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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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也被福田叫到了办公室。制图台上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桌上堆满了资料和文件夹,看样子已有段时间没动过了。放在记账单上的铝质烟灰缸塞满了烟蒂,烟灰都洒了出来。
“雅也,先把这个给你。”福田低着头递过一个茶色信封。雅也接过看了看,里面有两张万元大钞和几张千元钞。“这是……”
“到今天为止的工资。”
雅也看了看社长的脸。工资按天计算已将近半年。工作太少,就连唯一的员工——自己都没必要每天来了。每月二十五日前后发工资,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比平常早了十天。
“您要把工厂关了?”雅也问。
福田缩缩肩膀,点了点头。“订单少到这种程度,实在没办法了。现在有活的时候才让你来工厂,但其他时间你也不能光玩吧?我这边也是,如果机器一周只转三四个小时,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下去。”
雅也叹了口气,和以前自己家的情况一模一样。“您有贷款?”
“嗯。”福田挠了挠头,环顾办公室一周,“这里也不行了。”好像是说工厂和自己住的房子都被抵押出去了。
“不好意思,就这么点钱。”福田看着雅也手上的信封。
“这个月一直没怎么干活。”
“本来以为经济也该恢复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福田摇了摇头,“这样下去,情况肯定会越来越糟。”
“今后您打算怎么办?”
“不知道。在这里能待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吧,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
雅也不知该说什么。他比谁都清楚,现在说什么都没用。
“你来这里马上就三年了,真快呀。”
“多谢您一直关照我。”
“该道谢的是我。幸亏有你,工厂多撑了一段时间。如果没有你,去年就会这样了。你手艺好,应该能找到工作,好好努力吧。”
“社长也要努力呀。另外,那种事最好别干了。”
“哪种事?”
“您接的私活,让我做了不少,您以为我永远不会发现那是什么部件吗?”
福田有些尴尬地扭过头。
“尺寸差一丁点就能要人命。尽管社长您自己不会用,但发生事故时,被人恨的是社长。”
福田没有点头,脸上浮现出既像苦笑又像自嘲的表情,拍了拍后脖颈。
出了工厂,雅也径直回到住处,现在吃晚饭还太早。他换了衣服,准备洗澡,想暖和过来再出去吃饭,打算去平时去的那家拉面馆。最近一直没去过冈田餐馆。
正在看洗澡水的温度时,门铃响了。一瞬间,他脑中浮现出有子的面孔。
“谁?”他站在门后问道。
“是我。”
听到那声音,雅也全身一阵紧张,赶紧打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身穿薄大衣、留着短发、戴着黑边眼镜的女人。雅也用了两三秒才认出是美冬。“怎么这副打扮?”
“别问了,先让我进去。”美冬迅速挤到门内。她先摘掉眼镜,又拿下头上的假发,方才脱去大衣。半长的头发被一个网似的东西束住了。美冬摘下那东西,用手指挠了几下,想把头发梳理开。她映在壁橱拉门上的影子不停地晃动。
“你这是乔装?”雅也问道。
“是这么打算的,可不太理想,装扮得更像普通家庭主妇或许更不引人注意。无所谓了。”她坐在坐垫上,抬头看着还呆呆站立的雅也,莞尔一笑,“好久不见。”
“一个月了。”
“有这么长时间?”
雅也盘腿坐下。“也没个电话,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最近太忙了。”美冬双手合十,“今天也是抽空过来的。正在准备一个大的活动。”
雅也扭过头,咽了口唾沫。他没心情随声附和。
“怎么了?”美冬盯着他的脸。
他也望向她的脸:“美冬,你是认真的?”
“什么呀?”
“还问我什么……你真想和那个华屋的社长结婚?”
“那还用说!这种事情哪能随便乱说?”
雅也深吸了一口气,扭身正对着美冬:“不能重新考虑?”
“事到如今还考虑什么?”
“可是,美冬,你根本不喜欢他,可——”
“且慢,”美冬双掌对着他,苦笑着哼了一声,“这种事情以前不解释过好几次了吗?我不喜欢他,但是喜欢作为他妻子的地位。想得到喜欢的东西,这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
“这……太奇怪了。”
美冬恢复了严肃的表情,抱着胳膊,低声说道:“雅也,你是不是想说,我为了钱结婚是动机不纯?”
