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章 胡马久惊侵禹域 人间哪得有桃源(1/2)
春去春来,花开花落,不知不觉,陈石星在石林已是过了三年。
在这三年当中,他每隔几个月,就到三十里外的一个山区市集,向土人购买粮食,倒也结交了几个朋友。
这天他从市集回来,心里闷闷不乐。原来他碰上一批从大理逃来的难民,说是蒙右有个名叫瓦刺的部落兴起,蚕食四疆!有一支瓦刺骑兵,数月前侵入青海西康,矛头直指大理,居民恐遭战祸,是以闻风逃避。这支骑兵,还不过是流寇性质而已。据说瓦刺的北面大军,此刻正集结在山西省的雁门关外,准备随时侵入中原呢。
陈石星不由得心里想道:“这里虽然无异世外桃源,但外面干戈扰攘,我却怎能独善其身爷爷的坟墓恐怕已经是野草丛生了吧唉!爷爷和云大侠的仇,也还要等待我去替他们雪恨。只是我的武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练成”
他是无师自通,究竟是否已经练成了武功,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越学越觉得张丹枫所传的武功精深博大,学了三年,还好像只是初窥藩篱。
不过想起若要报仇,武功非得练成不可。既然自己都觉得若是拿来应付雷震岳、尚宝山、余峻峰等人,恐怕还赚不足,那就当然还要勤加苦练。于是摒除杂念,按照张丹枫的“玄功要诀”练那上乘的内功心法。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浑身燥热,痛苦难熬。过了一会,一股热气,似乎从丹田升起,转瞬之间,流遍全身。忽地胸口烦闷顿消,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八万四千个毛孔,无一个毛孔不舒服!陈石星练功完毕,站起身来,不由得惊喜交集。暗自想道:“按照玄功要诀的说法,我好像已经打通了奇经八脉!难道,我的内功当真是已经练成了么”
他提一口气,走出石窟,试一试跑下山去。剑峰陡峭,平时他施展轻功,也还是要牵藤附葛的,但此际他竟然步履如飞,一口气跑到平地。
皓月当空,湖平如镜。浮光耀金,静影婆娑,和他师父坐化的那天晚上一样,一样的剑湖,一样的月色。陈石星的心情可是大大不相同了。
他呆了一会,拔出师父所赐的那把白虹宝剑,抖起一朵剑花,蓦地凌空跃起。待他落下地时,只见片片花瓣,飘落湖面。原来他把湖边一棵树上的十几朵花,每朵花削掉一瓣,那棵树竟是枝不摇,叶不动。
陈石星大喜如狂,跳起来叫道:“无名剑法的最后一招我也已经练成了!”
“明天我就可以出去了,我应该向师父告别啦。”他正想到师父坟前,把自己练成武功之事,告慰师父在天之灵,忽然就在这个时候,听得似有异声。
陈石星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听觉、视觉都比常人敏锐得多。发觉有异,立即伏地听声。果然听得似是有两个人的脚步声。
那两个人踏入石林未久,距离剑湖也还有一段路程。但他们的内功道诣比不上陈石星,他们没听见陈石星刚才的笑声,陈石星却已发觉他们踏进。
过了一会,那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听得见了。
声音好熟,陈石星怔了一怔,终于听出是谁,不禁怒从心起。
原来这两个人,一个是曾经用尽心机,阴谋害他的龙成斌;一个是曾和尚宝山、铁杖禅师等人联手,那天晚上,和黑白摩诃恶斗了一场的那个“刀王”余峻峰。
只听得龙成斌说道:“余庄主,假如张丹枫未死,咱们恐怕还得小心。你看,是不是由我去假冒陈石星那小子更好一些”
余峻峰道:“张丹枫若还未死,那小子当然已经变成他的徒弟了,你怎么能够再假冒他”
龙成斌小声笑道:“我可以颠倒过来,把真的说成是假的。我有他的剑谱和宝盒为凭。”
余峻峰道:“张丹枫虽然年老,未必就糊涂了。恐怕骗不过他吧。”
龙成斌道:“余庄主,要是咱们自忖打不过张丹枫的话,这个办法,还是值得冒险一试。”
过了一会,才听得余峻峰说道:“据我所知,厉抗天在三年前已经和鸠盘婆及六阳真君来过石林,但直到现在,都听不到他们的消息。也不知他们是给张丹枫杀了,还是张丹枫给他们杀了又或者他们都已同归于尽了不过,纵使作最坏的打算,是他们给张丹枫杀了,张丹枫年纪老迈,经过这场恶斗,也一定元气大伤。凭我的快刀,也未必就会输给他了!”
龙成斌道:“那么咱们是决定硬来啦”
余峻峰沉吟片刻,说道:“咱们的来意,本是想探明虚实的。你先进去看一看也好,我伏在暗处……”
说话之间,他们已是将要踏进剑湖的入口。
陈石星按捺不住,一跃而出,喝道:“鼠辈敢来骚扰我的师父!”
龙成斌大吃一惊,叫道:“小兄弟,你……”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已是唰的一剑向他刺去!
双剑相交,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龙成斌手中的长剑已是给削为两段。百忙中一个鹞子翻身,倒跃出三丈开外,只觉头皮一片沁凉。把手一摸,半边头发也给削去了。
照面一招,陈石星就不但削断他的兵刃,还险些割掉他的头皮,龙成斌这一惊固然是非同小可,陈石星也是颇感意外。
原来陈石星宅心仁厚,他这一剑并非想取龙成斌的性命,而是想刺中他的穴道的。三年之前,龙成斌的本领虽然比他高明,但相差也没多少,故此,陈石星并没使无名剑法的绝妙杀手。他以为龙成斌根本无法招架他的快剑,就会给他刺中穴道。
但结果却是,龙成斌的兵刃虽给削断,但毕竟是双剑相交了,亦即是他最少已能够招架一招了。而且陈石星也没刺中他的穴道。
“这是他的剑法比前高明了呢还是我所学的剑法其实没有真正练成呢”陈石星在颇感意外的情形之下,不觉怔一了怔。
龙成斌吓得魂飞魄散,慌忙躲在乱石丛中,尖声叫道:“这小子厉害得很,余庄主,余庄主,你、你快来呀!”
