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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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藤停下了脚步,还是老地方。他叼上香烟,点着了火,边吸烟边抬头望着对面的华屋。自从去了深川警局,只要有时间他就会这样,但丝毫没有进展。水原雅也究竟什么时候出现呢?他毫无头绪。
水原肯定另外制了一把枪,因此才需要子弹。无疑,他想要新海美冬的性命。
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七点多了。华屋的出入口已经关闭。若在往常,这个时间还应该开着。大约三天前加藤就知道,今年除夕夜华屋要比平常早关门一个小时,原因就在于2000年问题。电脑的错误运行会以何种形式、何种程度出现,现在都无法预测,提早结束营业便是为防止问题出现。银行之类的地方今年也会提早结束工作。首相说最好提前准备好足够三天食用的食品,各个行业自然会提心吊胆。
加藤他们今天也提早下班了,但上司叮嘱他们作好随时上班的准备,以防发生什么意外。
尽管是千禧年之前的除夕夜,外面却并不太热闹,人们肯定是担心2000年问题。听说只有今年去海外旅行的人数减少了。在家里老老实实待着最安全,大街小巷都弥漫着这种氛围。
加藤推测,从今天起,两三天内水原应该不会活动,因为考虑到美冬会待在家里不出来。如果水原采取行动,最早应该是华屋开始上班的日子,问题是他会瞄准哪个时机。
关于水原的情况,加藤根本没向上司汇报。不论怎么想,他都觉得上司不会理睬自己。私造枪支的人想谋杀华屋的社长夫人,那人可能和社长夫人同谋杀害了名叫曾我孝道的人,而社长夫人可能假冒了新海美冬这个名字,实际上是另一个人……那些头脑顽固老化的上司,以及只想明哲保身、继续升官的人,绝不可能相信这些。不,他连是否能把事情从头到尾说清楚都不敢肯定。如果他们只是付之一笑,说仅仅是推理加空想,再责备他以前擅自行动,就倒霉了。
而且,加藤本就不打算把这些事交给别人。他决心亲自追查那个女人。
加藤想,确实有一个能抓住新海美冬把柄的机会,就是水原要杀她的那一瞬间。如果能当场逮捕水原,就连她也不可能彻底假装自己毫不知情。
加藤刚吸完烟,华屋大楼的侧面出现了一个身穿白色大衣的女子。加藤见过她,就是下落不明的曾我孝道的妻子,叫恭子。
前几天听她说水原曾来过,此外加藤还获得了一个信息,那是此前她一直隐瞒的情况——曾我孝道查出新海美冬联系地址的经过。
听说曾我找到了美冬以前的住所,从邻居那里拿到一张贺年卡,上面写着暂时寄住的朋友家的地址和电话号码。
按那个电话号码打过去后,感觉电话被转了一下,然后就通了。曾我向接电话的人说了自己的身份以及想寻找新海美冬的原因。
他当天就见到了那人,回家后还对恭子说:“太吃惊了。见面后才发现并非素不相识,竟然是美冬以前工作过的那家店的社长,而且还年轻了许多,容貌也变了。如果不问姓名,我根本就认不出来。”
恭子没说这件事,主要觉得和丈夫的失踪无关,而且美冬也嘱咐她不要说。
“美冬说那人以前曾特别关照过她,不想给她添麻烦,我就一直没有说。如今见警方也没有认真调查,就想还是说出来吧。”
听到这番话时,加藤顿时感到毛骨悚然。他觉出自己掌握了曾我被杀的真正原因。
对于冒牌的新海美冬来说,拿来旧照片的曾我确实是障碍,但也完全可以蒙混过去,比如说和小时候长相不一样了等等。问题是曾我早就认识这个冒牌的人,这对美冬来说才是最大的问题。
加藤走过人行横道。恭子正沿着中央大道向前走,看上去并不着急,只是时不时地低头看看手表。
她在咖啡店前站定。加藤没有放过这个机会,追过去从后面喊了声“曾我太太”。他特意尽量放缓语气,但还是把她吓了一跳。她回头看清来人,略显吃惊地张了张嘴。
“您要回家?”他微笑道。
“嗯,您怎么在这里……”
“不用担心,不是专门等您,只是碰巧看见了,就打个招呼。”
“哦。”她的表情柔和了一些。
“今年店里好像关门早吧?”
