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回头始识风波恶 放眼应知天地宽(1/2)
母亲查问
杨大姑面挟寒霜,沉声说道:“杰儿,昨晚你去了那里”
齐世杰汹汹说道:“我,我昨晚去了岳豪家里。”
杨大姑道:“你去他家里做什么”
齐世杰道:“这、这个,说、说来话长——”
杨大姑目光一瞥,发现儿子的衣裳染有血迹,喝道:“你和岳师兄动了手了”齐世杰道:“没、没有。娘,你、你听我说!”杨大姑道:“先别说话,赶快洗脸,换过衣裳!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副什么样子,对着镜子瞧瞧吧。”
齐世杰当然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的,他昨晚在岳家荷塘旁边掏出一团烂泥涂在脸上,如今尚未抹去。上衣也染有范魁的血。他洗过脸,换了一套干净的外衣,说辞也想好了,于是坐下来道:“娘,你觉得方亮和范魁这两个人怎样”
杨大姑道:“在保定的时候,这两个人倒是相当正派的。不过三年前他们莫名其妙的失了踪,离开保定之后,我可就不知道他们是好是坏了。好端端的你提起他们二人作甚”
齐世杰道:“娘,要是他们有生命之忧,孩儿该不该救他们”杨大姑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到岳师兄家里是为了救他们”
齐世杰道:“不错,他们回到保定,因事拜访岳豪,不料岳豪不念同门之谊,把他们二人打伤。方亮逃脱,范魁遭擒。”
杨大姑道:“且慢,你说的话我觉得有点可疑。”
齐世杰道:“有点可疑”
杨大姑道:“在你舅舅的六个门人之中,武功最好的当然是大弟子闵成龙,但岳豪虽然是二弟子,武功却不及他的师弟方亮和范魁的,即使岳家的家丁多,那些家丁只是三脚猫功夫,怎能把他们二人一起打伤。”
齐世杰道:“他们是着了舅舅的暗算的,范魁着了舅舅的一枚透骨钉,险些打穿琵琶骨!”
杨大姑这一惊可就更大了,瞠目说道:“你、你说什么,舅舅是他们的师父,岂有师父暗算徒弟之理”
齐世杰冷冷笑道:“我也觉得没有这个道理,但偏偏就有这样的事情做出来!”
杨大姑作不得声,静默片刻,问道:“你的舅舅呢”
齐世杰道:“还在岳豪家里,”杨大姑道:“他不是说要离开保定么”齐世杰道:“娘,舅舅的话你怎能还相信他,那天他是骗咱们的,他留在保定办案,恐怕咱们知道:“
杨大姑道:“我不管他办的是什么案,最紧要的是先要知道,你有没有给舅舅发现。”齐世杰道:“没有。”
杨大姑稍微安心点,再问:“那你衣裳上的血是怎么来的”齐世杰道:“是范师兄身上血染着的。”
杨大姑说道:“如此说来,你已经把范魁救出来。你舅舅的武功不比你差,难道他丝毫没有知觉。”
齐世杰道:“不是我救他的。是另外一个人。”
杨大姑诧道:“是谁”齐世杰道:“尚未知道。孩儿后来见着范魁的时候,那个人早已走了。”
杨大姑道:“那么范魁人在何处”齐世杰道:“他和方师父在天亮之前早已一同走了。他们是乘船离开保定的。”
杨大姑听得他们已经离开保定,方始松了口气,说道:“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你老老实实对娘说,不许有一字隐瞒。”
齐世杰只好把解洪的案子告诉他,杨大姑越听越是吃惊,听罢,颓然靠着椅背,半晌说道:“杰儿,我已经老了,我是非常非常希望你能够留在我的身边,多伴我几年的。但现在我却是非要你离开我不可了。你趁着天色还未大亮,赶紧走吧,走吧!”
齐世杰道:“娘,我不是告诉了你么,范魁不是我救的,舅舅也没看见我。”杨大姑道:“他没看见你也会疑心你的!”