见他又把头扭向一边,她无可奈何似的说:“真拿你没办法。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在结婚这件事上追求理想?结婚就是改变人生的手段。你好好看看在这世上受苦的女人,都是选错了老公,说什么认真本分是第一位,要喜欢孩子,都是把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当成了结婚的条件。”
“彼此喜欢的人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婚姻,不是吗?”
“彼此喜欢?秋村先生喜欢我,我喜欢秋村夫人的地位,没什么问题嘛。”
“我想说的是……”
“我知道。”美冬把手伸到他嘴边,“你想说迷恋彼此的两个人。可这样的两个人需要结婚的形式吗?我真正喜欢的是雅也,雅也也爱我,是不是?”见他点头,美冬继续说道:“我们不需要结婚之类的形式。我们之间有比婚姻更强的纽带在连接。即便我结婚了,咱们也永远在一起。我以前曾说过,你是这世上我唯一能信任的伙伴。对于你来说,希望我也是这样的一个存在。但我们的关系尽量不要被别人知道,当一方痛苦的时候,另一方能在舞台后方伸出援助之手,别人无法察觉,警察也不知道。这难道不好吗?”
雅也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随后挠了挠脑袋。
“可我无法忍受美冬属于别的男人。”
“就算是结婚了,我也并不属于他,只是换了名字。仅凭这种微小的变化,就能成为遗产继承人和保险金领取人。”
“可你要陪他睡觉呀。”雅也小声嘀咕道,“我知道你们已经睡过几次了,今后会一直继续下去?”
美冬有些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傻瓜。”
“傻瓜?为什么这么说我?”
“喂,雅也,你好好看看这世上的夫妻。过上两年,丈夫就开始厌倦妻子的身体,再过五年,连看都不看一眼,手上有点钱的男人就会在外面找女人。在那之前忍耐一下就行了。从根本上说,做爱是什么?只不过是生殖行为,小狗小猫都在做,根本用不着在意。你也可以和别的女人随便做爱。关键是彼此的心,不是吗?”
雅也握紧双拳,咚地敲到桌子上。“我可潇洒不到这种程度。”
“求你了,就潇洒些吧。没有任何武器的我们,想跟这个社会作战,除此别无他途。”
雅也慢慢晃了晃脑袋。“美冬,你没想过我们的幸福吗?”
“幸福?”似乎听到了什么意外的字眼,美冬瞪圆了眼睛。
“不用这样偷偷摸摸见面,就算无法过得多么奢侈,但能一起安稳过日子,这样的生活,你从来就没有向往过?”
“也就是想拥有类似家庭剧中的家庭?”美冬的语气中明显带有揶揄的成分,“很遗憾,雅也,这是幻想。”
“幻想?”
“有两层意义。第一,这种家庭在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即便看似幸福美满,任何夫妇都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只不过是戴上面具隐藏了起来。第二,即便存在这样的美满家庭,我们根本没资格去追求。你不会忘记我们曾经做过的事情吧?”
他低下头,咬紧嘴唇,感到胃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生存方式,有适合我们的生存方式,不能出于一时冲动忘记本来该做什么。不过——”美冬的语气柔和了许多,“见你还能追求这种幻想,我很高兴。估计在幻想中,我是你可爱的妻子吧。”不光是语气,连她的眼神也温柔了许多。
雅也叹了口气,动了动嘴唇。“美冬,你太坚强了。”
“我认为绝不能失败,还想变得更加坚强。”
“我不行,看来无法成为美冬的好搭档。现在连工作都丢了。”
“嗯?被工厂炒鱿鱼了?”
雅也说了今天的事情。美冬笑道:“这么回事呀,我还以为你做错了事被辞退了呢。工厂倒闭,那就没办法了,不是你的错。”
“我要尽快找份新工作,至少要赚钱养活自己。”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时才能体现出搭档的作用。”
“我可不想当小白脸被女人养。”
“没人让你当小白脸,今后还需要你的各种帮助,但在那之前……”她从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个密封的塑料盒,“晚饭还没吃吧?我想让你吃,才专门带来的。”
在他的注视下,她打开盒盖。一看到里面的东西,雅也不禁往后一退。是生牛肉。
“这是什么……”他呻吟般地问道。
“一看不就知道?生牛肉片,还有肝。调味料有大蒜和生姜,你要哪种?”