“嗯。由于2000年问题,听说需要对系统进行监控……我不太懂。”
“上面写着过完年从三号开始营业?”
“三号上午十一点开始。可如果因2000年问题发生了什么故障,也有可能变更。”
“开门那天,社长和各位董事都会到齐喽?”加藤若无其事地逼近问题的核心。
曾我恭子点点头:“估计会。”
“那样的日子里有什么特殊活动吗,比如所有董事一起开香槟酒之类?”
“不清楚。”她苦笑着摇了摇头,“以前没有这种情况。”
“可明年是千禧年。”
“是啊,也许会有某些活动。”
“你们没听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让我们三号上班。”
“哦。”
加藤本以为公司会在年初有常规活动,水原雅也极有可能挑选那个时候下手,但从恭子的话来看,那种可能性并不大。
恭子将视线转向加藤背后,同时显得有些尴尬。加藤回过头,见一个身穿米黄色大衣、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正向他们走来。加藤从没见过此人。
来人狐疑地注视着加藤,又把视线转向恭子,眼神似乎在问:“这家伙是谁?”
“这位是警察。”恭子对来人说,似乎带有辩解的成分。
“警察?”
“负责调查我丈夫的事情……”
她的说明完全消除了来人的疑心,他点了点头。“有什么进展吗?”他问加藤。
“不,倒不是因为这件事。”加藤看了看恭子。
“是我的科长。”她微微压低了嗓门。
“我姓森野,如果关于曾我先生的调查有了什么结果,我也想听听。”来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加藤。
加藤明白了两人之间的关系。肯定是约好了下班后见面,怪不得刚才她一个劲儿地看手表。
“不,我只是碰巧看到了曾我太太,就打声招呼。很遗憾,目前还没有关于她丈夫的新消息。”
“哦。”恭子垂下眼睛,看上去并不怎么失望。对于丈夫的消失,看来她已彻底放弃希望。正因如此,她才会另寻配偶。
要责备恭子未免过于残酷。丈夫失踪后的这几年,她肯定从未从不安和孤独中解脱过。如果找到了可依赖的人,倒是值得欣慰的事。
加藤再次体会到时间确实在流逝,人的内心也在变化,而且,有些必须变化,否则人将无法生存下去。
“对不起,打扰了,我先告辞。”加藤交替看着两人说。
“2000年问题会怎样呢?”森野问道,“听说警察也作了各种准备,以防出事。”
“是啊,不知道会怎样。不归我负责,所以……跨越到新年的一瞬间,你们最好不要外出。”
“我们也是那么打算的,在家里老实待着。”森野看了一眼恭子。
加藤想,这人如果单身,也许会去她家。
森野接着说道:“而且我也不够资格参加船上party。”
“什么?”
“我们社长召集了家人和公司高层,要举办船上party,还说飞机可能会因电脑故障坠落,但船绝不会沉没。”
“是今晚举行吗?”加藤感觉到心跳明显加速。
“听说是。”
“在哪儿?竹芝?”
“具体情况不清楚,应该就是从那附近出发。”
“几点开始?”
