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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月之旅(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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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飞机几乎是一分不差地向夏威夷飞去。

“两位这是去度蜜月吗?”

一位老人隔着走道与我们搭话。他身着合体的浅色西服,看上去品位不俗。

我答了一声“是”,老人眯缝起雪白眉毛下的眼睛。

“那真是好极了。旅游还是得趁年轻的时候才能尽兴呐。”

我礼貌地笑了笑,望见除了他的对座坐着一位娇小的老妇人之外,便似别无其他旅伴,便问道:“就您两位去夏威夷吗?”

老妇人觉察到了我的视线,转头朝我莞尔一笑。

“是啊,夏威夷也挺适合我们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呢。”

随即,老人微微压低声音道:“其实我们去那儿是为了庆祝金婚,有感谢上苍眷顾的意思。”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想就此截断谈话,便转向了尚美。她原本正在看书,却又似聆听着我们适才的对话,与我的目光相接后,咧嘴绽开了笑容。

飞机在檀香山机场降落了。取罢行李,我携尚美乘坐巴士前往汽车租赁公司。因有预约在前,办手续没费多少工夫。十五分钟以后,我们就坐上小型美式轿车再度出发了。这以后就是纯粹的双人旅行了。

“我想直接去普普克亚,你可有想游览的地方?”

普普克亚位于瓦胡岛最北面,我们在那里的一家多功能度假旅馆订了房间。

“我也没什么想玩的地方,咱们还是回旅馆去吧。我有点累啦。”

尚美答道。

“是啊,飞了好几个钟头,也真是乏了。”

我略一颔首,踩着油门的右脚微微加劲。

我们两人都已不是第一次来夏威夷了。

我是第四次来此地旅游,尚美则是再度造访。尽管如此,由于我俩一致认为此次蜜月旅行不宜过于铺张,便毫不犹豫地做出了旧地重游的打算。

我们如此简朴行事有如下几个理由。

一则因为这已是我的第二次婚姻了。现年三十四岁的我曾于二十六岁那年结过一次婚,但妻子不幸于三年前死于一起交通事故。

另一个原因则是我与前妻所生的女儿刚刚去世不久,我还无法让自己完全沉浸于新婚的喜悦当中。

正因如此,我俩虽然喜结良缘,却没有大宴宾客,就连结婚仪式也未曾举行,只在市政厅注册一下就算了事。但尚美并未对此流露出不快。近来的年轻女性大都反感大吃大喝的俗气婚宴,我们的做法或许也不算如何过分。

但是,我并没有对尚美说出不愿隆重庆祝新婚的第三个理由。而这对我来说,却是最为重要的一个理由。

2

正午稍过,我们抵达了下榻之处。此时办理入住手续似乎稍嫌早了些,我们便寄存了行李,预备前往餐厅用一顿便餐。

“到这儿来的日本人还真是不多呢。”

点完菜后,尚美环顾四周小声地说。的确,除了我们之外,很少能见到其他日本游客的身影。

“大概是黄金周结束后,日本观光客纷纷回国的缘故吧。况且,现在这个时候,大伙儿可能都到怀基海滩去玩了。”

“是啊,这附近可没有适合年轻人玩的地方呢。”

“待在宾馆里倒还可以打打网球、高尔夫什么的,还能骑马,一踏出宾馆,可就百无聊赖喽。”

“这里连迪斯科舞厅都没有吧,日本的年轻人怕是受不了这无聊劲儿。”

“我看你就别再‘年轻人,年轻人’地说个不休了。尚美你不才二十来岁嘛,年轻得很呢。”

“哎呀,这样说来,伸彦你也还是个小伙子呢。”

“行啦,别说了。”

说着,我故意绷起脸,尚美快活地轻声笑了起来。她的笑容令我心生怜爱,幸福之感直达心底。这个时刻,我多么想拥有与尚美同样的心境啊。但是我做不到。

吃罢午饭,办好入住手续后,尚美便立刻提议去海里游泳。

“这里的大海多美,不去体验一下多可惜啊。一起去吧,好不好?”

