在呼吸停止之后进行了解剖,发现大脑已经完全溶解,没有任何发挥功能的迹象,真的是彻底的脑死。世界各地有多起这种病例。”
“瑞穗也可能是这种情况?”
“我无法否定,人体还有很多神秘未知的部分,尤其是小孩子。”
和昌双手抱着头,坐在椅子上向后仰。他注视着天花板,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持续这个姿势片刻,放下了手,看着进藤。
“我再请教一次,如果瑞穗现在接受脑死判定,被判定为脑死的可能性相当高,对吗?”
“应该是。”进藤看着他回答。
“那么,”和昌调整呼吸后问,“目前在我家……在我家的女儿,到底是病人,还是尸体?”
进藤无言以对,露出痛苦的表情,骨碌碌地转动眼珠子后,似乎下定了决心,对和昌说:“我认为这并不是我能判定的事。”
“那谁能判定呢?”
“不知道,我猜想,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够判定。”
和昌觉得这个回答很狡猾,但又同时认为是诚实的回答。没有人能够判定,的确如此。
“谢谢。”和昌鞠躬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