“呃……”森野困惑地摇了摇头,“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我先告辞了。”加藤行了个礼,转身离去。
5
酒杯里的黑啤剩下一半时,雅也看了看手表。已经过了九点,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把手伸进大衣口袋,感受到了金属的沉重感,然后又把手伸向酒杯。不能喝醉,但要想尽量减轻沉闷的心情,只能借助酒精的力量。
从海岸大道进来不远就是这家酒吧,里面多是想和恋人共度二十世纪最后一夜的情侣,独自坐在吧台前的只有雅也一人。
侍者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但对于这个进店后不脱大衣、模样可怕的男客肯定很在意。过了明天,负责凶杀案的警察也许就会来这里,让侍者看雅也的照片。他会作证:嗯,这人确实在除夕夜来过。
雅也想,警察为什么会追踪我呢?那时警察肯定明白这样干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他们依然会继续干没有意义的事。这个社会就是由无数个无意义的元素堆积而成。
雅也选择这家店并没有太多理由。只要在这附近,哪家店都无所谓。可如果店门前没有张贴老电影的海报,或许他就不会进来。
店内也装饰着海报。《第三人》、《雨中曲》、《草莓声明》,他都只知道名字,从没看过。
没有看到《飘》的海报,或许这里的老板不喜欢。对了,似乎没有那些所谓大片的海报。
像郝思嘉一样的女子。
这句话被人用来形容真新海美冬所尊敬的女子,听说她曾经营服装店white night。
她和新海美冬一起去了国外,回国后,两人去了美冬的父母居住的公寓。那时,估计她还没有具体的计划。
不料发生了阪神淡路大地震那种惊天动地的大灾难。那场把一切都毁灭了的大地震,使她下决心下一个天大的赌注。
雅也想,估计她想完全抹掉过去。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过去,或许有犯罪经历,或许有巨额借款,但这都不是什么大问题。
任何人都有想抹掉的过去。估计大家心中也都隐藏着一个梦想——完全变成别人,体会和以前完全不同的人生。她的情况还外加变年轻的优惠条件。她应该比真正的新海美冬大六七岁。
在那场大地震的早晨,她作出了决断。周围充满了恐怖和混乱,只有她冷静地分析了情况,确信这是获得新生的良机。三具被埋在瓦砾下的尸体,就是新海夫妇和他们的女儿,但是她清楚,知道遗体身份的人只有她。
只能说太凑巧了。虽说碰上了好运气,但如果没有卓越的判断力和洞察力,以及最为重要的毅力,肯定无法做到。雅也无法推测她是如何获得这样的能力的,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的前半生肯定非同一般。
但她做得太过分了。为了抹去自己的过去,竟然杀了一个人。不仅如此,还杀死了另一个人的灵魂。
雅也再次看了看手表,和刚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当他发觉竟然因此松了口气时,不禁暗自苦笑。不是因为别的,到了这个时候,自己竟然还在犹豫不决,还想尽量推迟将枪口对准她的瞬间。
他把手伸进口袋,摸到了那个东西。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作品,是他一生中做得最好,而且是唯一做完的成品。这把手枪无疑可以实现目标。
酒杯里的黑啤已经没有了。他不慌不忙地慢慢吸了一根烟,然后站起身。侍者马上对他说:“多谢光临。”雅也想,果然一直盼着我早点走。
外面很冷。他喝得不多,但酒精还是让脸庞有些发热。外面的冷风最好能让头脑保持绝对清醒。
枪口对准她的时候,她会是何种表情?她也会因恐惧而变色吗?会哭着求我吗?
雅也笑了。傻瓜,她怎么会这样!
雅也在大衣口袋里握紧了枪。前方就能看到港口。
6
在位于竹芝的著名酒店的大厅里,加藤已经坐了一个多小时。因为是除夕夜,再加上即将迎来值得纪念的千禧年,尽管已经过了晚上十点钟,大厅里依然挤满了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加藤也清楚自己身上的衣服和这个场合不相称,也注意到侍者一直诧异地望着自己,但他暗下决心,现在绝对不能离开这里。
听说要举办船上party的那一瞬间,加藤脑中一闪。水原雅也肯定会趁这个时候下手。既然参与者是华屋的相关人员,新海美冬势必要出席,肯定会在人前露面。水原不可能放过这个绝好的机会。
问题是他会选择什么时候。水原应该很难混进宴会场,那么,就应该是上船或下船的时候。只有一个地方能上下船,客人将依序鱼贯而行。如果藏在那附近,很容易击中美冬。满心欢喜地参加宴会的人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周围有枪手。
加藤无论如何都要在上船前找到美冬。他给on ai打了电话,现在那家美容院也已归到华屋旗下。
美容院往常这个时间应该关门了,但on ai还有工作人员,也许在除夕夜特别延长了营业时间。加藤说想找青江,但他不在。
“他去参加华屋举办的party了?”加藤想套出对方的话。
“听说是这样。”女店员果然中计。
“那,上船前在哪里集合?”
