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幻夜 > 第八章

第八章(1/2)

目录

1

一九九九年元旦。

秋村宅邸按惯例举行了新年会。一层的起居室和客厅之间相隔的墙壁原本就设计成可以拆除,两个房间合并起来,就变成了一个约四十叠大的宴会厅。里面摆放着桌子,桌上的新年料理都是常年往来的高级和式料理店送来的。围坐在桌旁的都是亲戚,其中还有在华屋担任董事的人。

有人在大声说笑,是秋村隆治的舅舅。只要喝点酒,不管对谁都会高谈阔论,这是他的老毛病了,上了年纪后越来越严重。

“以前以为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就会步入汽车在空中飞的时代。漫画书中就是这样描绘的。不仅是漫画,连那些伟大的学者也说,任何人都能在宇宙中旅行。可实际怎样呢,只不过发展到了每人一部手机的程度。汽车依然在地面上爬着,对破旧的气象卫星也是束手无策。所谓的文明进步,最终也就这样了。”

刚才他还在说,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活到这个岁数,这多亏了平日注意健康。大家正都敷衍着附和,他好像又改变了演讲主题。

美冬替他拿来了酒,还帮他斟满了酒杯。他发红的脸立刻笑逐颜开。“呀,隆治也真是能干,老大不小也不成家,一直让大家为他着急,原来也没什么,因为藏着这么一个佳人。有这么出色的美女,不论我们给他介绍怎样的对象,当然会不屑一顾。”

有人点点头表示赞同,大部分人只是苦笑。隆治和美冬结婚已近一年,从结婚那天起,这位舅舅总是说相同的话。

“这种话已经听腻了。新的一年了,咱们说点别的吧。”作为一家之主的隆治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他穿着新定做的和服,听说面料是美冬选的。美冬也身穿和服,她特别擅长穿和服,似乎也习惯于这样行动。

于是,其他亲戚开始聊孩子的话题,说隆治不快点生个继承人,大家就无法放心。周围人意见一致。“就算你们这么说,唯独这件事不是想怎样就怎样。”隆治答道。美冬则略显羞涩地低下头,随后便去了厨房。

“别说了。开人家新媳妇的玩笑,真是。”舅母责备道。

“不是在跟美冬开玩笑,而是在说这位华屋的年轻社长,娶了个比自己小十五六岁、还这么漂亮的媳妇,真是幸福。”

“隆治的确幸福。美冬不仅长得漂亮,工作上也能干,还丝毫不摆架子,嫁给隆治真是可惜了。”比隆治小两岁的表弟说,“早知如此,我也不该那么着急结婚,真应该再耐心等等。”

“说什么呢!隆治等到这个岁数也没关系,像你这样挺着啤酒肚的人,谁会嫁给你呀。”坐在旁边的妻子说,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对一年前突然嫁到秋村家的新媳妇,家族成员都比较有好感。去年夏天因法事聚集的时候,对于她妥善的安排、待人接物时礼貌的态度,大家都赞佩不已。大部分人觉得,她那么年轻,真是了不起,作为隆治的伴侣确实无可挑剔。

今天也是,虽有两名女佣,但美冬从一大早就开始麻利地工作,细心指挥她们。在和陆续到来的亲戚们寒暄时,也不忘随时维护隆治的面子,让人感觉十分舒服,真是无懈可击。大家当然会给她很高的评价,只有仓田赖江冷冷地望着这一切。她见弟弟被大家嘲弄着,却一副喜形于色的样子,心想,那孩子不论多大都不成熟。

赖江比隆治大三岁。不论在学习方面还是在领导才能方面,从不觉得自己比弟弟差,可她从未有过继承华屋的念头。父母早就定下隆治为继承人。因此,她从高中时代就开始向喜欢的绘画方面发展。上大学的时候,还曾去巴黎留学一年,但很遗憾,没有成为画家,毕业两年后就和人相亲结婚了。

“赖江,现在你没有担心的事了吧?”坐在旁边的表妹搭话道,“光一成才了,隆治也终于成家了。”

光一是赖江的大儿子,今年二十五了,医学院毕业后,就职于大学附属医院。

“光一还不能说已经成才,而且,我也从未担心过隆治。”

“你相信他早晚能找到意中人?”

“倒也不是。我觉得如果找砸了,还不如一直单身。反正有女佣,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可这样总算放心了吧,娶了这么一个既年轻又能干的人。”

“是啊。”尽管表妹的意见与赖江的感想完全不同,她还是附和了一声。

他们的父亲于七年前去世。父亲去世不久前,曾将她叫到身边,叮嘱她以后多多照顾隆治。父亲已察觉自己身患癌症,去日无多。

“那孩子工作上没问题,估计能把华屋经营好。”父亲抖动着枯瘦的喉咙说,“主要担心他的家庭。我只顾教他如何工作了,没教会他如何拥有家庭。如果你母亲活着,也许就不是这个样子。”

赖江的母亲比父亲早去世将近二十年。

“我会帮他找到好媳妇的。”赖江对父亲说。

父亲点了点头。“拜托你了。那孩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格,我总担心他会被坏女人缠上。女人的事只有女人才懂,只能拜托你。”

“我知道。爸爸也要快点好起来,咱们一起给隆治找媳妇。”

听了她的话,父亲无力地笑了笑。他的眼睛似乎在说,这句话只是形式上的安慰。

直到临死前,父亲最大的担心就是没有继承人。父亲靠自己的努力创办了华屋,想让直系子孙继承下去。

为遵守父亲的遗言,赖江经常给隆治介绍对象,但隆治根本听不进去。“我的爱人我自己找,不想让别人帮忙。”

“总是说这种话,可不知不觉你已经四十多了,别到最后没人嫁给你。”

姐姐的恐吓也毫无效果。

“如果找不到喜欢的,那就算了。朋友还是有的,足以避免老了后一个人寂寞。总之,我不会妥协结婚,那太愚蠢了。”

“可如果你没有孩子,华屋怎么办?”