“快收起来!”雅也捂住嘴,将头扭向一边。他感到非常恶心。
美冬根本无意收拾。她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拉了过来,把他的脸推到装有生肉的容器面前。
“快吃,不吃不行!这个样子怎么能战胜以后的困难?”
雅也的胃部一阵阵痉挛,满嘴都是胃液的味道。他皱起眉头,想推开美冬的身体。
没想到她突然把手伸向了他的裤子拉链。在他发愣的时候,拉链被拉开了,短裤也被扯下,露出了生殖器。此刻缩得很小。
“干什么……”
“别管了。”
美冬开始用手慢慢摩挲。由于过于吃惊,雅也那原本萎缩的生殖器一下子勃起了。美冬见状把脸凑了过来。先舔了舔顶端,又刺激了后侧,随后含在嘴里。
雅也不由得叫出了声。
她松开生殖器,说道:“雅也,快吃肉。”
“美冬,别……”
美冬再次将那东西含在嘴里,以一定的节奏前后移动。一股快感从雅也的后背蹿过。他又喊出了声。
“雅也,快吃。你吃的时候我就这样。别总想着肉怎么样,血怎么可怕,我全都给你变成美妙的回忆。”随后她又开始卖力地刺激雅也。
飘飘欲仙的快感包裹了雅也全身。恶心渐渐退去。胃部也恢复了正常。即便如此,一看到生肉,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他拿起了筷子。虽然想把肉夹住,手腕却无法动弹。不由得又把视线移开了。美冬似乎察觉到了这一切,动作更加激烈。血液再次集中到快萎缩的生殖器上。雅也夹住肉。沾满了调料后,闭着眼睛放到了嘴里。
在那一瞬间,他的眼睑上浮现出鲜血淋漓的肉块。
剧烈的恶心和寒战以及缓解这些痛苦的快感互相交错,有时会混杂在一起,扑向雅也全身。用了将近一个小时,雅也把美冬带来的肉吃进了肚子。而且,这也是他射精所需要的时间。结束后,他仰面躺在榻榻米上,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
雅也闭着眼睛调整呼吸时,突然感到了美冬的气息。睁开眼睛,见她的脸就在上方。
她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随即将嘴唇滑到他的嘴边,把舌头伸进他嘴里。他把手绕到她的头上,抚摸着她的头发。
“感觉怎么样?”
“莫名其妙的感觉。”
美冬哧哧笑了。“这样就好。不用想那些多余的。你想得太多了。”
雅也坐起身,看了看空了的塑料盒子,抚摸着自己的胸口。“感觉怪怪的,也许会吐。”
“死也不能吐,吐了就输了。”美冬轻轻抓了一下他的双腿之间,“如果感觉难受就说,我再让你痛快一次。”
“没事了。”雅也苦笑道。
美冬点点头,说去沏咖啡,站起了身。
“又要请你帮忙了。”美冬边用款式俗气的圆杯子喝咖啡边说。
“什么事?”
“嗯,有点麻烦。你还记得青江吗?青江真一郎。”
“那个美容师吧。那家伙怎么了?”
“不知那家伙怎么会有那种误解,认为能和我结婚。”
“什么?”
“最近他几乎每晚都给我打电话,昨天竟然还闯到我的住处。我没让他进屋,但费了好大劲才把他劝回去。”
雅也明白了。他喝了一口咖啡。“他是不是知道你要结婚了?”
“我没说,但他好像在be snow听说了。我本已嘱咐相关人等不要说出去,可人的嘴真是封不住。不过,早晚他也会知道。”
“他生气了?”
美冬点点头,微微苦笑道:“简直是火冒三丈,说我骗了他,背叛他。男人歇斯底里起来真是不像样子。”
“美冬,你也有责任吧?”雅也勉强压抑住感情,“难道不是你故意让他误解的吗?青江迷上了你,才被你拉拢过来。得知你竟要和别人结婚,他当然要生气了。”
“我并没答应要和他结婚,只是说两人要做工作上的好伙伴。”
“工作上的好伙伴需要上床吗?”
“女人使用女人的武器有什么不好?男人明明也知道。”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这种讨论没有意义,反正要想办法对付青江,我本想和你商量这个。”
雅也拿过烟盒,抽出一根,刚叼到嘴里,美冬迅速伸过手,用一次性打火机为他点着。
“谢谢。”吸了口烟后,他又问,“青江说了些什么?”
