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爱恨难明惊传绿林箭 恩仇莫辨愁展紫罗衣(1/2)
门外马嘶,渐远渐寂,张丹枫不见了,但愿张丹枫从此永远不见了,但愿人世间从来没有过这么一个张丹枫!多么古怪的念头,有血有肉的张丹枫,在密室中和自己作伴三日的张丹纲怎么会从来没有呢是的,张丹枫走远了,张丹枫不见了,可是他真的不见了么不,不!你看啊,他又来了,来了,来了!他的影子轻轻地,慢慢地,潜入了云蕾的心头,这一瞬间羊皮血书的阴影也给他的影子遮没了。
云蕾一片迷茫,是恨是爱是喜是哀都无从分辨,恩仇交织,爱恨难明,剪不断,理还乱。霎那之间,一切思潮突然退灭,云蕾脑中空荡荡的,似乎什么也不曾想,什么也不存在,迷茫中忽又似见张丹枫冉冉而来,在她耳边低语:“小兄弟,小兄弟……”呀!那像爷爷一样严厉,又像妈妈一样慈爱的眼光!世界上有什么人用这温柔的声音叫唤过自己有什么人用这样的眼光注视过自己除了这个自己但愿他永不存在的张丹枫!
云蕾的眼光缓缓移动,瞥见了玉几上张丹枫留下的银瓶,瓶中是张丹枫留给她的灵药,“这是仇人的东西,不,不,我不能吃。……这是张丹枫最后的一番好意,不,不,我不应拒绝于他……”两种念头在云蕾心中交战,迷茫中忽又似见张丹枫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在耳边低声说道:“小兄弟,你的伤虽已治愈,元气尚未恢复,吃吧,吃吧……”那不可抗拒的眼光,那不可抗拒的声音,云蕾不知不觉地拿起了银瓶,将三粒红色的药丸倾倒手心,纳入口中。
也不知在地上坐了多久,只见敞开的墓门外日影西移,想已是黄昏时分,忽听得外面一声马嘶,云蕾心头一震,跳了起来,想道:“难道是他又回来了”
只听得一声欢呼,但见周山民疾奔而来,高声叫道:“云妹妹,你果然还在这里!哎哟,你中了那的毒手吗”云蕾淡淡一笑,摇了摇头。周山民挨在她身边坐下,朝她的面上看了又看,憔悴的颜容,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他无限担心。
云蕾定了定神,只听得周山民道:“原来你和他躲在这个墓中,你没有吃他的亏吧你知道他是谁他是大奸贼张宗周的儿子,是你爷爷的大仇人!”周山民此言一出,以为云蕾必然吓得跳起,岂料云蕾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说道:“嗯,我知道了。”这一下,反而把周山民吓得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什么你知道了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云蕾身子不动,低声说道:“我刚刚知道的,澹台灭明方才来过……”周山民嘘了口气,道:“原来如此,我道你若早知他是仇人,怎会与他作伴你和他动了手了可真的没受伤么”
云蕾道:“我受了白摩诃的毒手所伤,是他给我治的。”周山民道:“他他是谁”云蕾道:“我爷爷的大仇人!”周山民一怔,道:“他不知道你是云靖的孙女儿”云蕾道:“我用剑刺他,他知道了!”周山民又是一怔,忽似顿然醒悟道:“哦,我知道了。这奸贼初时不知你是他仇人,这才将你笼络,想把你收为己用。后来你拔剑刺他,他不是你的对手,所以逃了。可惜你受伤刚好,气力大约还未恢复,要不然定可一剑将他刺死,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了。”
云蕾低首不语任由周山民猜度。只听得周山民得意笑道:“早知他武功如此稀松平常,我也不用费这么大的劲,求那轰天雷石英共同传下绿林箭了!”云蕾吃了一惊,道:“什么,绿林箭”
周山民笑道:“你江湖阅历尚浅,还不知道什么是绿林箭吗绿林箭是绿林领袖传下的令箭,绿林英雄,见了令箭,赴汤蹈火,亦不敢辞。云妹妹,真是神差鬼使,张宗周的儿子居然敢一个人闯进关来,你的大仇是定能报了!”