望着美国人在海滩上优雅地晒着日光浴的身影,尚美好像有点坐不住了。“好啊,咱们走吧。”我答道。

到了海滩,尚美身着饰有花纹的泳衣跃入海中。我在沙滩上缓缓蹲下身子,凝望着她。过去经常游泳的尚美泳姿优美,还时不时回过头来,愉快地朝我挥手。我也抬手回应,间或按下照相机的快门。

然而,我心里很清楚,冲印这卷胶卷的那一天,恐怕永远都不会到来。

返回旅馆后,正当我们等电梯时,背后忽然传来招呼声。

“哎哟,这可真是奇遇!”

回过头来,只见那对与我们同机来到夏威夷的老夫妇就站在身后。他们像是刚到,旅馆的男服务员正拎着行李候在一旁。

“您二位也下榻在这里吗?”

我有些吃惊地问。

“正是呢。我们在市内东转转西看看,不想就消磨了这么多时候。看样子,你们已经去游过一会儿泳了吧?”

老人看着我们的装束问道。

“是啊,没错。”我点点头。

老夫妇俩恰巧与我们住在同一个楼面,对这又一个巧合,老人简直高兴坏了。

“看来咱们要做邻居啦!这会儿一起去喝杯酒吧!”

说着,老人兴高采烈地做出了高擎酒杯的姿势。一旁的夫人责备道:

“老伴儿,这两位可是在度蜜月呢,打扰人家可就失礼了。”

“没关系的,我们一定得找机会一块儿喝一杯。”

我彬彬有礼地说。不想尚美又接口道:“那我们就静候您二位的邀请了。人多也热闹些嘛。”听她熟练地说着这种不痛不痒的客套话,我心中一阵烦躁不快。

晚餐时分,我们也凑巧与老夫妇俩打了个照面。二老都更了衣,坐在邻桌用餐。

“真是一对了不起的夫妇啊,结婚都五十年了,还能如此幸福美满呢。”

尚美悄声说道。老夫妇俩静静地吃着东西,老人时不时说个笑话,夫人听后,脸上便浮现出优雅的笑容。

过了片刻,葡萄酒也摆上了我们的餐桌。

“那我们为什么而干杯呢?”

我向坐在烛台另一侧的尚美问道。

“当然是为了我们自己啊。”

尚美微笑着举起酒杯。我也咧嘴笑着与她碰了碰杯,随后仰起头来,大口大口地将酒灌进喉咙。冰冷的液体倾入胃里,头脑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瞬间觉醒了一般——那是一种终于被幸福征服的感觉。

决不能迟疑不定,决不能迷失在与尚美共同营造的甜美世界中难以自拔——我隔着玻璃杯望着尚美的笑脸,暗暗告诫自己。

我们回房冲了澡,便早早上了床。尚美开始筹划未来的生活,念叨着想早点要个孩子,或是条件允许的话再去学点什么,我只是模棱两可地答应着。

终于,尚美在我怀中沉沉睡去了。在飞机上没有睡足,落地后没休息多会儿便赶着去游泳,也难怪她倦得很了。我小心翼翼地把她挪到一边,起身离开床铺。

今夜,我根本不想搂抱着她一同入睡。

我在浴室里洗了一把冷水脸,做了几个深呼吸,回到床上。尚美依旧均匀地呼吸着,香梦沉酣。我在她身边坐下,静静地向她的喉咙伸出了双手。

指尖触到了雪白柔软的肌肤,又停滞了片刻。尚美轻轻睁开眼睛,她一时像是摸不着头脑,面露困惑,但不一会儿便不安地望着我的双眼问道:

“怎么了?”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我的指尖稍稍加劲,她脸上渗出恐怖之色。

“回答我。”我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毛骨悚然的声音低声逼问道,“宏子是你杀死的吗?”