“让我取消婚事,如果不取消,他说自有打算。就是这类话。”
“自有打算?干什么?”
“问题就在这儿,你觉得他打算干什么?”
“首先能想到的,是把他和你的关系泄露给你的未婚夫。不光是他,也可能告诉所有人。”
美冬点点头:“还有呢?”
“把婚礼搅得一团糟,比如闯到现场闹,就像电影《毕业生》的主人公那样。”
“电影中倒没胡闹,只是抢走了新娘。”美冬叹了口气,“真麻烦,你说该怎么办?他是我们公司当红的美容师,又不能狠狠地教训他。”
雅也觉得她太自私了,但并没说出口。“他最有可能做的,就是马上告诉秋村。”
“这我倒不担心。”
“哦?”
“他不可能相信青江的话。”
“原来他信任你已经到了这个程度。”雅也的语气中夹杂了讥讽。
“当然也有这方面原因。”美冬哼了一声,“恋爱中的人只相信对自己有利的话,就算在旁人看来明显是欺骗,也看不穿。有些女人死活不和品行恶劣的男人分手,就属于这一类。”
估计我也属于这一类,雅也这样想着,望向美冬,但她的话语中似乎并未包含如此深意。
“所以,我不担心青江告诉秋村。秋村肯定会先向我确认真伪,我一定能彻底打消他的疑心。”她充满自信地说。
“如果没有效果,青江接下来也许会四处张扬。不知大家能相信到什么程度,但终归不是件好事。”
“确实麻烦。如果秋村的家人或亲戚听说了就糟了,今后我还要和他们长期来往。还有一个麻烦,青江是美容界名人,超级美容师如果嚷出什么怪事,好事的媒体肯定会凑过来。这样就不仅仅会影响结婚,而且有损华屋和be snow的形象。”
“必须让青江闭嘴。”
“所以才找你商量,怎么办好呢?”美冬娇嗔地眼珠上翻看着他。她的这种表情在雅也看来当真妖艳无比,她自己肯定也清楚这种效果。
雅也摇摇头:“说实话,我不知道。这不是能用钱解决的问题。”
“如果能用钱解决,那就简单了。”美冬将胳膊放在桌子上托着腮,望着雅也,“我倒是想出了一个主意。”
“什么?”
美冬垂下眼睑,微皱起眉头。“也不是什么好主意,可应该有效果,但做起来很难,而且……不好再求你了。”
“别管那些,你先说来听听。”
“嗯。”美冬端正了姿势,“只是一个想法,并不想让你绝对按这个做。如果你不愿意,就实话实说。”
“你先说说看啊,真啰唆。”
她深呼吸了一下,开始陈述。
听着听着,雅也的心情渐渐沉重起来。确实不能说是个好主意,做起来也很难,但效果应该会很好,或许能封住青江的嘴。估计今天她来之前就计划好了,说找自己商量,实际上她早已打定主意。总是这样。
“怎样?”说完,美冬窥视般望着他的脸。
“很难。”雅也说,“这主意让人提不起兴趣。”
“果然,”美冬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愿意说。”
“除此之外没好一些的办法吗,和这个效果差不多的?”
“比如?”
听美冬这样问,雅也默不作声了。
“没办法。”她用双手把头发拢上去,“我猜到你不愿意干,早就想到可能不行,实际上我也不想让你干那种事。看来只能再想别的办法,但没时间了。”
“青江那家伙真急了?”
“是啊,看样子说不定明天就能干出点什么。”
雅也挠了挠头。屋里温度并不高,他却出了不少汗。“只能那么干了。”
“可……你不愿意吧?”
“不愿意也不能这样拖下去了。而且,无论如何我想帮你,曾我那件事你帮了我,这回该我报答你了。”
“曾我的事无所谓,忘了他吧。”
怎么能忘呢?雅也想,但还是点了点头,嘀咕道:“就那么干吧。”
“可以吗?”
“只能那么干了。那,想好对哪个女人下手了?”
“选出了几个。”
雅也想,果然不出所料。她早就筹划好了,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插嘴的余地,她也早就算到他最终会答应。尽管明白这一切,但雅也依然想为她卖力。
“什么时候实施?”