“和华屋的各位……”女店员说出了酒店的名字。
加藤马上道谢,挂断了电话。
新海美冬肯定在那家酒店里。
加藤确信,只要跟在她身边,一定会见到水原。水原在制造枪支方面也许是专家,但在射击上恐怕是个外行。定期接受射击训练的加藤非常清楚,就算试着练过,如果只练上两三发子弹,弹道不可能稳定。就算只相距五米,也很难保证射中对方。
水原肯定想近距离射击美冬。然后他打算怎样?也许会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趁局面陷入混乱时逃入夜幕中。
不管怎样,一切形势无疑都对水原有利。千禧年即将到来,人们失去了平常心。另外,为了应对2000年问题,所有系统都处于休眠状态。
加藤刚想抽出不知是第几根的香烟,却发现烟盒已经空了。他一边搜寻自动售货机,一边站起身。
就在这时,服务台后面的电梯里涌出了十多个穿着高档华丽大衣的男女。
其中有一个最亮丽的女人,加藤死死地盯住了她。
刹那间,他以为认错人了,那和他脑海中美冬的面庞相差太远。不对,如果仔细看,没有太大差异,但整体感觉和以前完全不同。她浑身散发着更加迷人娇媚的光彩,就像是具有魔力的洋娃娃潜入了她的身体。
加藤一边从上衣口袋里取出手机,一边离开。他站在通往化妆间的过道一侧,拨打了提前输到手机上的号码。
铃声响了两下后,有人接起了电话。
“新海美冬女士现在应该在你们酒店。”加藤说。
“新海女士?”
“新海美冬,华屋秋村社长的夫人。”
“噢。”酒店职员发出认同的声音,“不好意思,能问问您的名字吗?”
“我姓水原。”
“水原先生,是吧?”对方确认一遍后放下了话筒。
加藤把手机贴在耳边,望着美冬。她站在离正门不远的地方,正和周围人谈笑风生,似乎没有注意到加藤。她旁边有丈夫秋村、青江真一郎和仓田赖江,赖江身旁站着的白发男人应该是她丈夫。
身穿黑色制服的酒店服务生走到美冬身旁,对她耳语了几句。加藤凝视着她的表情。一丝阴影在她神采奕奕的脸上一闪即逝,但并未逃过加藤的眼睛。听到水原这个姓氏,就连她也会动摇。
她拿起服务台边的话筒。“喂,你好”的声音传进了加藤的耳朵。没错,就是她的声音,但包含了浓厚的警惕意味。
“请放心,我不是水原。”
“你是……”
“我是加藤,警视厅的。你忘了?”她似乎一时不知说什么。加藤继续说道:“我现在就在你身边。请往化妆间的方向看,旁边有观赏绿植。”
美冬拿着话筒扭过了头,似乎很快发现了加藤,像是在对他微笑。
“作为今年的最后一次恶作剧,筹划得真够精细的呀。”她看上去已迅速恢复镇定。
“我有重要事情,请给我一点时间。十五分钟,不,十分钟就够了。”
“别胡说。你也在这里,应该明白现在的情况不允许我那样。”
“但形势紧急。”
“可是,”美冬不紧不慢地说,“离千禧年没有太多时间了。”
“求你了。这是为你好,关系到你的性命。”
“说得太夸张了吧?”