“到时就有办法。又不是皇室,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也可以委托给优秀的人。一个家族持续控制企业的想法太落后了。”

不光是赖江,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全被这样反驳过。后来,再没人对他提这件事,连赖江也快放弃了。就在这时,隆治突然提出要结婚。

到了傍晚,亲戚们陆续回去了。每个人第二天的日程都安排得很满,新年会早些结束是多年的惯例。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后,赖江揉了揉肩膀。按说她也该回自己的家,但做事时总是有意无意地觉得自己是娘家人。

“哎呀呀,终于从新年的任务中解放出来了。”

隆治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伸着腿休息。尽管他酒量很大,这时脸也有些红了。桌子上已大致收拾完,厨房里传出了刷碗的声音。

“美冬呢?”

“在收拾,本来告诉她这些事让用人们干就行了。”隆治脸上表现得不耐烦,可语气明显是在夸耀妻子贤惠。

赖江也坐了下来,看着墙上的置物架。她很关心放在上面的东西。

“那是贺年卡吗?”赖江问弟弟。

“什么?啊,是的。”

“这么多,有多少张呀?”

“不清楚,没数过。应该有一千多张。”

“全是寄给你的?”

“放在那儿的都是。我几乎没看内容。总算没有寄给爸爸的了。”

直到两三年前,还会收到几张寄给父亲的贺年卡。

“也收到寄给美冬的贺年卡了?”赖江压低声音问。

“当然。转寄手续已经办好了。”

“工作相关的是不是都寄到公司去了?”

“估计是。”

“哦……有几张?”

“什么几张?”

“我是问寄给美冬的贺年卡。”

隆治皱起了眉头。“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看了看邮寄人是谁,如果是寄给美冬的,就放在一边。数量太多,光看邮寄人就够费劲的了。”

“确切的数量无所谓,至少你应该知道是多还是少吧?”

“当然比我的少。”

“有五十张?”

“应该没那么多。为什么问这个?”

见弟弟眼神乖戾地瞪着自己,赖江想,这表情和他小时候比没有丝毫变化。

“我想知道她收到多少朋友或以前熟人的贺卡。”

“怎么又说这个?”隆治歪了歪嘴,伸手拿过烟盒,“姐,你怎么没完没了呀。”

“可我总觉得不对劲。”

“所以我才说你想法怪异。你知道她家遭遇了阪神淡路大地震,父母也因此去世,从那以后,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回到了。这有什么不对劲的?”

“确实听她说父母的家全都塌了。但美冬原本不是在那里长大的,难道会因为地震断绝了和以往所有熟人的交往?”

“以前不是说过了吗,她回去本来是打算和父母同住,却遇上了地震,地址和相册全部丢失,无奈来到东京,以前和她交往的人不知道这些,想联系也联系不上了。”

“别人确实是这样,但如果美冬想联系,应该有办法,就算地址簿被烧毁了。”

“喂,姐姐,你到底想说什么?”隆治把拿到嘴边的烟又放了回去,声音有些不耐烦。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隆治叹了口气,摇着头站起身。“去哪儿”赖江问。

“穿着和服行动不方便,我去换衣服。”他向房门走去,中途又停了下来,扭过头说,“我可提醒你,刚才说的话绝对不要对美冬说,对其他人也不要提。”

“不会。”

隆治紧闭着嘴走出房间。

房门关上后,赖江站起身,走到置物架旁,低头看着那堆贺年卡,随便看了几张,果然都是寄给隆治的。她环顾四周,连抽屉都拉开了,但没发现寄给美冬的贺年卡。

前年秋天,隆治突然告诉她要结婚了。当时赖江只是发自内心地感到高兴。如果弟弟能自己找到理想的爱人,那再好不过了。当她得知女方是最近与华屋建立合作关系的公司经营者时,也没有特别反感。日本今后会有更多女企业家出现,只不过弟弟的对象碰巧是这样一个人。确切地说,作为华屋的社长夫人,对业务一窍不通,绝对不如精通些好。她只担心若女方太忙,不利于维持家庭。隆治只是付诸一笑。

“对不起,姐姐,我没有建立家庭的意识,只是因为想尽量和她在一起,才选择了最单纯的办法。我并不想让她干家务,也不想把秋村家的陈规旧矩强压给她。和她结婚后,依然希望保持良好的伙伴关系。”

这的确像隆治的一贯作风。赖江想,如果父亲还活着,不知会说些什么。她没说什么,只要弟弟想结婚,就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又过了几天,约好了和那个女子见面。从弟弟的话推断,那应该是一个干劲十足的职业女性。既然那么年轻就自己开公司,应该性格比较强势,或许会浑身散发出一种气息,想表明自己绝不会墨守成规。赖江决定不多说什么。