羊皮血书的阴影又在心头扩大起来,云蕾对这消息也不知道是喜是悲,爷爷的遗嘱那是万万不能违背,张家的人一个也不能饶,那么就让他给别人杀了,免得自己动手。可是一想到张丹枫要被绿林群雄乱刀斩死,那景象却是想也不敢一想。只听周山民又在旁边说道:“云妹妹,自你离山之后,我十分挂念。”声音很是温柔,云蕾抬起了头,有气没力地道:“嗯,多谢你的记挂。”周山民见她这副没精打彩的样子甚是失望,仍往下说道:“我总想再见着你,可是山寨事忙,哪里能够上月我们在边境的探子,探出张宗周的儿子一个人闯进关来,扮成一个秀才模样,骑着一匹白马,极是神骏。我爹和山寨中人商量,大家都说,张宗周的儿子闯进关来还能安什么好心,一定是打图谋中国的坏主意了。我爹就叫我追踪,会同各地的绿林领袖,共传绿林箭定要将他擒获。此地是山西境内,晋、陕两省的武林盟主,乃是石英,偏偏我去寻他之时,他已不在黑石庄中。后来见了石英的女儿,才知道原来你竟然做了石英的女婿。石小姐可还是真的喜欢你!”
云蕾微微一笑,道:“你看石小姐她如何”周山民道:“武艺也还过得去。”云蕾道:“其他呢”周山民道:“我与她相识还不到半天,怎知什么‘其他’”云蕾又是微微一笑。本想再说,可是心中悬挂“绿林箭”之事,纳闷石英对张丹枫那么尊敬,又何以会与周山民共传下绿林箭此一疑问,急欲分晓,便不再打贫,让他说下去。
周山民往下说道:“那日我与石姑娘追赶澹台灭明的徒弟他的马是大宛良马,追出了三五十里,我们的马都累了,他的马还是奔走如风,追不上啦!”云蕾插口道:“石姑娘呢”周山民一笑说道:“你这位夫人对我似是甚有成见,一路和我抬杠,听她言下之意,似乎甚不满意我是你的义兄,倒把我弄得莫名其妙,我是你的义兄,又干她什么来了”云蕾心中好笑,想不到那晚“洞房之夜”,与石翠凤屡屡提及义兄,反而弄巧成拙。
周山民做了个受委屈的表情,耸肩说道:“追不上敌人,她和我吵了一架,说要独自回家,也不愿带我去见她的父亲,还吵着要我把那枝珊瑚还她,她像那珊瑚是她命根子似的。”云蕾不觉又是抿嘴一笑。周山民道:“我知道那珊瑚是你给她的聘礼,她对你真情一片,怪不得宝贝如斯!”云蕾笑着道:“这回是你给她的聘礼,不是我给的了。”周山民面上一红,道:“你这小鬼头,乱嚼舌头,看我撕你的嘴。”云蕾一笑避开,道:“说正经的,石姑娘既不愿带你去见她的父亲,你的绿林箭又从哪里得来”
周山民道:“无巧不巧,石姑娘去后不久,我策马西行,不久就遇见了轰天雷石英,他还不知道他女儿曾和我一道呢。想来是他父女各走一途,所以没有见面。”云蕾道:“石英是不是和四个珠宝商人一道”周山民道:“是呀,他行色匆匆好像有什么急事,无暇与我多说。我问他要绿林箭,正想一一详告于他,他却摇手说道:‘金刀寨主的侠义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既是你们要追捕的,那就必定是万恶不赦之人,不必说了,绿林箭拿去便是!我有急事,恕不陪了。少寨主,你事情了结之后,那时请再到黑石庄一叙,详细谈谈。’他问也不问便把绿林箭交给了我,立刻与那四个珠宝商人走了。”云蕾心道:“原来如此,若然石英多问一声,知道所要追捕的是谁,那就绝不至于有此误会。”
周山民续道:“我和石英在孟良岗附近会面,那附近便是蓝天石寨主的地头,我将绿林箭交给了他,叫他三日之内,遍传绿林同道。我在他寨中住了一天听候消息,事情顺利得很,有石英和我爹爹联名,好几个从来不肯听人调遣,雄霸一方的绿林大豪,都愿意拔刀相助了。云妹妹,这次你家的大仇一定能报了!哎,怎么你怎么还不欢喜呢”云蕾面色苍白,听他一问,强笑说道:“嗯,我有点不大舒服,现在好了。我、我很高兴!”
