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的女人(2/2)
“那拿着我家钥匙的总是你吧?还是你把钥匙借给别人了?”
“我谁也没借啊。”
“那就怪了,除了你之外,还有谁能进到屋里去?”
“真的不是我,不是我啊!我是无辜的。”片冈脸色都变了,拼命否认。忽然,他打了个响指,说:“我知道了!肯定是哪个家伙配了你家的备用钥匙,想趁你不在家的时候偷偷上门呢。这样一来,还能把那五千块钱给省了不是?”
我沉吟片刻,又说:“就算是这样吧,那家伙又是怎么知道我家昨晚正好没人?”
“说的是啊。”片冈环抱着胳膊,陷入沉思。
“你昨天都跟谁说了约会取消的事?”
“这种事多没面子,我怎么会到处乱说。”
“那你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觉得本田有点可疑。”片冈重重地点了几下头,肯定地说,“嗯,错不了。那家伙就喜欢在迪斯科舞厅跟看上去挺轻佻的女人调情,一看就是能干出这号缺德事的主儿。”
“你把借过我房子的人全部叫来。”我下了决心,“大伙儿在一块儿对质,肯定能看出是谁在撒谎。”
“但愿如此吧。”片冈慎重地点点头。
我回到座位上,往公寓打电话。可接连拨打了好几次都是占线。我不满地咋了一下舌: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样随便使用人家的电话?真是讨厌。
我正焦躁不安地用手指敲着桌子,忽见叶山广江走了过来,我赶紧叫住了她。
“我想问你一件事,你昨天和经理部的片冈有约吧?”
广江微微一惊,随即有些害羞地低下头,眼眶发红。
“片冈先生连这种事都和朋友们说吗?”
“不是不是,”我拼命否认,“不是那家伙到处吹嘘,而是我硬逼着他说的。那个……”我干咳了一声,“好像是你取消那个约会的?”
“嗯?是啊……”广江轻轻地点了点头,“因为我正好有点急事。你问这个干什么?”
“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随便问问。”我舔舔嘴唇,“你有没有和其他人提过这事?”
“没有啊。”她的目光中流露出非常怀疑的神色。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是片冈先生说了什么?”
“没有,没这回事。你没和别人说就好。”
我挥挥手,挤出一丝笑容,勉强掩饰过去。
午休时分,片冈、本田和中山齐聚在食堂的一处角落,听我说了那个女人的事。
“我可不认识那个什么女人。”本田先开了腔,“既然昨天借房子的是片冈,可不就是片冈的女人吗?”
“我早就说了不是我嘛,”片冈立即予以否认,“大概是谁偷偷配了备用钥匙进屋的吧?说不定就是要陷害我呢。”
“陷害你有什么好处?”中山用手仔细梳理了一下油光水滑的三七开发型说道。
“这我怎么知道?你去问她本人吧。”片冈说。
“总而言之,这事儿肯定不是我干的。”本田夸张地扭了一下身子,“我确实常常拈花惹草,有时候趁着醉酒,连对方的脸都不看清楚就上去调情。但是,我牢记厚生省的教导,绝对不会不使用安全套就胡乱发生关系,绝对不会。”他滔滔不绝地说了一阵子,还把桌子敲得砰砰作响。
“唔。”我陷入了沉思。这三个人确实不是那种不戴安全套就随便发生关系的人。
“喂,我说川岛,”中山疑惑地看着我,“你真的不认得那个女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多半是那女人以前和你有过一段情,对你念念不忘,老想着要和你再续前缘吧。”
“绝对没那回事。”我猛烈摇头,“如果真是那样,我还问你们干嘛?我和那女人可是萍水相逢。这是其一,”咽了一口唾沫,我接着说,“其二,我过去可从来没有被什么女人恋上过啊。”
三人同情地看着我,脸上都浮现出“这话说的也是”的表情。
“我有个好主意,”我说,“把你们的工作证都借我一下。”
“工作证?那东西你要了干嘛?”片冈问。
“证上不是有照片吗?我拿去给那女人辨认一下,说不定能让她想起些什么。”
“好啊,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中山先摸出工作证递给我。
“这是我的。”
“就查到你满意为止吧。”
另外两人纷纷效仿。
4
这天不用加班,我直接回了公寓。一进门,就看见那个女人正坐在床上,嚼着薯片看电视。
“回来啦。”女人紧紧盯着电视机说,“找到我的约会对象了?”她根本就不知道我寻寻觅觅的辛苦,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我上前关了电视,把三张工作证并排放在床上。
“你好好看看,应该就在这三个人里面。”
“嗯——”
女人瞥了一眼,“啊”了一声,拿起其中一张——是本田。
“是这个家伙?”我问道。
“不是,”她摇摇头,“这就是我喜欢的类型啊。这个人我倒是没见过。”
“我又没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是在问你昨晚和谁一起过的夜!另外两个呢?”