但隆治带来的女子和赖江的想象完全不同。

新海美冬看上去文静、内向,谈话时又应答如流,而且有自己的见解,看得出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但是,从她那自始至终以隆治为主的态度,以及尽力不张扬的姿态中,丝毫看不出她是个企业家。本以为是因为她有些紧张,但聊了一会儿,赖江发现并非如此。她从新海美冬身上感到了一种从容,那表明:见未婚夫的姐姐这件事根本就是小菜一碟。她故意后退一步,在同未婚夫姐姐的交谈中得到乐趣。

但说难听点,她看上去是在演戏。诚然,这种时候人多少会有点表演成分,但美冬的表现并非单纯出于本能,而是精心勾画出了会被大家喜欢的秋村家媳妇的形象,并完美地演绎了出来。至少在赖江看来是这样。

后来赖江问过隆治,她平时是否也那样。

“好像有些拘谨。平时话稍微多点,肯定是害怕姐姐。”隆治欢快地说。

赖江想,新海美冬根本没有拘谨,而且肯定不怕自己。见弟弟连这点都看不出来,赖江想起了父亲的话:“那孩子没自己想象的那么严格。”出于女人的直觉,赖江觉得那个女人并不适合隆治。

但隆治的婚事在一步步推进,赖江无法过多干预。如果被问到反对的理由,自己回答是直觉,肯定会被隆治嗤之以鼻。

现在赖江有些后悔,当时至少应该对新海美冬进行身世调查。倒不是没想到,只是听说她父母家遭遇了地震,便认定那样就无法调查了。结婚仪式结束后,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得知美冬是在京都长大的。

作为华屋的社长,隆治的结婚仪式却办得很低调,规模也小。据说是隆治的意思,但赖江感觉,那主要反映了美冬的意向。新娘那边的出席者少得出奇,而且全是be snow的相关人员,别说亲戚了,学生时代的朋友都一个也没见到。

就是从那时起,赖江加深了对美冬的不信任。就算是因地震和以前的朋友失去了联系,但完全断绝以往所有的人际关系还是让人无法理解。她觉得美冬像是在隐瞒过去。

“想多了。”对于赖江的担心,隆治露骨地表现出不悦,“低调办婚礼是我们两人商量后决定的。我都这个岁数了,不想搞那些花哨东西,她只是听从了我的想法。”

“即便如此,也应该叫上亲朋好友吧?难道美冬没有一个能称得上朋友的人?如果这样,我觉得还是有问题。”

“她已经通知了想邀请的人,这样不就够了?”

“可以前的老朋友——”

她的话被隆治打断了。“别说话这么不注意。我不是对你说过她在地震中所受的痛苦吗?这世上也有不愿被过去束缚的人。”

不论赖江说什么,隆治根本听不进去。

婚后,美冬完美地发挥了秋村家媳妇的作用,但赖江心里总有个疙瘩:关于美冬的怪事太多了。

几年前华屋发生恶臭事件的时候,时任楼层负责人的浜中被逮捕了。他的嫌疑与恶臭事件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而是因为偷了部下的信件。而且,华屋还发生了一件事,多名女店员受到身份不明的男人跟踪。

那时被偷信件的女店员正是美冬。最终浜中被查明与恶臭事件无关,被释放,但不用说,自然被从公司里赶了出去。他偷美冬的信是事实,但他曾向一些上司解释,美冬是他的情人,其他跟踪行为与他毫无关系。美冬全盘否认,上司们也认定那是浜中迫不得已之下编的谎言。

赖江听到这件事,是在隆治和美冬结婚后。说话者只是作为笑话讲的,赖江却很在意。最近又听说了一件怪事——浜中在去年春天曾在be snow出现过。

难道美冬和浜中之间真的没什么吗?赖江曾试着问过隆治此事。不出所料,他异常激愤:“现在又提这些陈年旧事,你想干什么呀?那件事我也听说了,美冬说这让她十分头疼。是浜中对美冬的单相思,美冬完全没那个意思。那人在be snow露面,纯粹是为了找碴。为了不让他再接近美冬,我已经采取了措施。”

当赖江指出美冬说的未必是实话时,隆治更加愤怒了。

“那时警察进行了大规模的调查,你觉得能在那种情况下一直撒谎吗?浜中对其他女店员采取怪异行为是事实,他声称和美冬有特殊关系,是因为他是在偷美冬的信时被抓住的。如果对其他女店员的骚扰行为被发现,肯定他又会提出另外一种说法。总之,我相信美冬,对她没有丝毫怀疑。姐姐,你再也不要说这种话了。关于那件事,她已经很受伤害了。”

尽管这番话是隆治在发怒时脱口而出的,还是很有道理,但赖江依然无法认同。也许对美冬的第一印象歪曲了她的感觉,她觉得美冬身上总有一种来路不明的恐怖。

她有时想再重新调查美冬,但也只是想想,并未付诸实施。结婚前还行,结婚后就不能再雇私人侦探了。如果因此引发一些流言飞语,那就麻烦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赖江总是对自己说,现在弟弟都结婚一年了,想什么也没用,但还会时常遇到让她奇怪的事情。贺年卡也是如此。难道美冬真的只是因为联系不上,就中断了和以前所有朋友的来往?

正当赖江坐在沙发上想这些时,美冬从厨房回来了。她在和服外套了件围裙,看到大姑姐,正要解围裙的手停了一下。“啊,姐姐。”

“美冬,你今天真是辛苦了,累了吧?”