周山民道:“绿林箭有绿林同道一手传给一手,不必我再多管。我想起那日在此遇见你的红鬃战马,便再回来找你,天可怜见,果然见着你了。”云蕾不言不语,周山民正想再吐衷曲,忽而好似听见什么似的,急急伏在地上。
云蕾问道:“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来了怎么我听不见”周山民站起来道:“来人还在七八里外。”从容地把外面石门掩上。这“伏地听声”的本领,是绿林高手的绝技,亦是经验累积所成,云蕾虽然学过,火候却还差得太远。
周山民看了云蕾一眼,微微笑道:“你该换衣服了吧”云蕾自那日向张丹枫露出本相之后,便换了女儿服饰,这时被周山民提醒,不觉粉面飞霞,低头走进密室,把门关上。周山民一人留在门外,心中甚是狐疑:看云蕾这个样子,莫非在她未识破仇人面目之前,竟已到了和他熟落无拘的地步
云蕾在密室里打开行囊,脑海中不觉又泛出张丹枫似笑非笑的样子,“小兄弟,小兄弟……”那令人心魂动荡的声音,又似在耳边响了起来。云蕾随手取出几件女装衣裳,狠狠地一件一件撕成两半。她恨什么恨这些衣裳吗不,她自己也不知道恨的是什么,只是心中的抑郁却好似随着这裂帛之声而消散空溟,又好似撕毁了这些衣裳,就等如撕毁了自己的记忆。她真愿意自己真是一个男儿,如果是一个男儿的话,也许会少了许多苦恼。
云蕾一件一件地撕下去,突然停下手来。她手上提起的是一件紫色的罗衣,记得露了女儿本相之后,第一晚换的就是这件衣裳,记得那时张丹枫露出异样的目光,啧啧地称赞自己的美丽。云蕾叹了口气,把罗衣一展,瞧了又瞧,这是张丹枫赞赏过的衣裳啊!她轻轻地抚摸那柔软的丝绸,又轻轻地把衣裳折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好,不再撕下去了。
密室外传来了周山民踱来踱去的脚步声,云蕾猛然醒道:“我在这里发傻,周大哥可等得不耐烦了!”随手翻出一件男装衣裳,匆匆换上,走出门来,只见周山民倚在外边的石门说道:“你听那马蹄之声,来人已在一里之内。到这荒郊墓地来的,必定不是寻常之人,你精神如何,能用剑吗”
云蕾道:“还可对付。周大哥,你再给我说说绿林箭之事吧。”周山民想不到她在这个时候还会和他闲聊,诧道:“绿林箭这时想已传各地,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云蕾道:“这山西一省,有哪些厉害的绿林英雄”周山民笑道:“哦,你是担心报不了仇吗山西省的绿林高手可多着呢!啊,我还忘了告诉你一事,你的二师伯潮音大师新近从蒙古归来正在此地,只怕他也知道我们传绿林箭之事了。”云蕾奇道:“是吗他几时到了蒙古你碰见他吗”周山民道:“我没碰见,听人说的。嗯,不要响,你听,有人在外面叫你!”话声一停,果然听得有人在外面叫道:“云蕾,云蕾!”这正是石翠凤的声音,云蕾怔了一怔,正想说道:“不要开门!”周山民却已把她放了进来。
石翠凤旋风一般地飞跑进来,一见云蕾,喜出望外,欢声叫道:“云相公,你果然还在此地!”说着,说着,不觉滴下泪来,又哭又笑。周山民道:“云相公伤势风好,你不要嘈吵他了!”石翠凤这才看到周山民也在旁边,柳眉一竖,怒道:“我们夫妻之事,你管得着!”上前靠近云蕾低声问道:“云相公,你着了黑白摩诃的毒手么”云蕾道:“你不用担心,现在已经全好了。”轻轻拉起石翠凤的手,道:“周大哥说得不错,我是想歇一会儿,你看,天色已经晚了。”石翠凤面色涨红,心中怒道:“你就帮着你义兄,全不把我放在心上。”可是云蕾既然如此说法,她也不好发作出来。