齐世杰道:“娘,你不是常说的吗,外公外婆早死,你是长姐如母将舅舅教养成人的。他得有今日的富贵,一大半也是靠你。不看僧面看佛面,他敢把我怎样”杨大姑叹口气道:“普通的案子也还罢了,解洪这件案子可是非同小可。我相信他不会为难咱们母子,不过,他是替皇上办事的人,咱们也得替他着想,你到外面避过风头再回来吧,免得舅舅难为。”
齐世杰道:“好吧,娘既然这么多顾虑,孩儿就暂且离开你吧。”那知正在他向母亲拜别之际,已经听得有人推开他家的大门,脚步声急促的跑进来了。
杨大姑急忙把齐世杰换下来的肮脏衣服塞入床底,喝道:“是谁”其实她早已猜想到来者是谁了。
果然便听得杨牧的声音说道:“姐姐,是我。罗师父有事要见你,我特地陪他来的。”
罗雨峰似乎嫌他说得不够完全,跟着按照武林礼节自行通名求见,朗声说道:“罗雨峰待来拜访大嫂和世兄。”杨大姑的丈夫生前和罗雨峰乃是称兄道弟的朋友。
他指名要见齐世杰,杨大姑只好和儿子一同出去会客了。
杨大姑先不理会罗雨峰,故意装作有点诧异的神气说道:“弟弟,你才走了两三天,边样快又从京师回来了”杨牧面上一红,说道:“我临时有点小事,要在保定多耽搁几天。”
罗雨峰道:“兄嫂,恕我冒味前来,失礼之处,你莫见怪。实不相瞒,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至此处,留心看杨大姑的面色。
杨大姑不露声色,淡淡说道:“大家都是至亲好友,客气什么,有什么事情,你说吧。”
罗雨峰继续说道:“我的事情和令弟的事情互有关连,是两椿其实也是一椿。杨兄,你先说还是我先说”
杨牧说道:“罗师父你是客人,你先说吧。”
罗雨峰道:“大嫂既然不把我当作外人,那我就不兜圈子了。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来请世兄帮忙的!”
杨大姑道:“罗大哥说笑了。他小小年纪,能够帮你什么忙”罗雨峰道:“只要世兄肯高抬贵手,那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杨大姑面色一沉,说道:“恕我不懂,你这话什么意思”
罗雨峰道:“我是为了解洪这件案子来的,世兄,你该明白了吧”齐世杰说道:“什么解洪,我不明白!”
罗雨峰忍住气说道:“解洪是涉嫌造反的一个朝廷重犯,被关在保定大牢,昨天晚上,给人劫走了。世兄,你是知道的,小徒刘昆是保定府的总捕头,失了重犯,罪名非小。他来求我,我只有来求世兄了。”
齐世杰又惊又喜,心里想道:“那人果然言而有信,想必他是救了范魁之后,立即就去劫狱的。”
齐世杰不懂掩饰,不觉喜形于色,哈哈一笑,说道:“你以为是我劫狱”罗雨峰道:“不敢。不过世兄或许知道他躲溺在什么地方,请告诉我。”
齐世杰道:“凭什么你以为我知道”罗雨峰皱着眉头,把眼望着杨牧。杨牧柔声说道:“世杰,事情不做亦已做了出来,如今只能想法弥补,抵赖是抵赖不了的。你应该相信舅舅,舅舅由不会害你!只要你说出在什么地址,可以找到解洪,其他事情都可商量。”明知咋晚范魁被人抢走之事,他也以为是齐世杰干的。所谓“其他事情”乃是向齐世杰暗示,只要捉到解洪,范魁的事他就可以不追究了。
齐世杰说道:“你们一定要我说,那我就老实告诉你们吧!”杨牧大喜道:“对,只要你实话实说,天大的事情都有舅舅担当!”
齐世杰哈哈答道:“你们找错人啦!老实话,解洪是肥是瘦,是短是长,我一概不知。我根本就没有见过这个人,如何能知道他的下落”
罗雨峰大惊道:“这个,这个……齐世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杨大姑道:“杰儿的确不是和你们开玩笑的,我知得清楚,此事与他无关”
罗雨峰道:“大嫂,你怎么知道与他无关”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不相信世杰的话,我的话你也不相信么嘿、嘿,你如今是不是要盘问我!”
