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薄脆(下)二更合一(2/2)
这样真、这样纯的一个姑娘,竟是曹家人
就像一窝狼崽子里生出了一只白兔子,一大簇剑竹里生出一支脆生生、白嫩嫩的小竹笋。
徐慨一边摇头,一边无可奈何地笑起来。
当真是世事弄人,造化弄人。
“你笑什么呢”含钏伸出手烤火。
徐慨先是摇头,后来想了想,仰头轻声道,“你...了解曹家吗”
含钏愣了一愣,
徐慨换了种说法,“你了解曹醒多深”
说起一直很推崇喜欢的曹醒,含钏弯了眉眼,“哥哥很好,性情平和温柔,常年挂着笑,几乎不大声斥责或是色厉内荏。相貌也好,你看出来了吗我同哥哥有五六分的相似,特别是嘴边的梨涡!我的在左边,哥哥的在右边,我们笑的时候才会出现!”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
徐慨知道她一直有多向往家,与家人。
徐慨点了点头,没反驳,侧头想了想,轻咳一声道,“曹醒其人,为人滴水不漏,在京中有八面玲珑曹公子的美誉。来北京城里不过短短半年,便将京畿漕运使司经营得有声有色。如今的漕运使司年愈六十,家中老妻一直想回乡落叶归根,众人皆猜测,曹醒将会是下一个京畿漕运使司的三品大员。对了,曹醒几岁来着”
含钏不假思索答道,“还未到二十。”
徐慨眼风扫了眼含钏。
含钏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自个儿错事在先,再见徐慨,确实有些心虚气短呀...
“二十出头的漕运三品大员,风评赞誉极佳,交往之人无人说他不是,又有天下漕帮背书,且去年曹家非常懂事地捐了十万两雪花银给朝廷疏通河道。”徐慨做了个总结,“曹醒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
含钏与有荣焉地点点头。
自家哥哥前途不可限量,自然是好的呀。
徐慨话锋一转,“可这样的人,与你口中的性情平和温柔、遇事挂笑,丝毫不沾边。”
徐慨顿了顿,“你知道曹家是怎么起家的吗”
漕运怎么起家的
涉及利益的生意,总归是不好做的,利益越大,越是腥风血雨。
徐慨面色微凝,“德祖皇帝,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即位,斥巨资修缮大运河,那时的运河甚至还未通到山东。曹家当初只是江淮地带的砖瓦匠,应诏修缮运河,曹家祖辈性情刚毅,且颇为仗义,在堤坝上渐渐打出了名堂,堤坝上做工的劳力都愿意跟着他混,修一处堤坝,他便集结一众劳力,五年间,江淮地区运河河段打通,他手下有了三五百人的追随。”
这段发家史,薛老夫人和曹醒没同含钏说过。
准确来说,还没亲近到这份儿上
虽是血亲,可一隔十数载,相互间的接触和亲近总是需要时间的。
含钏手撑着下巴,静静地听徐慨向下说。
“三五百人的追随,可干事,却不可干大事。且追随者均为体壮义气的劳工,多的是一把子憨力气和挂在嘴边的兄弟仗义。曹家祖辈便扯了‘漕帮’的大旗,一个码头一个码头地打,设下民间的‘钞关’卡口,向来往的船只收取运送货物价值的一定量钱财。”
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含钏脑子里突然迸出这句话。
“有人惜命给钱,自是有人硬气不愿给。遇上不愿给的船只怎么办”徐慨神色平和地看着含钏。
含钏冲口而出,“打!既是立了这规矩,只要有人带头不给,那再收这笔费用,就无人愿付钱了!必须杀鸡儆猴!打服气了才行!”
徐慨:...
还真是曹家的人呢...
没抱错...
徐慨转了目光,火苗在灶中此消彼长,好不热闹,“是,曹家祖辈也是这么想的,遇上头硬的,曹家祖辈放出狠话‘水路河道不可白过,要么留财要么留命’。”
所以这种民间集会的发展之路,泰半都带了点血腥气的...
“曹家祖辈是硬气的,宁肯漕帮的人死十个,也要死咬船只给钱保命。死的人,漕帮照顾他家眷亲属往前往后三代。”徐慨继续说,“行船经商,求财也得有命花。漕帮不要命,过往的船只要命,如此一来过‘钞关’时那一定数额的打赏,渐渐地就成了定律。漕帮有了钱,买船只、置产业、通渠道、做生意,借由水上之便利,一口气拿下来了漕粮、信笺的航运。”
这就是漕帮的发家史,这就是曹家的发家史。
含钏喟叹一声,见灶中的火快熄了,赶忙拿竹杖挑一挑。
徐慨意有所指,“曹家的发家史,是染血的大运河。要从黑的变白的,就少不了锃亮的黄。”
含钏没听懂。
“漕帮要赚银子,要拓地盘,且如此头硬,便必须打通官府的通道。曹家收‘钞关’,有三分之一的银子都落入了朝廷的腰包。在漕运水路上,曹家只要不过界,他们做什么,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之前在户部当差,朝廷每年的进账收益本子有三千八百余本,其中三百本都是漕帮奉上的。”
这是自然。
你想喝汤,就得让朝廷吃肉。
否则,朝廷连你的刀和拿刀的手,一块儿收走。
不过,徐慨同自己讲曹家的发家史作甚
含钏看向徐慨。
徐慨垂眉轻声点破提醒,“你说曹醒温和平静,能小小年纪被曹家当做继承人推出来的少年郎,岂会是一头温顺的羊
“在曹家,凡事多留心眼,不要别人对你笑笑,便觉得是知根知底的好人。就算是有亲缘血脉,你们也十几年没见了,曹家入京想做甚你父母的死究竟是怎么回事曹醒与你祖母有什么打算这些事要想,更要琢磨。不要傻乎乎的,大宅院里凡事皆有学问,不要盲听盲从,更不要不听不从...”
和老头子没什么分别。
絮絮叨叨、絮絮叨叨的。
徐慨为何一直以为自己啥也不懂,甚也不会没了他,就立刻哭哭啼啼、带雨梨花
含钏仰头笑起来,笑弯了眉眼,突然想起什么来,拿起铁夹子扑灭了灶间的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灰里掏了两只烤得流出蜜糖的红薯。
含钏被烫得直摸耳垂,一边摸一边说话,“知道了知道了!”冲徐慨使眼色,“吃吃红薯吧,焖了好几个时辰,铁定好吃。”
徐慨:...
行吧。
他面对含钏,总是不由自主地变成一个话多多的老头子...
就像顺嫔一见他就叨叨叨个没完,一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