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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解说——书信不能承受之“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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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不妨试着换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歧视”这种漠然的轻视姿态,又何尝不能是追求公平的方式呢?偏见可能只是下意识的,但歧视就多少带有着一些主观故意的味道了,而且这种主观故意甚或有着相当冠冕堂皇和正气凛然的理由,就是通过群体性的歧视,将受害人及其家属因严重的罪愆所承受的痛苦,转嫁至加害人及其家属的身上,以显示公平正义的力量。有罪必有罚,且罚的加重率应远高于罪的加重率;亦即,对于杀人这样的罪大恶极行为,其代价必须是探触到社会道德伦理最深处的身心双重刑罚,这时就不得不用到“歧视罚”。其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在小说末尾,直贵赫然发现这种惩罚甚至会波及尚在成长中的女儿,于是最终不惜与哥哥断绝血脉联系,以逃脱充斥歧视的世界,从而获得自己的新生。揭示看似轻、实则重的“歧视罚”之存在及其合理性,《信》这本书的主题兴许就是如此吧。

◎“彼此,都很漫长啊!”

我国古代常用“诗眼”来指称一首诗中最精炼传神的一个字;既然如此,一部小说中最精彩传神的一个字,则可以称之为“文眼”了。而就《信》来说,它的“文眼”毋庸置疑便是一“信”字。

基本上,信是连缀全书重要情节、制造波动和转折的超级道具。直贵的几乎每一次人生嬗变,都因缘际会来自一封书信的催化——

首先,正是刚志的第一封信,告诉了直贵其杀人罪行的动机和细节。如果不是哥哥有着“长兄如父”的传统观念和自己有利用一切可能的条件抚养直贵读完大学的义务,他就不会将绪方老人的家作为最理想的行窃目标。而若非刚志对于弟弟喜欢吃糖炒栗子的错误记忆,他也不会重返犯罪现场,犯下那一连串的错误,撩拨起延荡一生悲剧宿命的涟漪。对于刚志来说,弟弟就是整个世界;而信纸作为了解这个世界变化的唯一自由出口,成了其传达心意的管道,家书承载了他确认自身存在意义的小小希望。当然,他的这种亲情表达,却反而造成了弟弟的苦恼,一个痴狂的亲情动机和无奈的错置记忆之后,直贵不得不面对开始逆转、崩坏的人生。

其次,正是刚志的又一封信,重新勾起了直贵求学若渴的心绪。曾经蹲过监狱的仓田,凑巧看到信上的樱花图章,于是发现了直贵还有一个服刑哥哥的隐私。非是如此,他们俩便不会“不打不相识”,直贵也没有机会来帮助仓田进行数学辅导,更不会有后来的在一摞教科书中的宣传手册上收获“函授教育上大学”这一途径。在这个节点上,信的作用展露无遗,因为从后文来看,直贵遇到寺尾并经此激活了自己的音乐才华,进而遭遇人生又一大挫折,都是基于这封信的蝴蝶效应。

再次,正是刚志的再一封信,直接缔造了直贵的爱情幻灭。本来,尽管前有朝美父母的漠视和不屑,后有“恋爱竞争者”孝文的蔑视和威胁,但由于朝美本人的坚决态度,似乎直贵升入上流社会的美梦还绝非渺不可及。可惜的是,信的碰巧出现,在易手览阅之后,情势立转。那一瞬间,诚如该书的改编电影《手纸》中,小田和正所唱的那样:“还没完结的爱情却已然断绝,就像走到了生命尽头……心在哭泣,难以言喻。用可笑的理由欺骗自己,接受这样的借口。可梦想已经消失……心在悔恨,难以言喻……”东野圭吾这本书最令读者心折的一个场景,便是此处。作者点出最让人不忍的真实,对服刑者以及家人来说,信已经不再是感情的结点、希望的延续了,它将昭告无止尽的“歧视罚”的完全启动,并以最摧枯拉朽的力量摧毁直贵苦心经营的爱情大厦,撕碎偏离轨道的美好蓝图,不断鞭笞着仅存的情感与人性。直贵终于开始拒绝阅读,再也不愿意收到哥哥的信了。

然后,正是白石由实子的信,直贵从逃避现实转向正视现实、寻求救赎之路。在直贵和朝美的关系走向决别之前,她对直贵的情愫状似始终游离于挚友与恋人之间,甘愿做一位默默的支持者。但当直贵在事业和爱情两方面皆遭重创之后,由实子果断地以自己的方式,为直贵在内心的荒漠废墟上重建希望的家园。她写给平野社长的申诉信和写给武岛刚志的代笔信,救活了自己,更救活了背负宿命的难兄难弟,对于带动全书整个情节的发展和开启主题部分的诠释,都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最后,正是直贵写给刚志的告别信和加害者刚志写给受害者家属的完结信,将一场旷日持久的爱恨纠缠和精神角力推至终点。借由绪方家长男的一声嗟叹:“彼此,都很漫长啊!”在《信》一书中悉数登场的所有角色,似乎都长舒了一口气。一段缘分的终结,意味着新的一段缘分的肇始。人们将站在时间的彼方,眺望着直贵一家的未来之旅。而留给演员直贵的仍是恒久的无奈,是面对台下的观众刚志想唱却唱不出来的无奈,正如电影《手纸》里的直贵的台词所说:“即便哥哥是垃圾,可还是我的哥哥,我们始终是兄弟。”

家信的温暖,虽疗救不了困顿的生命,却印证着斩不断的亲情。我和狱中的刚志一样,依然憧憬着直贵再次拆开那一纸方笺的瞬间。

它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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