“你也听酒店服务生说了,我用了水原的名字,我认为只有这样说你才会接电话。水原想杀你。”
笑容从她脸上消失了,她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加藤。距离这么远,加藤还是感觉自己的心已被那双眼睛吸了过去。
“看来三言两语说不完,那就过完年再说吧。”
“必须现在说!”
“太让我为难了,我要挂电话了。”
“等一等。那,我只问你一个问题。”加藤叹了口气,问道,“你是谁?扮演着新海美冬、扮演着秋村隆治妻子的你,究竟是什么人?”
即便相距很远,加藤也能看出美冬眼中的某种光更加浓重了。她手拿话筒狠狠地瞪着他。
沉默几秒后,她张开了嘴唇。“我的房间是二〇五五号。”她随即挂断了电话。
加藤一边把手机放进口袋,一边用眼睛追逐着美冬的身影。她又恢复了笑容满面的表情,回到原处,在丈夫耳边低声说着什么。秋村隆治有些诧异地望着妻子,但很快也恢复了笑容,冲美冬点点头。
美冬扭身向电梯间走去。确认看不到她的身影后,加藤也离开了那里。
他乘电梯到了二十层,沿走廊前行,地上铺满了能完全消除脚步声的厚地毯。在二〇五五号房间前,他深呼吸了一下,敲响了门。
门马上开了。美冬依然穿着大衣,背后是美丽壮观的夜景。在昏暗的夜色中,她的眼睛闪着迷人的光。
“只有五分钟。超过这个时间,我丈夫会起疑。”美冬说。
“那我就长话短说。”加藤走进房间。里面有一套沙发,还有写字台和置物架。“我还是第一次进酒店的套房。”他环顾着室内。
“你想把五分钟花在谈论房间内部装饰上?”
“不。”加藤扭身看着她,“水原要袭击你,他想杀你,用手工制造的手枪。”
“水原?是谁?”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想装糊涂?”加藤坐在沙发上,“估计他已经知道自己仅仅是被你利用,也知道你并非新海美冬。”
她站着俯视他,微微一笑:“我是秋村美冬。”
加藤咧了咧嘴。“喂,别来这一套了。你有性命之忧,水原是来真的!”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说我是谁呢?”
“这正是我想问的。我知道你不是新海美冬。我去过京都,看到了新海美冬以前的照片,那并不是你,而是一个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她轻轻叹了口气。“仅凭这些就把我当成假冒的?”
“仅凭这些?能这样说吗?”
她脱去一直穿在身上的白色毛皮大衣,露出大红色礼服。这让加藤产生了一种错觉,那鲜亮的颜色似乎让室内一下明亮了许多,也更衬托出她肌肤的白皙。“我们好久没见了,今天你见到我有没有发现什么?”美冬俯视着他,问道。
加藤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她接着说道:“你马上就认出我了?”
他明白了她想说什么。“确实和以前的印象不太一样。”
“只是印象?”她微微歪了歪头。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
“我的脸也变了吧?以前见你的时候是处于哪个阶段呢?”
“阶段?”
“估计你已经察觉到了,我整容了,而且分为若干阶段,现在依然在进行。完美对我来说是遥远的终点。”
“你是说接受过整容手术,所以长相和以前的照片不一样了?”
“整容手术就是为了改变人的容貌。”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个样子的?第一次手术是什么时候?”
“如果我告诉你,就能消除你这种荒谬的妄想吗?”
“不知道,要先听听再说。”尽管听了也不打算相信,加藤仍然坚持。
美冬捡起脱掉的大衣,看了看房间里的表。说好的五分钟马上就到了。“大学毕业后,我曾经尝试过各种道路,因为不清楚应该如何生存下去。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一个女子,我发现那个人正是我的理想。我在她身边工作,经常和她一起行动。当她舍弃一切、想去国外生活的时候,在我的再三恳求下,她同意带我一起去。”
“她是谁?在哪里?”
“这和你没有关系。”美冬干脆地回答,深呼吸一下后继续说道,“我想成为那样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模仿她。后来,连外形,也就是容貌,都想变得和她一样。”
“你不会是因为这个才做手术的吧?”