“姐姐才辛苦,还要招呼各种客人。可惜今天姐夫没来。”

赖江的丈夫仓田茂树是航空工学博士,现在正在美国西雅图参加和当地飞机制造商共同推进的一项研究,很早就听说过年也不会回来。他去那边工作,到今年已经是第三年了,一年回国一两次。

“我一点也不累,反正都是早已熟识的亲戚。隆治也应该多关照一下你。”

“不用,我没关系。”美冬也坐在沙发上。

“美冬,你不回京都看看吗?”赖江试着问道,“在那边应该也有朋友吧?至少过年应该回去看看。”

说是去换衣服的隆治总也不露面,说这种话现在正是机会。

“您说……京都?”美冬把目光从赖江身上移开,似乎在望着远方,“好久没回去了。就算想回去,我家的房子也没有了。”

“那就回去看看。上学时的朋友应该还住在那边吧?”

“不太清楚,完全没有联系了。”美冬看着赖江摇了摇头。

“结婚这么大的事情,如果谁都不通知,未免太寂寞了。特别是京都,对你来说应该是值得怀念的地方。”

“嗯,那倒是。”

“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应该回去一趟。”赖江语气略微强硬地说道,观察着美冬的反应。

“是啊,”她毫不犹豫地说,“我也想找机会回去看看。工作太忙,总是往后推,不过现在也许是个好机会。”

她的态度看不出丝毫动摇。

“对了,我也正想去趟京都。反正都要去,一起去怎样?咱们在那儿好好玩上两三天,我也想看看你长大的城市。”

赖江想,假设美冬在过去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肯定会讨厌这样的提议,应该会婉言拒绝。

然而美冬的表情竟一下变明亮起来。“真是个好主意。如果和姐姐一起去,我就不会寂寞了。”她的反应让赖江颇为失望。“有段时间没回去,估计京都也大变样了,但一些历史悠久的老店应该还在。我领您四处转转。”

从她的话语中,丝毫感觉不出想避开这个提议的意思。

“那,现在就定了吧,什么时候去?我什么时候都行。”

“这个嘛,日程安排表没在手头,不太好说。”美冬思索片刻,“这个月月末应该能空出时间。”

“哎,过年期间不行吗?”

“过年要陪隆治。”

“哦……”

“年假刚结束时,我们公司也会忙乱一阵,估计很难空出两三天时间,不过到了月末应该可以。那时您不方便吗?”

“不,就像刚才说的,我什么时候都行。那就定月末吧。”

“好的,太让人期待了。”

正当美冬微笑着回答时,传来了下楼梯的脚步声。赖江赶紧对美冬说:“刚才说的要对隆治保密,千万不能让他吃醋。”

美冬显得有些诧异,但随即笑逐颜开地点了点头。

赖江想,这样就好了,一起去美冬的故乡或许能发现什么。如果真的一切正常,那再好不过了。

“你们俩在说什么悄悄话呢?”隆治走过来问道。

“没什么,是吧?”赖江看着美冬的眼睛说。

2

雅也往车站走时,发现前面几米处站着一个人。低着头走路的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脚,但他凭直觉知道那人是谁。他抬起头。穿着短外套的有子正站在那里注视着他,手上拎着超市购物袋。

雅也再次垂下视线,微妙地改变了前进的方向,打算从她身边走过。

“雅也。”她喊道。

雅也停下脚步,但仍低着头。

“你要去哪儿?”

隔了一会儿,他答道:“去哪儿都和你没关系。”

“去工作?”

见他默不作声,有子走到面前。

雅也死了心,抬起头,望着她的眼睛。“你把头发留长了?”

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还好吗?好好吃饭了吗?”

雅也微笑道:“简直像是我妈在唠叨。”

“你最近一直没有来店里,还以为你搬家了呢。”

“为什么要搬家?我也没有那个钱。”

“现在你在哪儿吃饭?在别的店?”

“嗯,是的,有时也自己做。”

“哦。”她低声说道,看样子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或许她希望雅也能邀请她一起去喝杯茶什么的。雅也很久没有见她,也想和她坐在一起聊聊,但又想,那又能怎样?关键是没有时间。已经下午五点了,再磨蹭就来不及了。

“不好意思再来我们店了?”她问。

“倒也不是。”

“那为什么?”

有子的追问让雅也不知如何回答。他有些后悔,不如刚才直接说“就是不好意思去”。

“我要告诉你,我根本不在意。”

雅也马上明白了有子说的是什么意思。两年前,她把饭菜送到他家时,他突然扑向了她,还说当时就想那样,什么样的女人都无所谓。这些深深伤害了她。

“如果你还在意,你来店里的时候,我让妈妈接待你,我尽量不靠近你。”

雅也露出苦笑:“没必要那样。”

“可如果不那样做,你就不会来吧?”

“我一个人不去吃饭,对你们店也没有影响。”

她有些焦躁地摇摇头。“我不是说店里的生意。你应该明白,我是担心你才这样说的。你不是说过我们家的饭菜好吃吗?说正因为有我们家那样的店,才不担心吃饭问题。可是,如果因为我,你不能来,总感觉对不起你。”

“有子,你没必要道歉,本就是我不好。”

“你还是放不下上次的事。”

雅也只能保持沉默。

“喂,我真的不在意了。不用客气,来吧。我爸也注意到了,总说最近那个手艺人怎么不来了。”

雅也想,餐馆老板不可能惦记自己。“过几天我去。”他总算说出这么一句话。

“真的?真的会来?”