杨大姑号称“辣手观音”,一声冷笑,目光不自觉的充满杀气,吓得罗雨峰心胆俱寒。“大嫂,你莫生气,我不过是来问一声而已。”他忙不迭的说道。
杨大姑道:“我何以知道与他无关,本来准备对你说的,但我的脾气,可不能让人盘问才说!对不住,如今我不想说了,你要问的亦已问过了。要是没有别的事,请你到别的地方查问吧!”说罢,端起茶杯,表示送客。
杨牧连忙说道:“姐姐,我的事情还没说呢,两件事是有关连的,罗师傅可不能现在就走。”
杨大姑道:“你也不相信我的话好吧,那么你又有何事要我帮忙,你说!”
扬牧说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话,有件事情,不知世杰告诉了你没有”
杨大姑道:“什么事情”杨牧说道:“昨晚他去了何处”杨大姑道:“你这样问显然还在怀疑杰儿劫狱!我生平从没对你说过谎话,我知道劫走解洪的人的确不是他!”
罗雨峰道:“那么是谁”
杨大姑白他一眼,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一再盘问,是否要我承认劫狱的人是我”罗雨峰吓得不敢出声。
杨牧是个城府甚深的人,心想:“我问世杰昨晚去了何处,他避而不谈,莫非其中另有蹊跷”他不敢重蹈覆辙,用盘问的口吻直接去问姐姐,却绕个弯说道:“姐姐,你当然不会瞒我。但只怕世杰一时糊涂,做出了不应当做的事情,却瞒住你。”
杨大姑道:“你以为他什么事情瞒骗我”
杨牧说道:“昨晚岳豪家里也出了事,范魁被人劫走了。”
杨大姑装作莫名其妙的神气,说道:“范魁回来了么他和岳豪都是你的徒弟,他住在岳豪家中有什么稀奇,何以你用‘劫走’二字”
杨牧不知姐姐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只好告诉她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不肖徒儿参加了冷铁樵那帮人造反,这次他来保定,就是为了救解洪的,岳豪想挽救他,将他留下。谁知昨晚却给人劫走!”
杨大姑道:“你以为这个人是你的外甥”
杨牧说道:“那人偷偷下手,不过我已经知道他是个年青人。能够在我眼皮底下把人劫走的年轻人当今也没有几个!”
杨大姑冷冷说道:“所以你就以为是他”
杨牧连忙说道:“但愿不是他就好。但即使是他做的也还可以设法弥补,只要他肯说实话,天大的事情都有我呢。”
齐世杰大声说道:“多谢舅舅重爱,但可用不着舅舅操心。我告诉你,劫走范魁的人也不是我!”
杨牧不理会他,继续说道:“姐姐,你对我恩重如山,你应当相信我决不会难为世杰。但万一京中另外派人来查办这一案子,事情可就难办了。岳家的人都认为世杰的嫌疑最大,刘昆也一口咬定劫狱的人是他。查案的人必定会来找你们母子麻烦的!”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以为姐姐是怕事的人”
杨牧说道:“姐姐,你是女中丈夫,当然不会怕事,不过如今应该是你安享晚年的时候,多一事就不如少一事。你一个人又怎能和官府作对呢。所以我希望你问明世杰,要是他干的,那还是对我实说的好,免得别人来找麻烦!”
杨大姑道:“你没听见吗,他刚刚说过,两件事情都不是他干的!”杨牧愕了一愕,说道:“姐姐,不是我不相信杰儿的话,不过或许他刚才是尚有顾虑,未敢实说。”
杨大姑道:“好,你不相信他,那就由我告诉你吧,劫走范魁的确实不是他!”
杨牧说道:“可是他是嫌疑最大的人,只怕别人不相信姐姐的话!”
杨大姑道:“那你要怎么办”杨牧看了罗雨峰一眼,说道:“姐姐,罗师傅的徒弟是保定府的总捕头,这件事是他禀知知府,请他师父出山查办此案的。我则是京中派来的协助地方办案的。我这关好过,保定官府这关可不能凭一句话就搪塞过去!”
罗雨峰这才敢插嘴说道:“对啊,大嫂,求你开恩,好歹想个法子,让我们可以交差。”
杨大姑变了面色,说道:“如此说来,你们最少也是要把我的儿子带去保定府大堂审问的了”
罗雨峰道:“不敢,不过除非我们找到了另有劫狱的人,否则只怕要委屈令郎走一趟了!”