3

宏子是我已故女儿的名字。由于她母亲在生下她之后不久便遽然离世,我不得不一手将她抚养长大。宏子死的时候才四岁。她与生母十分相像,长着一双大眼睛,像个洋娃娃似的。

在那个圣诞夜的早晨,我们像往常一样吃着早餐。那个清晨异常寒冷,坐在点燃的壁炉旁还是冻得浑身发抖。

“宏子,快吃啊。”

我见宏子只是坐在椅子上,也不动手吃东西,便催促道。这孩子在早晨总是这样。

“不想吃了,我困了。”

宏子搓搓小脸,靠在椅背上,一脸睡意。

“喂喂,可不能再睡了。咱们还要去姑妈家呢。”

说着,我站起身来,熄灭煤油壁炉。在上班途中把宏子托付给姐姐照看是我每日的例行公事。

此时,我随意朝煤油罐的刻度线瞥了一眼,发现煤油就快用完了。

我牵着睡眼惺忪的宏子走出客厅,让她在走廊上稍等,自己下楼,朝地下停车场走去。

刚钻进车里,我突然发现自己忘了准备那日工作必须要用的磁带。本该在昨天买好的,却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于是,我又下车,快步朝附近的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走去,心想在那儿应该可以买到。

这一举动将使我抱恨终身。

其实,在上班途中也有几家商店可以买到磁带,为什么我却偏偏去那家便利店购买呢?对此,我自己也不得而知,只能说是天意使然吧。

就是在这家便利店中,我被卷进了大麻烦。

正当我在收银台前排队准备付款时,后脑突然遭到重重一击。

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疼得当场蹲下身去。伸手摸摸头部,只觉得大量鲜血涌了出来。耳边又听到一个年轻男子低声吼道:“快把钱交出来!”我这才明白是碰上了强盗。

我想站起身来,双腿却怎么也保持不了平衡。我并未失去知觉,能感到众人在周围惊慌失措地团团乱转,自己却着实浑身没劲,力不从心。

不知过了多久,等我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被抬上担架,用救护车送往附近的医院救治了。

所幸我的伤势并不严重,到医院时已经能够独立行走了,但院方仍然坚持为我照了x光。我挂念独自在家的宏子,想趁等待拍片结果的间隙往家里挂个电话。不想警察又过来给我录口供,这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道例行手续。

简单陈述了事发经过之后,我向警察询问犯人的下落,得知那两名强盗已经在夺款潜逃途中被警方抓获了。两人都是才从高中毕业的年轻人。

辞别警察后,我怕姐姐见我们迟迟不到而焦心,便给她打去了电话。听了我的遭遇,姐姐在电话那头惊呼出声。

“不用担心,我没受什么重伤。”

我尽可能开朗地劝慰道。

“那就好啊,不过你可真是遇到飞来横祸了呢!”

姐姐似乎稍稍放下心来,苦笑着说。

“先不说这个了,我还有事要麻烦姐姐呢。宏子现在一个人在家,替我去看看她成吗?我有些放心不下呢。”

“知道了,这就去。和小宏说爸爸有急事就行了吧。”

“行,那就拜托姐姐了。”

挂上电话,我总算松了口气。

稍后,x光的结果出来了。医生嘱咐我说,伤势虽无大碍,但是一旦出现轻度恶化的迹象就要立即来医院复查。

离开医院之前,我往家里打了电话。来接电话的不是姐姐,却是尚美,这让我吃了一惊。

“伸彦,不得了了。小宏她……”

她气息纷乱,声音带着哭腔。

“宏子怎么了?”

我大声问道。

“小宏晕过去了。而且……情况很危险。”

“怎么会晕过去的?”

“好像是一氧化碳中毒,说是壁炉里的火燃烧不充分所致。”

“壁炉?”

这绝不可能!我心想。出门之前,我明明把壁炉熄灭了的。

“那宏子现在怎么样了?”

“医生正在给她检查,你姐姐也在,请你快些赶回来吧!”