“越早越好,这周或者下周,需要的东西我来筹备。”
“现在被工厂辞退了,只能去购买工具。我会想办法解决。”
雅也站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一罐放到美冬面前,自己打开了另一罐。她并没有伸手拿啤酒。
“我以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她的话差点让雅也呛到。他凝视着她:“为什么?”
“那个姓加藤的警察让我不放心,还是小心为好。”
“那警察又来了?”
她摇了摇头。“只来过公司一次,但他注意到了什么。不,并非具体发现了什么,只是嗅出了某种气味。真是个鼻子灵敏的家伙。警察都像狗一样到处闻来闻去,其中有些家伙特别敏锐,加藤就属于这种类型。”
听美冬的口气,好像她还知道其他这类警察。
“你是说,如果我和你的关系被那家伙察觉,就麻烦了?”
“肯定麻烦。不管是华屋恶臭事件,还是曾我的失踪,他都在怀疑我。他无法再深入一步,就是因为没能证明我有同伴。如果他得知了你,肯定会像饿极了的狂犬一样扑过来。”
“这么说,如果我们接下来想干的事情被他嗅到什么奇怪的气味,就麻烦了。”
“他或许能闻到。他会下大力气认真寻找我的同伴,跟踪、窃听、恐吓,不惜一切手段。”
雅也喝了一口啤酒,擦了擦嘴边的泡沫。“所以你就不能来这里了?近期不能再见面?”
“估计不能像以前那样轻易地见面了,但我会想办法。”
“真的?”
“雅也,”美冬挪了挪身子,抱紧他的腰,“如果不能和你见面,我就不能为了什么而活下去了。这些努力全是为了我们俩,为了我们能幸福。”
雅也抚摸着美冬的头发,顺势把她搂在怀中。她脉搏的跳动传到了他胳膊上。
“美冬。”
“什么?”
“实际上,我的心情和青江一样。”
她沉默不语。雅也以为她不知如何回答。
不久,从他胳膊下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我知道。”
2
刚过八点半,最后一名客人离开了,店员们开始收拾东西。平时收拾完就可以下班了,但星期四的晚上例外,他们大多都会简单吃完饭后再回到这里。on ai一周举行一次学习会,定在周四的晚上。气氛热烈的时候,经常开完会回到家都过了十二点。
“不好意思,今天我就不参加了。”青江对旁边的男店员说。
四周有好几个人面露遗憾。看到这些,青江心生优越感——大家都想偷学我的手艺,因为我是备受喜爱的超级美容师青江真一郎。
“就这样吧,下面的事就拜托了。”
“是。”男店员点点头。
青江穿上外套,刚要打开店门,突然看到了在前面扫地的中野亚实。她是最近雇用的员工,手艺相当不错,而且特别热心学习。她个头小巧,眉清目秀,颇受客人喜爱。
“亚实,你今天又开车来的?”
“是的。”亚实眨着大眼睛。
“停在老地方?”
她用力点点头,调皮地笑了。这样的举止也是她受欢迎的秘密。
“小心呀,别因违章停车被抓。”
“我会的。”她又点了一次头。
亚实和母亲住在驹泽,父亲独自在札幌上班,哥哥已经参加工作搬出去住。亚实高中毕业后就拿到了驾照,有学习会的那天大多开父亲的车来上班。她从不用收费停车场,总是停在路边。她说,有些无人管理的好地方。店里的同事也议论过,说这种事不可能永远持续下去,早晚有一天会被牵引车拖走。
青江出了店,马上向旁边的包月停车场走去,上了自己的宝马。现在他住在位于目黑的公寓,是新建的,月租三十多万。
青江想,两年前根本无法想象会有今天的生活。若只是受雇于人,不论多么有名气,收入都不可能剧增。如果凭那点可怜的工资自己开店,首先得想着还贷款,提高生活质量的事肯定会推到后面。
那时答应美冬的邀请是正确的。自己没出一分钱就独立开店,而且在她的帮助下知名度骤然提高。不论是店名还是青江真一郎的名字,在年轻人中可以说无人不知。
但青江想,不能满足于现状。虽说开了店,但on ai并非自己一个人的。不,那其实只是新海美冬的,自己只不过是be snow公司的董事。on ai的营业额有一半归自己,但正因美容院的这种体制,收入永远无法全归自己。
不光是收入的问题,想拥有一家名副其实的自己的店,想拥有从头到尾都由自己安排的店,这种想法最近越来越强烈。
但美冬不可能同意。如果青江真一郎不在了,on ai的顾客就会减半。这绝非青江的自负。
他并不想背叛美冬。她有恩于自己,最关键的是自己爱她。若能和她结婚,现在的想法很容易打消。
但背叛的人是美冬。他早就知道她在扩大be snow的业务范围,也知道她和华屋缔结了合作关系,但做梦也没想到她竟然要和华屋的社长结婚。
就此事质问她时,她却没有丝毫歉疚。“我也三十多岁了,考虑将来的事不是理所当然的吗?难道我一辈子不能结婚?”