杨大姑冷冷说道:“你们以为有本领劫狱的人就只世杰一个”杨牧听了此言,不觉心中一动,连忙问道:“姐姐,你这么说,莫非你已纽知道劫狱的人是谁”
杨大姑尚未回答,忽听外面有人说道:“不必问她,问我!”声音从大门外传进来,就像在杨牧耳边说话一般。
杨牧吃了惊,喝道:“你是谁”那人说道:“我是劫狱的人,我也就是劫走范魁的人,两件事情都是我干的。你要找他们,跟我来吧!”
弟弟走了之后,杨大姑吁了口气,说道:“你听得出来吧,这人是杨炎!”
齐世杰道:“我早已猜到是他了。娘,我跟去暗中偷看好不好”杨大姑道,“不好!”歇了一歇,叹口气道:“我以为你还是远走高飞的好。”
齐世杰道,“表弟已经回来了,我为何还要离家”
杨大姑道:“你以为杨炎会把解洪和范魁这两个人交给他的父亲”
齐世杰道:“我知道表弟的脾气,他既救了人,就绝不会把已经救了出来的人再送回虎口了。”
杨大姑道:“着呀,他抓不到朝廷钦犯,又奈何不了他的儿子,那他怎样交差”
齐世杰道:“娘,你是恐怕舅舅还会来找咱们的麻烦”杨大姑道:“最少罗嗦是免不了的,你在家中,他多来罗嗦几次,我的耳朵根不得清净事情还小,风声传了出去,京城里另派人来查案,麻烦可就大了。”
齐世杰道:“但舅舅很快就会知道,这两件案子,都是他儿子干的了。”
杨大姑道:“就因为儿子比外甥更亲,他奈何不了他的儿子,就只能着落在你的身上破案,不错,这两件案子都不是你干的,但你别忘了,你昨晚曾经到岳家,这就证明了你已经见过方亮,否则你不会知道范魁被囚在岳豪家中。当公差的人,是绝不会放过任何一条可以破案的线索的!”
齐世杰笑道:“娘,原来你也不相信舅舅了!”
杨大姑叹口气道:“我自己弟弟的性情我怎能不知道我可以一切为了他,但若是当真到了十分紧要的利害关头,只怕他是连我也顾不得了,何况于你。”
齐世杰喜道:“娘,你能够明白舅舅的为人,这就好了。”
杨大姑道:“你放心走吧,我已经再三想过,只有你暂且离家,我才可以把事情推得干干净净。”
齐世杰道:“好,那么孩儿走啦,娘,你自己多多保重!”
杨大姑忽道:“杰儿且慢。”齐世杰回过头来,说道:“娘还有什么吩咐”杨大姑道:“你打算上那儿”齐世杰道:“浪迹江湖,随遇而安。”
杨大姑道:“有件事情你必须答应我!”齐世杰道:“请娘吩咐!”杨大姑道:“什么地方都可以去,就是不许你去柴达木!”柴达木是冷铁樵那帮义军所在之处,齐世杰这才明白,原来母亲是怕他去找冷冰儿。
杨大姑继续说道:“杰儿,我知道你心上还放不开那位冷姑娘,可是我不希望你再见到她了。你的舅舅已经怀疑你和冷铁樵那帮人一鼻孔出气,尽管你讨厌他,可别要给他说中才好。我,我也不愿意你和那帮人混在一起的!”
齐世杰苦笑道:“娘,就是你不说,找也不能再去见那位冷姑娘了。我有这样一个舅舅,舅舅而且曾经想逼我到柴达木当奸细的,我能够不避嫌疑吗”
杨大姑喜道:“好,那么你是答应了”齐世杰咬着嘴唇缓缓说道:“娘,我答应你,我一定不去柴达木!”