“嗯……我也不知道啊。”
“你再给我好好看看。”
“说了人家不记得了嘛——”
女人拿起手边的遥控器,又打开了电视。这会儿正在播一档傻乎乎的综艺节目,她看得哈哈大笑。
我的头又开始疼了。
“喂,算我求你,你还是别在我这儿待着了!你要是真的怀了孕再找那个男人也不迟啊,到时候我也会帮忙的。”
“那怎么行?过了那么长时间不是更难找了吗?”女人说着,又把手伸进了薯片口袋。
“那你也不能一直赖在我这儿吧!你的家人或许正在担心呢。”
“啊,这个不用你操心,我刚给家里打过电话,就说今晚也睡在朋友家。”
“今晚我还准备睡这儿呢!和一个大男人单独待在一起你就不害怕?”
听了这话,她朝我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地嘿嘿笑了起来。
“你这么说,就是对我有意思了?”
“没那回事。”
“你要是对我不轨,就说明昨晚的事是你干的。牢牢记住这一点哦!”她说完以后,目光又回到电视上,尖声大笑起来。
我也不换衣服,重新穿上了鞋。
“你到哪儿去?”女人问道。
“我饿了,出去买个便当什么的。”
“那也顺便帮我带一个吧,我还要炸鸡翅哦。”
我叹了口气,带上门出去了。
是夜,我被迫让那女人留在了家中。她睡在床上,我打地铺。她的睡相很差,时不时蹬开毛毯,露出雪白的大腿,搞得我好几次欲火上升,一夜都没怎么睡好。
早晨,我灌下一杯浓浓的咖啡,准备去上班。再不从房间里出去,我就要精神失常了。那女人还在呼呼大睡,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我换好鞋子,忽然想起今天是周四,正是扔垃圾的日子,就又脱了鞋回进屋里。昨夜吃剩下的便当盒把黑色塑胶袋塞得满满当当的。我再往下翻翻,却见只有一点纸屑和昨天扔掉的袜子。
那一刹那,我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不大对劲。但凝思半晌也想不起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只得悻悻地提着垃圾袋,出门上班去了。
我扔了垃圾,向车站走去,一路走一路思索。症结已经浮现,却又抓之不住,我心中难以释然,却又无可奈何。
到了车站,我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交通卡,却把一样白色的东西带了出来,掉在地上。原来是一团纸巾。我弯腰捡了起来,朝附近的垃圾箱走去。
就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通了那件一直叫我牵肠挂肚的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是那个家伙干的。
我从原路折了回去。
5
这时已是上午十一点了。
我把车停在路边,监视着自己的公寓楼。更准确地说,是监视进出公寓楼的人。至于公司那边,我撒谎说身体不适告了假。
这回可一定要逮住你的狐狸尾巴——我一眨不眨地盯着入口处。
让我恍然大悟的正是那些垃圾。
那个自称宫泽理惠子的女人说是前天夜里喝醉酒被男人带到我家,还发生了性关系。但如果此话属实,垃圾箱里应该塞满纸巾才对。更何况那女人是不可能清理垃圾箱的,我昨天早晨扔掉的袜子还在里面呢。
凭此证据,我推断这个女人是在撒谎。她不是被什么男人带来的,而是自己找上门来的。
那么,她为什么要编造这种谎言呢?她到我家来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又为何赖在这里不肯离去呢?我与她素不相识,她显然并不是冲着我来的。
这样说来,想必就是“待在房间”这个举动本身具有某种含义了。
难道她是想把什么重要的邮包送到我这儿,所以才必须等在房中,坚守不出?这座公寓楼的信箱统一设在一楼的入口处,平信一般都投在那里。所以那女人等待的应该是快件或挂号一类的信件。
十一点二十分左右,那个戴着眼镜,身材矮小的邮递员终于现身了。我凝视着他的动作,却见他只是往信箱里分发一些平信,根本没有带来我想象中的神秘邮包。
莫非我的猜测出了差错?正当我垂头丧气地趴在方向盘上时,一辆小型客货两用车突然停在我前方的大道上。一个年轻男子从车上下来,打开后备箱,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难道他是送货上门的?——我直起上身,密切注视着他的举动。
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见那名男子把两个大纸箱叠起来,双手抱起。纸箱似乎相当沉重,他有些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走进楼里。
我从车窗探出身子,密切注视着公寓楼的第二层,我家的房门正是从左边数过来的第二扇。那扇门开了片刻又关上了。不一会儿,送货员两手空空地走了出来。
那个女人原来就是在等这件东西!
那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送到我家来?我正在苦苦思索,却见我家的房门再度开启,我赶紧返身缩回车内。
这回出来的是那个女人,她浓妆艳抹,肩上挎了一只小包,并未携带适才送来的那两箱东西。我望着她的背影渐渐远去,赶紧下了车,上楼回到自家门前。
门居然锁上了。我心中暗暗纳罕:这房子仅有的两把钥匙这会儿都在我手中,那女人是怎么把门锁上的?