“嗯,我去。”雅也看着她的眼睛答道,随后马上移开了目光。

“太好了!咱们说好了,如果等几天你还不露面,我也许会直接去你家。”有子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笑容。

雅也也情不自禁地笑了。“过几天肯定去。”

“那我等着。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

“没什么。”他摇了摇头,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送着有子的笑脸渐渐远去,心情复杂极了。

从曳舟到浅草,又乘地铁去人形町。站在车门边上,雅也一边注视着外面闪过的黑色墙壁,一边回味着刚才和有子的交谈,既像高兴又像难过的心情像钟摆一样在他心中摇晃。当摆动幅度大一些时,他会突然想,和这样的女子或许能构建幸福的家庭。

平时总是控制着自己不要想,想也只是徒劳,自己已经结束了人生的选择。之后不论会怎样,只能闭着眼睛沿着现在的道路一直向前走。一定不要多想。这是美冬总爱说的话。

“你要相信我,绝不会让你不幸,我会努力让你幸福。所以,现在不要多想。”

这是新年后第一次相见的那个晚上,美冬对他说的话。那之前,有一次他在她嘴里射精,有一次在她手掌中射精。美冬依然不允许在她体内射精。地点是市内的city酒店。正如结婚前她宣布的,现在她再也不来他的住处了。

电车抵达人形町,他来到站台。手表即将指向五点半,和计划的一样。他向连着出口的楼梯走去。

出站后,他步行来到新大桥路,站在十字路口旁,望着马路对面的一栋楼。三楼的玻璃窗上写着“三船陶艺班”字样。

他在书店里站着佯装看了十分钟的书,同时注意观察对面的情况。从一楼走出了六名女子。他凝视着其中之一。她穿着白色大衣,戴着淡色太阳镜,染成栗色的头发垂到肩头。

那几个人年龄相仿,好像都在五十岁左右。只有雅也关注的女子看上去年轻些,或许是因为体形没怎么走样。

其中两人和另外四人告别,分头走开,穿白色大衣的女子是四人小组中的一员。雅也放下手中的杂志,站在十字路口,注意不令视线离开她们。信号灯总也不变成绿灯,他有些着急。

幸好她们直接进了旁边的家常餐馆,雅也这才松了口气,穿过终于变成绿灯的十字路口。

走进餐馆,马上看到了占据了最里边那张桌子的她们。在服务员的引领下,他在离她们不远的桌旁坐下。

他一边喝着淡咖啡吸烟,一边观察她。她脱掉了大衣,里面穿的是灰色针织衫,脖子上戴着项链,下面坠着的闪光的东西肯定是真正的钻石。他推测,那肯定是华屋的商品。

她脸上浮着微笑,看上去却显得有些无聊,在四人中也最寡言少语。她对面的女子最胖,却打扮得最为花哨。几乎都是胖女人在说话,其他三人只是随声附和上几句。

过了大约一个小时,雅也关注的女子站起身,拿过大衣,像是要离开,其他三人似乎还没打算起身。他觉得这样正好。

雅也手拿账单,比她早一步去了收款台。付钱的时候扭头一看,发现她还在和那个胖女人说着什么。看来胖女人就是不放她走。

出了餐馆,雅也在不远处盯着。过了几分钟,她出来了,向水天宫十字路口走去。

如果她要乘出租车,自己也必须马上打车。想到这里,雅也紧跟其后。但他感觉今天又会毫无收获,她也许会直接回到位于品川的家。之前三次跟踪的结果都是这样。

今天她好像没打算乘出租车,过了十字路口,向水天宫的方向走去。

雅也紧紧跟在后面,发现她从水天宫前走了过去。不一会儿,前方出现一家酒店。她从正门进去。他踌躇片刻,也跟了进去。

一进大厅,雅也首先看了一眼前台,以为她会办理入住手续,但那里没有她的身影。他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她正往左侧的开放式茶室走去。

雅也一边注意着她的行动,一边在大厅里慢慢走动。大厅内放着沙发。他发现从那里能对茶室一览无余,于是决定先不进茶室。

她脱下大衣,坐在靠边的一张桌旁。那是张两人桌,雅也看出她在等候什么人。她瞥了一眼手表,可能是对方迟到了。

他满心期待地想,终于要有收获了,脑中浮现出美冬喜悦的面庞。

前几天见面时,美冬让雅也看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张抓拍的照片,上面的女子身穿和服。

美冬说,这人叫仓田赖江。“是我的大姑姐。丈夫是大学教授,现在去了美国。”

她想让雅也调查此人。

“什么事情都行,比如兴趣、钱,最希望知道的还是她与男人的关系。”她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为什么要调查她?”

美冬脸上的微笑消失了:“太烦人了,她在怀疑我。”

“怀疑……怀疑什么?”

“很多事情,比如和浜中的事,或许还察觉到了你的存在。”

“我?不会吧?”