杨大姑道:“好,那我就放心了,你去吧。”目送儿子离开,心中一阵辛酸,不觉潸然泪下。
齐世杰心中的伤痛也是不在母亲之下。
“冰儿如今不知是在何处,是回转天山呢,还是去了柴达木她的叔叔那里,唉,我还想她做什么,反正我是不能再见她了。”他给挑起了心上的创伤,又强忍着泪,把这辛酸咽下去。
他希望与杨炎见上一面,除了是表兄弟的关系之外,还有两个原因。
一个原因是他忍不住好奇之心,想要知道杨炎和他的父亲见了面,是否会父子相认
另一个原因是上次杨炎在回疆与他分手之时,他知道杨炎是要去找冷冰儿的,他们可曾会面尽管他要避开冷冰儿,但在他的内心深处,可还是渴望知道有关冷冰儿的任何消息的。
不过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杨炎呢他仔细思索:“表弟会把舅舅引到什么地方嗯,当然不会到热闹的地方去,这地方也不会是离我家太远的,否则到了太阳出来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就会多了。”此时刚是拂晓时分,附近的人家尚未打开大门的。
蓦地他想起了一处地方,离开他家不远的海神庙。
他没猜错,杨炎此时已是把父亲引到海神庙了。
杨牧和罗雨峰怀疑庙中会有埋伏,不觉举步缓进。杨炎说道:“昨晚我就是把范魁送到这里交给他的师兄方亮的,杨、杨爷,我知道你是他们的师父,不管你把他们当作徒弟也好,当作犯人也好,你总不至于害怕自己的徒弟吧我早已说过我对你并无有恶意,你既然到了这里,为何却没有胆量进去”
杨牧刚才一路追踪,见到的只是杨炎的背影,此际方始是面对面的说话,他看清楚了杨炎的面貌,不觉心头一震:“奇怪,这少年怎的似曾相识”不觉凝眸细视,越看越有异样的感觉。这感觉已经不只是“似曾相识”的感觉了,简直就像是一个本来是自己十分熟悉的人,分开多年之后,蓦然见着一般。
他听得杨炎称呼他做“杨大爷”,而且语气温和,一再表明对他并无恶意,这种亲切之感,不知不觉又多了几分。
他略一踌躇,不觉就跟着杨炎踏进庙门了。
罗雨峰见杨牧已经进去,也大着眼子跟他进去。不料杨炎忽地回过头来喝道:“罗雨峰,我又没有请你,你跟来做什么”
罗雨峰是保定府辈份最高的武林人物,保定两大名武师,一个是杨牧,另一个就是他。杨牧出道之时,他早已成名。故此杨牧的名气虽然后来居上,在他的跟前也还是以晚辈自居的。像他这样一个自认为是“德高望重”的成名人物,岂能容得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抢白当下忍不住“哼”了一声,说道:“小朋友,你既然做了这宗大案,难道你会不知道保定府的总捕头就是老夫的徒弟老夫正是应小徒之请,受了知府之托……”这还是他顾忌这个敢于劫狱的少年人,本领说不定可能在他之上,方始强抑怒火的,否则早已破口大骂了。
那知他自以为说话已够客气,杨炎却已听得不耐烦了。罗雨峰话犹未了,杨炎便即喝道:“管你什么总捕头,莫说你是总捕头的师父,就是天王老子,也得给我滚开,听见了没有,我叫你滚开!”
罗雨峰不敢骂他,他反而先骂起罗雨峰来了。
罗雨峰忍无可忍,大怒喝道:“我活了六十多岁,从没人敢叫我滚开,你、你这小子……”大喝声中,两枚铁胆立即飞出。
罗雨峰使出独门暗器功夫,小铁胆首先飞出,打向杨炎门面,扰乱他的视线。大铁胆却后发先至,作弧形掠过撞击他的后心。那知杨炎就像背后长着眼睛一般,反手一抓,把大铁胆抓到手中,头也不回伸出双手一箝,又把打到他面前的小铁胆箝住了。
杨炎接过两枚铁胆,冷笑说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烂铁废铜,敢来现眼!”两枚铁胆向下一掷,轰隆声响,地面撞开两个窟窿,铁胆深入泥士,无影无踪。
罗雨峰吓得魂飞魄散,正要逃跑,杨炎已是喝道:“老匹夫。你不肯滚开,那就躺下吧!”铁胆在地面撞开窟窿,泥土飞溅,杨炎信手一抓,捏了一颗小小的泥丸,怒喝道:“来而不往非礼也,两枚铁胆,还你一枚泥丸!”泥丸弹出,正中罗雨峰膝盖,罗雨峰双腿一软,登时倒下,不省人事。
杨牧大吃一惊,叫道:“你把罗老先生怎么样了”
杨炎笑道:“不碍事。我只是不喜欢他在场,让他好好的睡一觉,过了十二个时辰,他的穴道自解。”杨牧猜疑不定,但想以这少年的武功,若要伤他,他要逃也逃不了。于是大着胆子跟少年踏进殿堂。
杨炎说道:“你看这是你的透骨钉吧”
杨牧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地上果然有两枚给鲜血染红的透骨钉,还有凝固了的一滩滩血迹,触目惊心。
杨牧心想:“这少年倒没骗我。”连忙问道:“人呢”
杨炎说道:“我只说方亮和范魁曾经来过这里,你又没托付我看管他们,我怎知他们到那里去了。”
杨牧道:“你不是说带我来抓犯人的吗”
杨炎说道:“不错。但我可没有答应替你去抓犯人,破案那是你自己的事!”