青江忍辱问她和自己的事怎么办,她却满脸困惑地说:“你和我不是生意上的伙伴吗?而且是合作非常愉快的伙伴。我一直这么认为。”
“你和生意伙伴也会做爱?”
听到这样的质问,她依然面不改色。
“做不做爱和角色没有任何关系吧?那是男人和女人的问题。那时我还没遇到秋村,把你作为一个男人来喜欢,才会那样,但我觉得此后我们的关系并未进一步深入。你看,你对我求婚了吗?”
“我一直把你当成恋人。”青江说。
“谢谢,但我不是。对我来说,你是理想的合作伙伴,我以为在你心目中我也是一样。”
这样的解释不可能让人信服,但看来只能接受自己被人抛弃的事实。青江认为自己被放上了天平来权衡。
尽管备受追捧,自己也不过是一介美容师,那个人却是大型宝石饰品店的社长,自己不可能有获胜的希望。
但他不想就这么干脆地退出。既然对方背叛在先,那自己也有背叛的权利。
大约三周前,青江表示想出去单干。当时两人在饭店里吃饭,美冬凝视着他的脸,摇了摇头。
“看来你也是个普通人,稍有起色,马上就萌发新的欲望了?有欲望不是坏事,如果能用在其他方面就好了。”
“我一直认为你是我公私两方面的伙伴。但既然你说只是生意上的伙伴,我也只能专心想生意了。”
“和一出名就想独立的艺人一样。那些艺人基本上都失败了,这些你不知道?”
“我不是艺人,是美容师,靠手艺吃饭。”
“辅佐你取得成功的是我,你不明白吗?”
“我已不再需要辅佐,也不需要什么超级之类的形容词,我只想要一艘自己能操纵的船。”
“船?说得真好。”美冬苦笑着叹了口气,“可你连自己现在乘的船上有多么好的装备都不知道。”
“美冬,两者不可兼得。”
“什么?”
“华屋的社长和美容师青江真一郎两个你都想得到,这如意算盘打得过头了。”
“听你的口气,简直像是如果我不结婚,你就不会说这种话。”
“确实如此。如果你不背叛我,我绝不会这样说。”
美冬缩了缩肩膀,有些严厉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具有让人决心动摇的力量,但他并没有躲闪,双手在桌子底下握紧了拳头。
“我会考虑的。”她说。
此后两人还没有好好谈过。美冬有时会来店里查账,就算聊上几句,也只是事务性的。他曾经主动打电话,问那件事情怎样了,她却让他再等等。
今天手机上终于接到了美冬的电话,说今晚要去他的住处,还加上一句,说要好好谈一谈。
他想象着谈话内容。她肯定不会取消婚事,也绝不可能痛快地答应自己独立。美冬顶多会提出条件,说会发特别奖金或提高待遇。他暗暗对自己说,不论对方提出多么好的条件,都不要动摇决心。
回到公寓,刚换好衣服,手机响了,是美冬。她说正在附近的咖啡馆,希望他过去。
“不是说要来我家吗?”