“我想她还不知道你的具体情况,但或许怀疑我在搞婚外恋。不管怎样,都挺烦人的。如果放任不管,可能会雇侦探什么的。”

“这……就糟了。”

“所以要先采取措施。”美冬用手指咚咚地点着赖江的照片,“这世上任何人都有弱点,如果能掌握对方的弱点,不管她如何挑衅,我们都不用担心。”

说这番话的时候,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寒气,待在她身边的雅也甚至不寒而栗。

“你的目的我明白,可我能发现她的弱点吗?”

“这么没自信怎么行?没关系,雅也,你肯定能找到,因为你是我看上的男人。”

“可……”雅也没有自信。照片上的女子看上去精明干练,面对任何事情应该都不会慌乱。

“如果找不到她的弱点,造出一个来就行,没什么大不了的。”

“怎么造?”

“这要看具体情况再定,不过,这并不太难。哎,雅也,相信我——”

雅也确实想帮助美冬。如果自己在背后拼命协助,她能够获得幸福,他就满足了。但和从地震灾害后逃跑似的来到东京时相比,现在情况明显不同了。美冬所说的“幸福”、“成功”,在雅也看来仅仅是虚构的。

另外,她的要求很快变得过激,这也是事实。如果仅是给别人设圈套,还勉强可以接受,在现在的社会里,这也是无奈之举。然而,后来逐渐升级,对她的提议,雅也每次实施起来都会心痛。

因为你是我看上的男人——雅也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如果她说的是真话,那她究竟“看上”了什么?答案只有一个。

他脑海中可怕的记忆又复苏了。地震刚发生时,他砸碎了舅舅的脑袋,美冬肯定目睹了当时的情景。看到这些,她非但没有恐惧,还萌生了另外的想法。这个男人或许可以用。她会不会是这样想的?

难道被她看上了,我就只剩下这一条路了吗?雅也心中带着这种疑问,继续监视着仓田赖江。

赖江有了变化。她抬起头,望着入口处。一个男子正往茶室走去。他身穿藏蓝色西装,手里拿着黑色大衣,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中等身材,梳着大背头。从远处也能看出那西装很高档,雅也推测此人应该是公司董事之类的人。

男人走到赖江的座位旁,低下头说了什么,然后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也许是因迟到而道歉。雅也感觉那不像是对恋人的态度。

男人拿出笔记本,不停地说着什么。赖江边点头边听,偶尔插上一两句。雅也想听听他们在说什么,又担心离得太近太危险。今后还要继续监视赖江,不想给她留下印象。

那个男子突然站起身,好像是手机响了。他把电话贴到耳边走出了茶室,向雅也坐的地方走来。

出于刹那间的判断,雅也从沙发上站起身,藏到旁边的柱子后面。考虑到以后的行动,他也不想让那人看到自己的脸。看情况,也许还需要跟踪此人。

柱子旁边有烟灰缸,雅也装出要吸根烟的样子离开座位,从大衣口袋里取出了香烟。随后,他从柱子后面探出头想观察男子的情况,但马上缩了回去。那人就站在旁边。

“……现在正和那个客人会面……目前还不好说什么,但看样子她没有怀疑,只是有些慎重。金额太大了。”

那人的声音飞了过来,似乎没有注意到柱子另一侧藏着一个人。

“……催我也没用,出钱的是对方……别乱说,一千万是最高限度。如果因为太贪心而失败,最终会白忙活。你想让好不容易碰上的肥鸭子跑掉吗……嗯,总之,你就交给我吧。行了,挂了。”

那人似乎走开了,雅也也离开柱子。那人又回到茶室,对赖江讨好地笑着。

雅也想,这下有意思了。和赖江见面的人似乎向她推荐了某种投资方案,但并非想给她带来收益,而是恰恰相反,因为她是他们的“肥鸭子”。

一千万投资的事,她对丈夫说了吗?雅也猜肯定没说。男人一般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而且她丈夫是科学家,习惯理论性地考虑事情的人,对轻松赚大钱的事根本持怀疑态度。

假设瞒着丈夫投资,结果钱被人骗了,那会怎样?一般情况下会隐瞒,而且她丈夫长期出差,应该不会马上被发现。这正是抓住美冬所说的弱点的机会,问题是那个男人的真实身份。

谈话似乎告一段落,男人拿着大衣站了起来。赖江仍坐着,男人拿着账单向收款台走去。

雅也迅速思索着。赖江还在喝茶,看来是想喝完后再离开茶室。男人付完钱,向朝下的扶梯走去。赖江和男人,该跟踪谁呢?

雅也大跨步地向扶梯走去。不知赖江下次什么时候再和这人接触,错过今天,也许再也没有机会查明男人的身份了。

下了扶梯,是通往地铁水天宫前站的通道。如果对方坐地铁就很容易跟踪,但男人在通道中途拐弯了,那里有停车场的标志。雅也烦躁地咂咂嘴,跟在后面。

地下停车场摆放着一排排高级汽车。雅也望着向其中一辆走去的男人的背影,躲在了旁边的车后面。

男人坐上一辆灰色奔驰。雅也从口袋中取出记事本和圆珠笔,记下了车牌号。忘了什么时候美冬曾说过,除了警察,还有人能通过车牌号查出车主的身份。她对用电脑网络进行的幕后交易特别熟悉。

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雅也弯着腰,等待奔驰车启动驶出。再也听不到声音了,他才站起身,想向酒店门口走。突然,他吓了一跳——赖江就站在那里。

她好像看到了雅也这一系列不自然的动作,表情充满疑问。

雅也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举步前行,尽量不表露出狼狈的神色。当务之急是先过了这一关。

他默不作声地从赖江身边走过,打开了通往地下通道的门,正想进去,却听到了她的喊声:“喂,你等等。”

他本想假装没听见,又觉得装也没用,干脆扭过头。赖江表情僵硬地走了过来。

“你是山神先生的朋友?”她语带指责。

“山神?什么呀?”