父子相逢不相识
杨牧双眼放光,盯着杨炎说道:“恕我倚老卖老,唤你一声小兄弟。小兄弟,你贵姓”杨炎心头一酸,想道:“父子相逢,你竟然对面不识。”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你错了。”他那知道,杨牧这样问他,正是试探他的。
“我请教你贵姓大名有什么错”杨牧故意问道。
杨炎说道:“我与你是绝不能称兄道弟的,其实你又何须知道我的姓名”杨牧紧紧再问:“为什么”杨炎说道:“今日相逢,不过是个偶然的缘份。倘若话不投机,今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了。若然永不相见,何须知道我的实姓真名!”
杨牧说道:“若然话得投机呢”杨炎说道:“那时再说,姓名不过是个符号,如今你喜欢怎样称呼我就怎样称呼我好了。
杨牧说道:“好,你武艺高强,人间罕见,我就称你小英雄吧。小英雄,这次虽然抓不到犯人,你总算是帮了我的忙。你可以再帮我一次忙么”
杨炎道:“你要我帮什么忙”杨牧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帮我破这案子。”
杨炎叹道:“我没说错吧,你一开口,就话不投机了。”
杨牧说道:“你不肯帮我这个忙”
杨炎说道:“我非但不能帮你破案,还要劝你别打破案的主意,不仅这个案子,以后也不要办同类的案子!”
杨牧怔了一怔,说道:“为何你要劝我这样”
杨炎说道:“你试想想,至亲莫如父子,但师徒也是有如父子一般。俗语说虎毒不食儿,但你竟忍心害自己的徒弟,还能算是一个人吗”说话甚为沉痛,但杨牧却也可以听得出来,他对自己还是善言相劝的,并非含有恶意的责骂。
杨牧说道:“我并不是害他,我是要挽救他。”杨炎说道:“不错,你对范魁也是如此说的,但你和岳豪说的却似乎不是这样,对不住,我都听见了。找知道你们只是要骗取口供。”
杨牧说道:“小英雄,你武功虽高,可惜年纪太轻,有些道理未必明白。”
杨炎道:“好,那我倒要请教你的道理是什么”杨牧道:“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杨炎冷冷说道:“我知道:“
杨牧说道:“你知道就好。我替皇上当差,岂能不替皇上办案再说他们落在我的手上,总比落在别人手上好些,只要范魁肯改过自新,我确实是想挽救他的。”
杨炎说道:“我倒是希望你能够改过自新!”
杨牧说道,“我犯了甚么过错”杨炎叹口气道:“你本来是人们敬重的名武师,何苦去给鞑子皇帝充当鹰爪我不管你是为什么原因,这总是铸成大错了!”
杨牧说道:“好,那么我来问你,咱们做老百姓的总得有个皇帝是不是”杨炎呆了一呆,说道:“这我可没有仔细想过,不知道是不是一定得有个皇帝,但既然自古至今都有皇帝,大概是吧。”
杨牧说道:“既然总得有个皇帝,我给皇帝做事,又有什么不对”杨炎说道:“可是如今做皇帝的乃是满州鞑子啊!”