周山民在旁边噗嗤一笑,石翠凤横他一眼,道:“你笑什么”云蕾插口道:“我肚子饿啦,石姑娘麻烦你给我弄饭,这里有米,还有肉脯和腊羊腿。我暂时歇一歇,饭熟了你再叫我。”自顾自地走进密室,周山民也想跟着进去,刚刚走了两步,石翠凤忽然怒声叫道:“喂,你来帮我倒水洗米!”周山民好不尴尬,只好退出,云蕾向他微微一笑,好像小孩子做了一件恶作剧,甚为得意。
周山民闷声不响地帮石翠凤洗米、生火、弄饭,石翠凤也闷声不响,毫不理睬于他,显然还在生气。云蕾在密室里独自思量,在想怎样将他们撮合,听外面两人毫不交谈不觉暗笑:不是冤家不聚头,翠凤如此恨他,想必是以为我偏向义兄,故此,对他心有芥蒂,若然她知道我和他同是一样的女儿身份,岂不要哑然失笑嘴里咀嚼着“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句说话,忽然想起自己与张丹枫初见之时,也是对他憎厌,又不觉轻轻叹了口气。
云蕾胡思乱想,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听得石翠凤敲门叫道:“云相公,饭熟啦!”云蕾这才如梦初醒,开门出来,一眼瞥见石翠凤和周山民互不理睬的尴尬模样,不觉又失声笑了出来。
石翠凤和周山民都抢着替云蕾盛饭,石翠凤又横了周山民一眼,云蕾微微一笑,接过了石翠凤递来的饭碗,周山民想起自己太过着迹,心怕云蕾见笑,面上又是一红。云蕾道:“翠凤,我这位周大哥乃是日月双旗金刀少寨主,见多识广,又是极好的好人,你该多向他请教。”石翠凤“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的义兄自然是个了不得的英雄豪杰,要不然你怎会那样听他的说话!”
周山民尴尬苦笑,云蕾解开僵局,笑问石翠凤道:“周大哥说,你那天赶着回家,怎么又出来了”石翠凤道:“我回到家后,不多一会,爹爹也回来了。他面色非常沉重,好似有什么极大的心事一般。我问他见着你没有,他说没有见着,但已确实知道你还在黑白摩诃的古墓之中,不过有人不许他见到你。我听了非常奇怪。”
周山民也觉十分奇怪,忍不住插口说道:“你爹爹武功超卓,威震绿林,谁敢拦阻”石翠凤听他称赞自己父亲,对他恶感稍减,却仍是偏着头对云蕾道:“我再三问爹爹,那是谁人,爹爹总不肯说,只说他天不怕,地不怕,只是那人的说话不能不听。又说那人说过我的婚事包在他和云相公的身上,所以叫我不要心烦。”说至此处,石翠凤两颊飞红,低头弄衣,不敢和云蕾的目光相接。云蕾心中暗笑,又是欢喜又是悲哀。暗笑石翠凤的那片女儿羞态;欢喜石英对张丹枫的尊崇;悲哀的却是自己的遭遇。她已知道石英所说的那人乃是张丹枫,但却不愿明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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