“你刚才不是藏在一边看山神先生的车吗?”

“没有呀。”雅也装出诧异的神情,腋下冒出冷汗。

赖江注视着他的脸,随后一言不发地从他旁边走过,先进了门,沿着通道一路小跑。能看到她手上正攥着手机。

直觉告诉他,糟了,她打算和山神联系。如果现在逃跑,更会被怀疑,以后再也不可能接近她了。

雅也向她追去。或许是注意到了他,她加快了脚步。

“请等一等,请等等!”

赖江并不像要停下来,雅也态度的转变似乎加深了她的怀疑。乘上扶梯后,她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请等等。”无奈,他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仓田女士。”

赖江停下脚步,惊讶地扭过头。雅也乘上了扶梯,抬头仰望着她。

赖江在扶梯的尽头等着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氏?”

雅也必须在瞬间编出理由,而且能让她完全信服,还不能对美冬的计划有影响。

“这里说不太方便,咱们坐下谈吧。”雅也指了指大厅。

她的戒备丝毫没有缓和,摇了摇头:“这里就行了,快给我解释。”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指责。

雅也舔舔嘴唇,垂下了视线。介绍酒店内餐馆的指示板在闪光。在旁人看来,他们或许像是一对年龄悬殊的男女在考虑去哪里吃饭。

“怎么了?快说,为什么要监视山神先生?”

赖江似乎认定雅也在跟踪山神。这还勉强有救。要摆脱此时的困境,只能利用她这一误解。

雅也下定决心,开口说道:“是受人之托。”

“受人之托?谁?”

“一个朋友,是以前我所在工厂的老板。”

“他让你跟踪山神先生?为什么?”

“这个嘛……”雅也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赖江严厉的眼神正对着他。他望着她的眼睛说:“那人是骗子,老板委托我搜集证据。”

“骗子?”一丝不安从赖江脸上掠过。

“我老板的妻子被他骗了钱,老板让我调查。”

赖江的脸色明显黯淡下来,眉头紧锁:“真的?”

“真的。”雅也感觉到了她内心的动摇,“在和您谈话的时候,那人离开了座位一会儿,因为有人打他的手机。”

“嗯。”

“我偷听到了那人打电话的内容。他说现在正和一位姓仓田的女士会面,还说您是肥鸭子。”

肥鸭子……她的嘴唇动了动。

“他说让您出一千万以上的资金很困难。仓田女士,您打算把这么一大笔钱交给他?”

“这和你无关。”赖江不像刚才那么从容了,声音有些发颤。

“不能相信那人,您被骗了。”雅也说。

赖江挪开视线,随后紧转了几下眼珠,似乎拿不定主意。

突然,她抬头看着雅也,眨了眨眼睛问道:“还没问你的名字呢。”

“我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

“还是想问问。如果方便,能让我看看你的驾照吗?”她伸出手。

雅也颇为吃惊。她竟然能在头脑混乱的状态下保持冷静。“我姓水原。”他取出驾照。

3

雅也说话的时候,美冬一直托着腮,目光朝着窗外。或许是为了乔装,她戴着平光镜,穿着不起眼的灰色毛衣和黑色裙子。

两人正在面向葛西桥大道的家常餐馆里。现在是下午三点,时间不早不晚,店里客人很少。

“她让我拿驾照给她看,不能随便瞎编一个名字。就算说没带着驾照,估计她也会用其他方式确认我的身份。当时没有其他办法。”望着还是默不作声的美冬,雅也继续说道,“反正,这次确实干砸了。对不起,真对不起。”他低下了头。

美冬依然默不作声。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奶茶,又放下杯子,叹了一口气,才终于开口道:“行了,这也没办法。”

“你没生气?”

“生你的气有什么意义?总是让你干走钢丝似的危险工作,早就作好了会出现这种情况的思想准备。已经发生的事情就不要在意了。”

“你能这样说,我心里还好受点。”

“再说还有收获,你不用这么沮丧。”

“可估计现在也没用了。仓田赖江肯定会调查山神,如果知道自己受骗,绝对不会出资。”

美冬注视着雅也,嘴角露出微笑。“我知道那人整天搜寻赚钱信息,想多方投资。我能感觉出,她对自己经济实力不够强的现状十分介意。估计就是这种自卑感让她痴迷于投资,想趁着丈夫不在家大赚一笔。”

“如果投资失败了,是个绝好的把柄。”

“嗯。但是否会轻易被那个姓山神的男人骗还不好说。她做事相当谨慎,出资前,我想她会让华屋用的调查公司进行调查。”

“哦。那么说,仅仅是我的名字被她知道了,此外没有任何收获。”雅也咬紧了嘴唇,至今他还在懊恼自己被赖江发现的事。

“看你怎么想了,我说的收获完全是另外的意思。雅也,你不是接近她了吗?而且完全没有被怀疑。”

“接近了又能怎样?”