“就是因为这个。”美冬莞尔一笑,“很遗憾,现在手头没有她的照片,否则就能拿给你看,那样你就可以确认我与她相似到何种程度了。”
“请告诉我她是谁,这非常重要。”加藤站起身,瞪着美冬。
美冬却用更加锐利的目光望向他。她又发挥出那种能将他的心吸入的魔力,使他无法再靠近一步。
“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太阳,我不能随便说出她的名字。”她说得斩钉截铁。
“她会不会就是你自己?是不是以前你就被真正的新海美冬这样仰慕过?而且,那个时候你见过曾我。所以到了今天,如果他再出现在作为新海美冬而活着的你面前,无疑是一种障碍,不对吗?”
她像是没有听到他的话,披上大衣径直向门口走去。
“等一等。”
“到时间了。”她走出了房间。
加藤紧随其后。美冬来到电梯间,他站在她身旁。
“因为你,已经有好几个人陷入了不幸,浜中、曾我、水原,也许还有其他人。”
“太过分了,这是诬陷!”美冬注视着电梯门,脸上突然绽放出笑容,“是否你也因为我而变得不幸呢?”
电梯门开了,她走进去,加藤紧跟上去。
“我想知道你的过去。你究竟走过怎样的道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什么意思?”
“我觉得非同寻常,你简直像被什么东西支配着。”
“我?被什么?”
“我正想知道这个。你刚出生的时候应该不是这个样子,也许某些事情把你变成了这样。是心灵创伤吗?”
“心灵创伤?”美冬笑了,“很多人往往遇到一点小事就爱套用这种说法。难道是我小时候受过伤害,而且那种创伤一直在支配着我?饶了我吧,我可没有这类无聊的故事。”
“难道你过去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就算有,我也不会被束缚。我只是在不断学习生存方式。”
电梯到了一层。美冬走了出去,回头看了看加藤。“不要紧跟在后面,我丈夫会觉得奇怪。”
“让我保护你吧。知道有人要袭击你,不能置之不理。”
“若果真如此,你为什么一个人来?就算是除夕夜,也不可能所有警察都忙得没有时间。说到底,连你也知道自己的话不着边际。至少你知道别人听了会不屑一顾,会认为这完全是你的妄想。”美冬向他走近一步,微笑着加了一句:“我告诉你,的确是妄想。”她扭身走开。
“水原就在附近,肯定会袭击你。”
美冬只是将头扭向他:“绝对不可能,我根本不认识姓水原的人。”
“等一下!”
美冬充耳不闻,径直前行。若强行将她拦住,势必会受到周围人的阻拦,可能还会使自己无法自由行动。
加藤远远地望着美冬的身影。她和丈夫一起从正门走了出去,看来要坐车。
他们的身影消失后,加藤也奔向出口,穿过玻璃门,疾步向出租车走去。他告诉司机去日出栈桥。
“就在前面,走着也——”司机不满地说。
“少啰唆,快开!”他拿出证件。
出租车急速开动了。加藤感到了身上的压力,同时反复回味着刚才美冬说的话。
这是一个怎样的女人!无情抛弃了一个为了自己不惜杀人的男人,简直像扔掉用完的口红一样,若无其事,面不改色。就连听到自己将被袭击的消息,也丝毫不乱。
她看上去确实没有受心灵创伤的支配。应该如何生存下去,她心中有坚定的信念。那就像深埋在地底的岩石一样坚固,绝对不会动摇。
水原雅也呢?加藤想到了这个尚未谋面的人。
水原才是最大的受害者,浜中等人简直无法和他相比。他被自称为新海美冬的女人的魔性控制、操纵,牺牲了自己的人生。
现在一切即将拉下帷幕。
从酒店到日出栈桥是一条直线。很快,左侧就看到了东京港管理办公室的砖瓦色大楼。刚过了那栋楼,出租车就停下了。加藤给了司机一千日元,下了车。
日出码头营业所的停车场里停着几十辆轿车,估计都是参加今晚宴会的客人开来的,还停放着旅游大巴,但那边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停车场前并排矗立着两栋低平的建筑,一个是坐船的码头,一个是专为使用游艇餐厅的客人准备的。加藤毫不犹豫地向后者走去。
这里的入口装饰得特别华丽。加藤混在衣着华丽、鱼贯而入的客人中进了自动门。