“好,我这就回来。”

我撂下听筒,转身奔出医院。看着一个头缠绷带的男人失态地狂奔乱走,路人想必都感到很诧异吧。

我赶回家中,只见大伙儿都聚在客房里。姐姐和尚美在哭,医生一脸阴沉地静坐不语。房间中央的榻榻米上,宏子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我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瘫倒在榻榻米上,从被褥中抱起爱女,喉咙里发出狗吠般的哀叫。

当夜,我和尚美一直待在客房里。

“我来的时候,小宏已经倒在这个房间的地板上了,屋里也闷得厉害,我马上意识到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就赶紧屏住呼吸打开门窗通风,还把壁炉的火也熄灭了。”

尚美似乎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用淡淡的口吻说道。我只是沉默地听着,心绪全无。

这天上午,尚美原本是到我家来测量卧室的尺寸,好去购买新家具的。这事她前阵子倒也跟我提过,却早被我抛诸脑后了。反正她已经有了我家的备份钥匙,可以随意进出。

“也就是说你来的时候壁炉是燃着的?我明明记得出门之前把它熄灭了的。”

我注视着那个罪魁祸首的壁炉说。

“可能是小宏又点着的吧。你老是不回来,她觉得冷,就……”

“大概是吧。”

我试着想象宏子的举动。父亲总也等不来,她便返回客厅点燃了壁炉。虽说我从来不让她靠近火炉,但四岁的孩子已经能够模仿父母的动作,点火这样的小事理应不在话下。但她却无法虑及通风的问题。我在出门之前又将窗户全部关上了,壁炉出现燃烧不充分现象只是时间问题。

思索至此,我心中疑窦渐生。早晨,我分明看见壁炉的燃油已经使用殆尽,如今却平白多出了近半桶油,到底是谁加进去的呢?然而,尚美也好,姐姐也罢,却都没有谈及此事。

我无法释然,却又疑心是自己记岔了。

“我打开门窗透气后,立即给医生打了电话,你姐姐也很快赶来了……”

“这样啊,这回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这是什么话呀……”

尚美垂下头,默默无语。

“我要是不去买东西就好了。”我拍着桌子,“磁带这种东西到哪儿都能买到的。”

“这不是伸彦你的错!”

尚美的目光如泣如诉,“你本来可以很快赶回家来的,都是那两个强盗造的孽。”

我无言以对,无力地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管再如何追究责任,宏子也无法复生了。

事故发生十余天后,我从住在隔壁的一位主妇那里听到了古怪的传闻。那位主妇住在我家后面,说是事发当日曾看到尚美从后门把煤油罐搬进我家里。

“煤油罐?你大约是什么时候看见的?”

我心中怦怦直跳,追问道。后门一侧的小库房的确是放置煤油罐的场所。

“具体时间记不清了,只记得是上午。”女邻居想了好一会儿,又道:“但肯定是在事故发生之前吧。你想啊,谁会在壁炉导致孩子中毒之后再去添加燃油呢?”

“嗬……”

我困惑极了。女邻居是不会撒谎的,况且我也一直对燃油的突然增多心存疑问。如果说是尚美添加的话,那便十分合乎逻辑了。说不定她在事发之前就已经来到我家了。

问题的关键在于,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况且,她还对自己的这一行为讳莫如深。

另有一事也是个谜团。我家的客厅与厨房相连,当中用折叠帘幕隔开。据尚美作证称,事发当时这道帘子是合上的。我对此感到很不解。因为我不记得那天早晨自己曾经有过拉上这道帘幕的举动,想来也不会是宏子拉上的。

但是,如果帘子没有拉上的话便又与事故本身产生了矛盾。因为,根据专家意见,综合壁炉燃烧的时长和房间的尺寸来考虑,如果当时这道帘幕没有拉上,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开始在暗中怀疑起尚美来。莫非是她有意让宏子中毒而死的吗?

这不可能,我立即打消了这个念头。尚美绝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然而,一考虑到作案动机,我的心中便产生了微妙的动摇。

在我与尚美的结合过程当中,最大的障碍就是宏子。

宏子对尚美怎么也亲近不起来。虽然尚美常来我家,我们三人也会在一起吃饭,玩耍,但宏子自始至终只把尚美当作外人看待。虽说她本是个认生的孩子,但对尚美如此排斥还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

“可能是小宏还念着生母,才拒绝对我敞开心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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