“有些事情只靠跟踪无法把握,你就努力和她搞好关系吧。你知道她热衷陶艺,也许你和她一起去学陶艺是个不错的方案。”

“别开玩笑了。”

美冬的眼神严肃起来:“我没开玩笑。”

雅也正想问是什么意思,外套口袋里的手机响了。从前年开始,他买了手机。

“真稀罕!你的手机竟然响了。”

的确如此。这手机只是专门用来和美冬联络,除了美冬,只有几个人知道号码,而且,那些都是最近一年多都没联系过的人。

看了看屏幕,雅也眨眨眼睛,上面显示的是前几天刚输入的“仓田赖江”。那时彼此还交换了手机号码。

“真是说到谁谁就来了,”她微笑着说,“快接呀。”

雅也摁下通话键:“喂,我是水原。”

“喂,我是仓田。前几天真是失礼了。”赖江的声音似乎有些亢奋。

“让您见笑了。”

“neo water的情况我仔细调查过了,果然如你所说。”

“没错吧。”

赖江说的是那个姓山神的人给她推荐的投资方案,好像是建议她为一种叫neo water的奇异水的制造销售项目出资。

“我手头有那家公司的相关调查资料,如果你想要,可以拿给你看。你不是说过受人之托也在调查山神先生吗?”

“把那么重要的东西给我看,合适吗?”

雅也打电话的时候,美冬拿出记事本快速写着什么。

“对我来说,那东西拿给谁看都无关痛痒。我觉得应该进行这样的信息交换。”

“啊,是啊。”

美冬把记事本翻过来给他看,上面字迹潦草地写着:“如果有机会见面,不要拒绝。”

他冲她点点头。“好,如果有这方面的信息,我确实想看看。您说个时间吧,地点随意,我过去。”

“明天怎么样?明天中午一点钟?”

“可以。”

“那就定在一点,还是在上次那家酒店的茶室。”

“好的。”

挂断电话后,雅也将谈话内容告诉了美冬。她点了点头。“有意思。”

“是吗?不就是让我看看资料吗?”

“我感觉快要有意思了。这种时候,我的直觉一般不会出错。”她的眼神中闪着充满企图的光,“明天好好努力吧,穿整齐些,头发也理一下。”

雅也苦笑道:“去见一个五十岁的大婶还打扮什么。”

美冬缩了缩下巴,低声说道:“就算五十岁,也是女人。这一点千万不要忘记。”

第二天,雅也约提前了十分钟来到约定地点。他一边喝咖啡一边等,没多久赖江也来了。她穿着淡紫色毛衣和黑色裤子,手上拿着大衣和一个大袋子。

“让你久等了。”看到雅也,她微笑着招呼。

“谢谢您特意给我打电话。”雅也低头行礼。

“我才该谢谢你呢,差点儿就倒了大霉。我来杯皇家奶茶。”向服务员说完后,她马上扭过头来看着雅也,“那时你提醒我,真是救了我。”

“只要我做得不多余就好了。”

“什么多余呀。”她摇摇头,“说实话,我完全相信了那个人。获取专利的事确实是真的,说明功效的资料上有权威研究机关的名字,公司董事中还列了一堆大人物的名字,里面还有前议员。”

“那都是骗人的吧?”

“能否断言是欺骗,还有些微妙。公司确实存在,要生产这种水也不是谎言,问题是能否作为真正的公司实际运营。”

“那种叫neo water的水能作为商品流通吗?”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我试着问了好几家化妆品公司和药品生产厂家,都说从没听说过什么neo water,只是早就听说过使用分子构造发生变化的水。”

“这么说,并非完全在撒谎。但在这种情况下让人出资,打算干什么呢?如果只是为了卷钱逃跑,我感觉太花本钱了。”

“那些人另有目的,只是对我说希望投资,但他们还通过其他途径吸引了许多小额度会员,对那些人说,只要能增加会员,就能分红。”

“哦,我明白了。”雅也用力点点头,“就是所谓的非法集资吧。”

“我不清楚neo water今后能否在市场上销售,但肯定会在一停业马上就倒闭的经营状态下分发红利,借此取得会员的信任,让他们再介绍亲朋好友,由此集到巨额资金。从调查公司调查到的资料看,已经有几百名会员了。”

雅也缩了缩肩膀:“已经有了这么多受害者!”

“他们还并不觉得自己是受害者。在这个投资股票也未必能赚到钱的时代,很多人在寻找可靠的投资渠道。”说到这里,赖江自嘲地笑了笑,“我没有资格说这些话。”

“您最终还是取消了投资计划。”

“所以说,这次真是多亏了水原先生。”

赖江从包里取出调查资料。雅也大致看了看,只是对刚才她所说内容的补充,况且,不管是山神、neo water,还是受害者,他都不在乎。

“明白了,我会把这种情况告诉委托我调查的社长。”雅也把资料还给赖江。

“这样就好。”赖江把资料放回包里时,里面露出一件像是运动服的衣服。

“您要去健身俱乐部?”雅也试探着问。

“啊,你说这个呀?不是,接下来我要去陶艺班,提前准备好了,因为要摆弄泥胚,会弄脏衣服。”

“您在学陶艺?”

“刚开始,还不到一年。”

雅也一边望着正在喝奶茶的赖江,一边想起美冬对他说的话:“我没开玩笑。”

“陶艺……真不错。”雅也端起咖啡杯,“那一圈圈转的拉胚机,我一直也想试试。要先做雏形,然后再加工吧?听说还有吹制法。”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