建筑内部富丽堂皇,简直就像party的会场,估计有近百人围成一圈圈地谈笑风生,有人手拿饮料。
加藤飞快地环顾四周,想找到美冬,但不见她的身影,也没看见秋村隆治。他们应该已经到了,也许正在某处休息。
紧接着,加藤开始挨个观察客人。他没见过水原,但他相信只要水原在,自己肯定能认出。打算要杀人的人肯定会散发出不同寻常的气息。
但他环顾一圈后,并没有发现像水原的人。他来到角落,想观望一下整个会场。他的目光变得异常锐利。
“让各位久等了。”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男人的声音。
加藤循声望去,发现连接甲板的出入口前站着一个身穿米黄色制服的男子。出入口前挂着一个写着“a happy new year 2000”的牌子。
“接下来请大家上船。不要着急,请依序上船。”
此人话音刚落,人群突然乱了。建筑对面有船上办婚礼用的会客室,四周是玻璃墙,但现在拉着白色窗帘,看不到里面。
那里的玻璃门开了,从里面走出身穿银灰色燕尾服的隆治,新海美冬紧跟其后。她已换上纯白的礼服。
客人们顿时发出了赞叹声,不用说,都是针对美冬的。她简直有如雪国女王。
两人走到通往甲板的出入口,并排站住。看来夫妻俩想以这种形式欢迎客人,他们似乎打算最后登船。
客人们一个接一个向甲板走去。秋村和美冬与他们逐一寒暄,低头致意。出入口的门全打开了,外面的冷风吹了进来,美冬穿着露肩的礼服,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意。
剩下的客人已经不多。加藤一直担心会有客人突然袭击美冬,看来是杞人忧天了。难道水原不会在这里出现?难道自己猜错了,水原并非企图在今夜枪杀美冬?
最后一个客人上了甲板,等候室里只剩下几个工作人员和加藤。
秋村隆治把目光转向他,美冬也望着他,那视线既像蕴含着怒火,又像在欣赏着什么。
美冬对丈夫耳语了几句,或许在说:“那个人无关紧要。”很快,秋村隆治像是失去了兴趣,把目光从加藤身上移开。
工作人员拿来了两人的大衣,他们穿上后就去了甲板,美冬再没回头。
加藤走到出入口附近。身穿米黄色制服的人挡在他面前,把门砰地关上。那张脸上似乎写着:无关人等一律不许入内。
加藤无奈地透过窗户望着两人的身影。码头上停着豪华客轮,架着带罩的舰桥。美冬和她丈夫正走近舰桥。
“船几点回来?”加藤问穿制服的人。
“暂定凌晨一点。”
“一点……”加藤嘟囔着正想低头看表,忽觉视野中有什么动了一下。他抬起头,看向窗外。
一个人影正要从旁边的班轮专用甲板上翻越栅栏,是个高个子男人。
加藤一把推开穿制服的人,打开门冲向甲板。高个子男人恰好要从他眼前通过。加藤拼命抱住了他,感觉他的身体失去了平衡。紧接着,他也倒在了地上。加藤飞速站起,对方也调整姿势,站了起来。两人互瞪着。船就在加藤背后,不知美冬等人是否看到了这一幕。
“放弃吧,水原。”加藤说。
那人的眉毛微微动了动,表情却像戴了一张面具般没有丝毫变化。加藤想,这是多么忧郁的眼神呀!在因绝望而极度混浊的眼球后面,似乎摇曳着仇恨的火焰。
男子将手伸进大衣口袋,很明显,他握住了手枪。
“你……是加藤?”他问。
7
雅也想,原来这人就是警察加藤,就是那个像讨厌的苍蝇一样在身边飞来飞去的人。不知道这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但都无所谓了。
雅也隔着这人的肩,看着船。美冬牵着丈夫的手正要上船。她回过头瞥了一眼,与雅也的目光撞在一起。
为什么,美冬?雅也的想法含在目光中。
为什么要背叛?为什么杀死我的灵魂?你说过我们没有白昼,任何时候都是黑夜,说过我们要在黑夜中生存下去。
即便如此,我也无所谓,只要是真正的黑夜就行。然而,你连那个都没有给我,你给予我的全是虚幻。
美冬的眼神中没有任何回答。她飞快地移开目光,冲丈夫微微一笑,然后很幸福似的消失在船舱中。
“放弃吧。”
声音让雅也再次把视线转到眼前的男子身上。加藤似乎一直在注视着他。
“我来帮你消除心中的仇恨,水原,不要干傻事。”
“仇恨?”