“本是那么打算的,改主意了。我在这儿等你。”她挂断了电话。
青江猜测,如今正处于关键时期,她不敢轻易进男人的房间。他想,你这样耍我,那我也更容易拿出结论了。
到了咖啡馆,身穿白色套装的美冬正等着他,看样子是从公司直接来的,旁边放着与她有些不相称的公文包。
“让我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不,应该说第一次谈工作的时候。”青江坐下来。
“和那时一样,我认为今晚要谈的对你也是件好事。”
“如果对我是好事,对你应该就不太好。你应该无法保持如此优雅的表情。”
“所以说是折中方案,找到了对双方都有利的契合点。”
见她拉过公文包,青江想,果然不出所料。他心里烦透了。
3
中野亚实回到车上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了。关于新的发型设计,经验丰富的店员给了她不少建议,就耽搁到现在。很多时候比今天还要晚,所以星期四总是借爸爸的车。爸爸也说,汽车这东西总不开反而容易坏。
车是旧款奥迪,内饰和外观都很破旧了,特别是亚实开车以来,各种伤痕更加明显,但只是些轻微剐蹭,没出过事故。
确认并未因违章停车而被罚,亚美放心地上了车。她也觉得若总这样干,早晚有一天会被抓住,但一想到深更半夜还要从车站往家走,她就不想放弃开车。她家离最近的车站有一公里多的路程。
她像往常一样驾车行驶在熟悉的道路上。学习会之前只吃了便利店的饭团,现在肚子咕咕叫,她想回家后吃碗方便面。
快到了,她从家门口开了过去,因为租的车位在别处。亚实的母亲觉得租金太浪费,总想把车位处理掉,但爸爸说他早晚要从札幌调回来,到时再想租车位恐怕就难了,还是维持现状。
停车场在离公寓约一百米处。地方不大,顶多能停放十多辆车,周围被建筑物挡着,路灯的灯光几乎照不进来。
从里数第二个就是亚实家的车位。刚开始开车时,亚实把车倒进去很费劲,最近已经习惯了,只一次就把车准确地停在了预定地点。亚实在心中为自己叫了声好,关上发动机,拿着东西打开车门。
下了车,她刚要把钥匙插进车门上的钥匙孔,突然觉察到背后有动静。
没等她回头,她的身体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了过去,接着整张脸被什么东西蒙住了。她没顾得上恐惧,只是惊得全身都僵住了。
她想大声呼救,深吸了一口气,却发不出声音。很快,她就失去了知觉。
4
和美冬见面的第二天,青江心情大坏,那似乎表现在了脸上,店员们也不太敢跟他搭话。他在休息室里喝咖啡,一根根地吸烟。屋里很快就烟雾弥漫。
不用说,不愉快的原因在于和美冬的谈话。没想到,她的方案只是报酬的小幅上调。
“提高报酬本来就理所应当,还用谈?”他说。
“你不知道经营的细节,才说这种话。业绩确实提高了,但收入并不像看上去那样增长得那么多。现在不能掉以轻心,不知道业绩什么时候会下滑,必须保存应对不良局面的实力。”
从美冬嘴里冒出的话,简直像老板对要求涨工资的员工说的。青江特别扫兴,他连生气的气力都没有了。
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他站起身:“再这样谈下去只是浪费时间。”
“好吧,那我再考虑一下。”
“估计你考虑多少次都一样。”青江扔下这句话,丢下美冬,走出了咖啡馆。
青江觉得这不像美冬的一贯作风。本来期待着她提出更加大胆的方案,可竟然只是提高报酬,这是什么意思?还说董事的报酬一年内不能变化,暂且采取临时奖金的方式解决。美冬竟然以为自己能同意那种条件,这完全出乎青江预料。他特别恼怒:难道自己在她眼里竞是这么容易对付的男人?
既然如此,为了争口气也要离开。他下定决心:在on ai待不了几天了。
“青江。”一个男店员喊他。青江刚好把烟捻灭在烟灰缸里。
“什么事?”
“刚才亚实的妈妈打来电话,说她今天请假。”
“感冒了?”
“不。”店员摇摇头,“说是出了事故。”
“事故?你看,被我说中了吧。”青江歪了歪脸,“我老让她别开车来。就连我,累了的时候开车也挺费劲。”
“不,好像不是交通事故。”
“哦?那是什么?”
“不太清楚。她妈妈也没细说,只说也许要休息一段时间……”
“怎么了?”