杨牧说道:“汉满蒙回藏,五族一家,不管是那一族人,也都是中国人,为什么你要骂满州人做鞑子”
杨炎想了一会,说道:“这点你责备得对,不过我的原意,‘鞑子’二字,只是指不属于汉族的坏人的。既然易生误会,今后我不再用它就是。”
杨牧说道:“既然你不是特别歧视满族人,那么我替满人皇帝做事,也许不是什么过错了,试问一家人有五兄弟,汉人是大哥,满人是二哥,蒙古人是三哥……为什么只许大哥做皇帝,不许二哥做皇帝”
杨炎觉得父亲说的也有点道理,但在想了一会之后,却不禁摇了摇头:“话虽然可以这样说,但事实还是有点不对!”杨牧道:“什么不对”
杨炎说道:“因为满人做了皇帝,并不把汉人当作兄弟。我虽然年纪轻,知道的不多。但也听人说过,清兵入关的时候,有过什么‘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等事件,也不知杀了多少汉人!”说至此处,蓦地想起昨晚方始从范魁口中知道的一件事情,继续说道:“其实你知道的当然比我多,因为首创杨家六阳手的你那位祖先,就是清兵入关之初,帮义军守过嘉定的。你如今充当鹰爪,不觉得愧对祖先么”
杨牧面上一红,说道:“杨州十日,嘉定三屠,这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一百多年前的旧帐算它作什么”
杨炎说道:“旧帐不算,莫非如今的皇帝就对汉人很好了么。”杨牧说道:“汉人当上皇帝,也不见得就对汉人很好。史书上的暴君那一个朝代没有”
杨炎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大孩子,当然不及父亲能言善辩,但他想了一想,终于也还是给他想出了一个道理来,说道:“好,那就不管他是汉人或是满人,总之是坏皇帝就要反对。是好人也就不该替坏皇帝做爪牙!”
杨牧说道:“你又怎么知道现在的皇帝是坏皇帝皇帝手下那么多人,有些人做了一些坏事是免不了的,却不见他比起以前的皇帝特别坏啊!”
杨炎说道:“我没有见过皇帝,但我知道他是坏人。纵然不是特别坏,也是坏得可以的!”杨牧说道:“何所见而云然”杨炎说道:“我相信我的朋友,要不是你们的皇帝坏得可以,为什么有那么多好人反对他”
杨牧问道:“你的朋友是谁”杨炎冷冷说道:“你想去抓他们吗”扬牧说道:“我只怕你受了别人的骗。”杨炎说道:“要是别人说这句话,我非打他不可!”
杨牧笑道:“那我倒要多谢你对我手下留情了,但你就这样相信你的朋友而不相信我”杨炎说道:“你一天充当鹰爪,我就一天不相信你!好,我要和你说的话都说完了,听不听由你!”说罢满腔郁闷,眼角不觉沁出两颗泪珠。
杨牧叫道:“且慢,且慢!”杨炎回头过来,说道:“你不肯听我的劝告,又叫我回来做什么”
杨牧说道:“你,你到底是谁”杨炎说道:“我早已说过了。我不能告诉你!”杨牧眼睛潮湿,注视着他,说道:“你何必瞒我,你不说我由知道,你,你是——”
杨炎连忙打断他的话道:“你若是知道我是谁,那也不必问我了。你我话不投机,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见你了!”
杨牧说道:“你这样急做什么,我还有点话要说呢,唉,不是我不想听你的劝告——”杨炎只道父亲已经有点回心转意,于是又再坐下来,说道:“那你说吧,为何你不能听我的劝告”
杨牧长长叹了口气,说道:“老实告诉你,我本来也不想做什么大内卫士,我有说不出的苦衷!”
杨炎说道:“既是难言之隐,那就不必说了。”
杨牧说道:“家丑不外扬,对外人我是当然不会说的,但对你——”杨炎掩了耳朵,叫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
要知他虽然从杨大姑的口中得知这件“家丑”,但他也从冷冰儿的口中,知道母亲当年是怎样受了委屈,后来又是怎样为义军牺牲的。纵然一时难辨是非,他对母亲还是怀着一份崇高的敬爱。他不愿意从父亲的口中,亲耳听到父亲说母亲的坏话!
杨牧说道:“是不是我不说你也知道了”杨炎不作声。
杨牧继续说道:“好,你既然知道我就不必说了。只是我要告诉你,我有一个儿子,若然他还活着,刚好和你一般年纪。他上了坏人的当,那坏人毁了他的父亲,害死他的母亲,却冒认是他的生身之父!这是我平生的大恨!儿子找不回来,我枉自为人!冒充侠义道的人对不起我,我也不在乎侠义道怎样骂我了!”