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到屋里,只见玄关处正并排放着刚才那个送货员费了好大功夫搬进来的纸箱。
我蹲下身,查看箱子上贴的发票。收件方正是我的地址,还写着“宫泽商会”这样莫名其妙的名字。而发件方——
竟然是我任职的公司。
6
下午一点刚过,我来到公司,同事们看到我都很奇怪。
“你怎么来了,不是感冒发烧了吗?”股长问道。
“是啊,但我休息了一上午,觉得好多了。考虑到还有很多工作没有完成,所以就又过来了。”
“嗯,你倒是挺认真的,不过要小心别把感冒传染给别人啊。”股长说着,像赶苍蝇似的冲我挥挥手。
我回到座位上,开始用电脑调查起来。无意间抬起头来,却看到叶山广江正远远地朝我这边凝望,我装作没看见,继续干活。
查完以后,我又打了两通电话。随后从座位上站起身来,去找叶山广江。她正站在复印机前,还在注视着我。我们两人的视线叮地一声撞在一起。
我向她递了个眼色,先走了出去。在走廊里等了片刻之后,她也出来了。
“我们到楼顶平台上去吧。”我提议。
她默默无言地点了点头。
今天是个艳阳天,平台上没有一丝风。我转向广江:
“这会儿那东西可是在我手里哦。”我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盯着我的眼睛看了一会儿,浅浅地笑了。
“果然是这样啊,我估计得不错。”
“那个女人跟你联系了?”
“中午刚过的时候,她打电话告诉我,说是出门去叫车想把东西搬走,回来却发现东西已经没了。我一听到这儿就猜出肯定是川岛先生做的手脚,因为你今天突然请了假。”
“我在公寓楼前监视着呢。”
广江开玩笑似的耸了耸肩。
“直美还说已经把你引入圈套了呢,这不是露馅了嘛。”
“直美,就是那个女人?”
“没错。”
“我确实被她骗了,不过只到今天早上为止。”我朝远处凝望片刻,目光又回到她脸上,“你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广江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移开了目光,嘴边挂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两个纸箱里各装了一瓶二十升装的甲苯。我一打开纸箱,便明白了其中的机关。有人想把这两瓶甲苯从公司里偷带出去,但考虑到单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才想出了假借公司名义往一个凭空捏造的事务所送货这个办法。
而这个被凭空捏造出来的事务所,恰恰就是我家。
之所以想到干这事的人是叶山广江,理由有三。其一,片冈对她吹嘘说这是自己的小别墅,广江信以为真,以为平素无人居住,可以随便使用。而且,由于片冈常把钥匙给她,让她自己进屋,所以要配一把备用钥匙绝非难事。其二,既然是她自己安排的,她当然知道那晚约会取消、房间空门的情况。其三,这两瓶甲苯是公司的库存,有资格下订单的也就只有资材部的职员了。
刚才,我在电脑上查了这一个月以来有机溶剂的订购情况,发现技术部订了两箱二十升的甲苯,已在三天前付了款,并确认收货了。负责处理这个订单的职员,果然就是叶山广江。但当我致电技术部询问此事时,那边的回复却是从未下过这样的订单。
“你是要把甲苯卖给什么人吗?”我望着她的侧脸问道。
广江缓缓朝我转过头来。
“是啊。”
“卖给黑社会?”
广江摇摇头。
“就算想卖给那种人,肯定也会被狠狠杀价,太不划算了。况且我也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都是直美拉来的小客户,她这方面熟得很。”
“卖这些能赚多少?”
她歪歪头:“按一百毫升三千元的价格来算的话,能卖一百二十万左右吧。”
我摇了摇头:“这可相当于原价的十倍啊。”
“可是照样有人买呢。”
我在报上读到过,有些吸毒少年就喜欢这种高纯度的甲苯。
“我说啊,川岛先生,”广江用甜美的声音说,“你能不能把东西还给我?只要还给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我全身寒毛直竖。
“那可不行啊。我打算退回库房去,就说是搞错了。”
她丝毫没有惊慌失措的样子:“喂,你会把我干的事情告诉公司吗?”
“我可不想打小报告,”我说,“不过你得保证今后再也不这么干了。”
广江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我是在想直美睡在你家的事儿啊。川岛先生还真是老实人呐。”
我不知该如何接口,绷起了脸。
笑了一阵子,广江又道:“我下个月就要辞职了。”
“辞职?为什么?”
“工作无聊嘛,在这里好像也找不到合适的对象。”
“你不是在和片冈约会吗?”
听了这话,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我早就受够那个土里土气又小肚鸡肠的男人了,连去宾馆开房都舍不得。”
“……嗯。”
“那我先走了,这件事就说到这里吧。”
广江轻轻抬起手挥了挥,回办公楼里去了。
我又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却见片冈正等在那儿。
“那个女人的事怎么样了?”
“那个嘛,放心吧,我已经处理好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说你还是把这事儿给忘了吧。”
“你这样说我可忘不了啊。喂,没事儿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啊。哈哈,那女人果然和你有什么瓜葛,所以你才愁成这样吧?跟我谈谈好了!女人的事,我可比你知道的详细得多哦。”片冈挺了挺胸脯。
“女人的事?”
“是啊,没错。”这家伙说得斩钉截铁。
“也是啊,”我点点头,“你看女人确实挺准的。”
随后,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