“不知道。”年轻的店员也很纳闷。
“行了,那今天亚实的工作大家就分担一下吧。”
“明白了。”
不是交通事故,青江暂且放心了。万一亚实开车把人撞了,这事上了报纸,很可能会影响店的形象。青江摇了摇头,真傻,马上就要离开这里了,店的形象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不会有损我青江真一郎的名声。
关于中野亚实的缺勤,青江没有多想。她是新人,还没有固定的顾客。尽管忙的时候缺一个人都很麻烦,但今天并不太忙。
到了傍晚,两个长相气质与美容院格格不入的男子推开玻璃门进来。他们都在西服外面套了薄大衣,一个四十来岁,另一个看上去要年轻一轮。青江一边为女客修剪头发,一边在意地看着——这两人怎么看都不像客人。
前台的女店员来到青江身边,在他耳边低声说:“是警察。”
“警……”担心被客人听见,他没有把话说完,朝前台看去,冲那两人点头致意。“知道了,让他们在休息室稍等我一会儿。”
“好的。”
青江继续手头的工作,心里暗暗纳闷。
见他走进休息室,两人同时站了起来。烟灰缸里有两根还没熄灭的香烟。
“您这么忙还来打扰,真是抱歉。”年长的那人说。
“没关系。”青江坐在了他们对面。那两人也跟着坐下,同时捻灭了香烟。
两人是玉川警局的,年长的姓尾方,年轻的姓桑野。
“您想必认识中野亚实。”尾方问。
“是我们这里的店员。”青江想起了早晨的事,“我想起来了,她妈妈曾打来电话,说出了事故,要休息一段时间。您问的是这件事吗?”
“事故?哦。”尾方和桑野面面相觑,看上去有些发窘。
“不是吗?”
“和事故有些不同,这个嘛……”尾方看了看房门。
“没关系,外面应该听不见。”
“哦。是这样,不是事故,是案件。中野小姐昨天夜里遇到了歹徒。”
“遇到歹徒?情况怎样?”
尾方舔舔嘴唇,稍微向前探了探身。“这件事希望您能保密,这也是受害人母亲的意思。可若不告诉青江先生您,就无法进行调查。”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青江点点头。
“那就拜托了。是这样,昨天晚上,中野小姐在自家的停车处遭到歹徒袭击,钱包等价值两万多元的东西被抢。”
“抢劫?”青江从心底感到惊讶。他从未想过竟会这样。
“中野小姐刚下车就从身后遭到袭击,看样子案犯是在使她昏迷后作案的。”
“昏迷……从身后被打昏?”
“不,像是让她闻了药品。”
“你是说三氯甲烷之类的东西?”
“噢。”尾方又一次注视着青江的脸,“您还挺清楚。”
“电视剧里不是经常用这种方式吗?真的是三氯甲烷?”
“我们猜测是。那东西能让人顷刻间昏迷,受害人几乎不记得当时发生的事。”
“她还好吗?”
“听说一直在医院躺到下午。和身体相比,精神上的打击更大。而且,三氯甲烷那种东西,闻到的人苏醒过来也会头痛。”
青江想起了中野亚实亲昵的笑容,昨晚自己走的时候还看见了。亚实竟然会遭遇这样的不幸,真让人无法相信。
“听说昨天这里举行了学习会。”
“是的。店员们为提高水平,每周四晚上都要开学习会。”
“中野小姐只在有学习会的时候才开车上班?”
“听说是这样,她说车站离家太远。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青江把脸扭向一边,“如果我制止她开车来就好了……”
“大家都知道中野小姐开车来的事?”
“我们店的人应该都知道。”
“学习会结束的时间固定吗?昨天好像开到十一点左右。”
“没有特别规定,原则上是到十一点,可很多时候要更晚一些。当然,会尽量让大家赶上末班车。”
“也就是说,昨天并没有延长,而是正常结束了?”
“估计是。昨晚我没有参加,不清楚详情。”
“啊,青江先生休息了吗?”尾方似乎特别意外。
“去和经营者见面了。一个姓新海的人。”
“咦,这里的经营者难道不是青江先生?”
“我们是公司运营模式,我是董事。”
回答的时候,青江感觉警察看自己的眼神似乎低了一个层次,似乎在说:原来只是个受雇的店长。
警察询问新海美冬的联系方式,青江把她的名片给了他们。
“这家店的事务全权委托给了我。所以,关于中野的情况,我肯定更了解。确切地说,新海也许都不认识中野。”青江觉得不这样说就太没面子了。
“明白了,还有一些问题。”尾方吸了口气,“关于中野小姐遭遇歹徒一事,您有没有什么线索?”
“线索?”
“嗯。”
“这个……我怎么会有线索呢?她说开车来,我一直担心她会因违章停车而被罚,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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