杨炎说道:“假如你不肯做什么大内卫士,我相信你的儿子会回来的!”
杨牧说道:“若然真的如你所言,莫说大内卫土,就是让我当上皇帝我也不要!我只要父子相依,不月归隐,再也不问世事,快快活活过这后半生!”杨炎听他说得十分真挚,不觉动了父子之情,“爹爹”二字几乎就要叫了出来,但他还是暂时忍住,说道:“当然是真的,只要你哪一天辞了官,包在我的身上还你一个儿子!”
杨牧叹道:“就只怕我虽有此愿,别人也容不得我。”
杨炎说道:“你怕谁怕你们的皇帝不肯放过你!”
杨牧说道:“不是。皇帝还好对付,我可以弃官而逃,用不着向他递什么辞呈。但我那对头却是不易对付,我一旦不做大内卫士,失了庇护,只怕就要遭他毒手。唉,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当年就是因为怕了这个对头,逼不得已才做大内卫士的。”
杨炎说道:“要是他敢来找你的麻烦,我对付他!”
杨牧说道:“你知道我那对头是谁他是天下第一快刀盂元超!”
杨炎咬着嘴唇说道:“孟元超又怎么样,我不怕他!”
杨牧说道:“或许你可以对付他,但他一日不死,我一日不得心安!”
杨炎咬着嘴唇,涩声说道:“你、你要怎样”
杨牧沉声说道:“我要盂元超的首级!”
这八个字像入口铁钉一样,一口一口钉在他的心头。这个问答虽然早就在他意料之中,他仍是受到极大的震动!
他知道孟元超是他的“冷姐姐”最尊敬的人,过去冷冰儿曾经不只一次劝他,希望能够化解他对孟元超的敌意,“冷姐姐仅仅知道我对孟元超含有敌意,她已经是大为不安了,要是给她知道我去取盂元超的首级,她将会对我怎样”
可是这是他父亲提出的条件,要是得不到孟元超的首级,父亲就不会改过自新,父亲为了保障自己的安全,“大内卫土”也势必要一直做下去。他若要父子团圆,若要父亲不再充当鹰爪的话,就非取得孟元超的首级不可!
是答应呢还是不答应呢一时间不觉心乱如麻,嘴唇都咬出血来!
杨牧留神注视他神色的变化,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孟元超武艺高强,快刀天下无敌,我自己报不了仇,又岂能要毫无关系的人替我送死,罢、罢、罢,这仇我也不想报了,只盼你能够替我带几句话给我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孩儿!”
杨炎道:“你要我说甚么”杨牧说道:“我身受夺妻子之辱,报不了仇,还有何颜面苟活世间我死了之后,请你告诉我那孩儿,孟元超怎样害死他的双亲,他纵然没有本领为双亲雪耻报仇,也不该再认贼作父了。要是他还有一点血性,还有一点父子之情,叫他回来收拾我的骸骨吧!”
杨炎本来是个性情极易激动的人,给父亲这么一激,不由得血脉贲张,浊气上涌,这刹那间,什么顾虑都抛到九霄云外,登时叫起来道:“你的孩子不会是这样的人,你也不必自寻短见,好,你等着我替你把孟元超的首级拿来!”
杨牧大喜之下,挤出几点眼泪,上前想把杨炎楼在怀中,说道:“好孩子,你早知道——”杨炎一闪闪开,说道:“到你不做鹰爪的时候,你的儿子才能回到你的身边。”
杨牧说道:“我不是早已对你说了吗,孟元超首级一到,我就不替皇上当差!”
杨炎说道:“你肯听我的劝告,那就好了,我走啦!”他正要迈步出门,忽地又回过来,说道:“我几乎忘了一件事情,本来我亲自去做的,但如今我想请你帮我的忙。”杨牧问道:“什么事情”杨炎说道:“一件私事,绝无风险,只是要你替我带个口信。”
杨牧暗暗欢喜,连忙问道:“给谁”他以为杨炎这个口信是带给解洪或者和解洪有关的人,那正是求自不得了。
杨炎说道:“给你的外甥齐世杰。”
杨牧怔了一怔,问道:“你要我对他说什么”
杨炎说道:“他有一个心爱的姑娘,你不便问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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