“我会剥下她的画皮,你就等着吧。”
雅也望着加藤的眼睛,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笑容。这人在说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加藤问。
恰在此时,汽笛响了,豪华客轮慢慢离开了港口。雅也的眼睛追着客轮。船眼看着越来越小,甲板上已没有了美冬的身影。
估计这个时候她正身穿最华丽的服装向大家展示她的美丽。她究竟在追求什么?雅也至今也不明白,但有一点可以确信,她正朝着她的方向在台阶上不断攀登。
“水原,把枪给我。”加藤伸出手,“虽然也要逮捕你,但她会被送进监狱。我向你保证。”
雅也把手从大衣口袋里抽了出来,依然握着手枪。加藤深呼吸的声音清晰可闻。
雅也走到加藤身前,似乎要把枪递过去。
但是,他的手并没有松开手枪。那是为了和美冬共命运而特制的手枪。他把手指放到扳机上,将枪口对准加藤的喉咙,同时自己也把身体贴过去。
“我不允许发生那种事,”雅也说,“没人能进入只有我和她的世界。”
他扣动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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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村心情烦闷地挂断了电话,对方是当地的警察局长。就在几分钟前,工作人员向他汇报了令人不快的消息。偏偏在自己的船刚离开的时候,日出栈桥发生了爆炸。秋村也确实听到了一声巨响。那时他还对客人说,是不是有人高兴过了头,提早燃放了庆祝千禧年的烟花。
他想了解一下情况,就给有老交情的局长打了电话,但对方没有告诉他详情。或许局长也尚未收到准确汇报,因为事情刚发生。
“好像是手枪爆炸。”局长说。
“手枪?竟然有人携带这么危险的东西。”
“不,这一点还不清楚。爆炸的剧烈程度令人难以想象,两人都死了。”
“两人都……”
刚迎来新年,就听到这么令人不快的消息,大好心情都没有了。秋村命令工作人员向客人们隐瞒这件事。船只好改在竹芝栈桥靠岸,听说尸体碎片在现场飞得到处都是。
登船的时候,好像有两个人在争执什么。死的是他们吗?他们为什么会在那里?
秋村渐渐恢复了平和的表情,回到会场。他四处寻找美冬,却没有看到,问了问旁边的人,说看见她刚去了甲板。
他披上大衣,来到外面。美冬穿着白色礼服迎风站在风中。
“干什么呢?穿这么少。”秋村脱下大衣,为妻子披上。
“谢谢。”美冬拢了拢大衣前襟。
她身后能看到彩虹桥。看来今晚会一直有灯光照明,她的脸颊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秋村决定先不告诉她发生了恶性事件。
“快进去吧,今晚我们是主人。”
“是啊,对不起。”
秋村转身向前走。他注意到妻子没跟过来,便回头看了看。
“怎么?身体不舒服?”
美冬摇了摇头。
“没有。这么美好的夜晚还是第一次看到,简直像幻夜一般。”说着,她露出娇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