余峻峰根本没有看见他们过招的情形。
他踏进剑湖的入口,目光就给湖边的两座坟墓吸引住了。
一座是“天竺友人黑白摩诃之墓”。墓碑是张丹枫刻的。
一座是“张大侠丹枫之墓”,下书“弟子陈石星立”。墓碑是陈石星刻的。
余峻峰看见这两座坟墓,他的欢喜,就像龙成斌的吃惊一样,同样都是非同小可!在龙成斌尖叫之时,他也狂喜叫道:“张丹枫已经死了,已经死啦!”
余峻峰最忌惮的张丹枫已经死了,张丹枫最得力的帮手,武功在他之上的黑白摩诃也已死了,余峻峰哪里还会把陈石星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放在眼内
“嘿嘿,这小子有什么厉害龙相公,你若害怕,躲远些,让我将他收拾!”余峻峰回过头来,哈哈笑道。
陈石星缺乏自信,他知道余峻峰是武林中顶尖儿的角色,远非龙成斌所能相比,心里想道:“打恐怕是打他不过的,不过今日却是非和他拼命不可!”于是唰的一剑,就是杀手绝招。
余峻峰见多识广,但一看陈石星这一剑来势飘忽,似是青城派的“峰回路转”,又似嵩山派的“叠翠浮青”,剑势如环,奇幻莫测,不觉一怔:“这是什么剑法”
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剑尖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倏然间已是直指面门,耀眼生花!
余峻峰霍的一个凤点头,快刀削出,以攻为守,还了一招。
刀剑并没相交,但听得“嗤”的一声,余峻峰的衣袖给削去一幅,陈石星的腰带,却也给余峻峰的快刀削断。兵刃并没有碰着,彼此吃了点小亏,损了衣物。这是由于双方抢攻,出手都快的缘故。
但其实陈石星这一招杀手,本来可以令得余峻峰不死也要受伤的,只因他缺乏自信,难免慌张,这才给余峻峰打成平手。
余峻峰暗暗一惊:“这小子果然有几分功夫。”但他还不知道,陈石星的本领其实尚未发挥出来。吃了小亏,大怒喝道:“好小子,胆敢和我动手!十招之内,我姓余的不杀了你,誓不为人!哼,哼,杀了你,再挖张丹枫的坟墓!”
陈石星一听他要挖师父的坟,火气就大了,喝道:“你敢!”就在说话之间,余峻峰已是一口气斫出六六三十六刀,有的是一招三式,有的是一招四式,但总而言之,早已是过了十招开外。陈石星也还了七剑,中间只有一次刀剑相交,余峻峰的刀锋损了一个缺口。
陈石星冷笑道:“十招早已过了,你誓不为人是不是不过你本来就不是人,我也不必和你计较了。”
余峻峰满面通红,忍住心头怒火,想道:“这小子用的是宝剑,我得把闪电刀法施展出来,别让他削断我的兵刃!”于是咬牙狠斗,快刀越展越快,恍如天风海雨,迫人而来!
陈石星记着张丹枫所传的“目中有敌,心中无故”的要诀,目光所注,只是对方的剑尖。敌人是强是弱,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无名剑法”讲究的是临机应变,自然妙成。敌人一刀劈来,己方自然而然的就会变出最恰当的应招,并无一定章法,却又是融汇各家之长。余峻峰急攻不下,只觉对方的奇招妙着,层出不穷。他的刀法本来是以变化繁复著称的,但陈石星的剑法、瞬息百变,繁复精微还在他的刀法之上。余峰峰不由得越打越是吃惊。
陈石星初时殊无自信,打了一会,却反而气定神闲了。心里想道:“奇怪,三年之前,我看他的刀法,快得看也看不清楚,但现在看来,却也寻常,似乎还不及三年之前的奇快。怎的在这三年之中,他非但没有进步,反而退步了呢”
其实并不是余峻峰退步,而是陈石星的进步远在对方之上。此消彼长,是以余峻峰的所谓“闪电快刀”,在他眼中已是甚属平常。
双方越斗越紧,陈石星的无名剑法展开,在不知不觉之间,己是发挥得淋漓尽致!
剑影刀光,急如掣电。在余峻峰看来,只觉四面八方都是陈石星的影子。此时方始暗暗后悔,不该太过轻敌,但悔之已晚,此时他想要逃走,亦已冲不破陈石星的剑幕了。
斗到酣处,陈石星的白虹宝剑陡地反手一圈,剑花锗落,宛如洒下满天繁星,把余峻峰荡起的一圈圈“刀浪”全部反逼回去,余峻峰大叫一声,倏地倒纵出三丈开外。
陈石星怔了一怔,心里想道:“他尚未落败,怎的就要逃跑,莫非是计”喝道:“有胆的你再来和我斗三百招!”口中说话,横剑当胸,凝神待敌。
只见余峻峰晃了两晃,嘴角沁出血水,忽地“卜通”一声,就倒下去。
陈石星还不敢相信这个大名鼎鼎的“刀王”,真的已经被自己杀了。过了一会,不见余峻峰动弹,他走上前去,一脚把余峻峰赐得在地上翻了两翻,这才知道,余峻峰确实已经死了。
陈石星又惊又喜,“早知他如此不济事,我刚才出手应该稍轻一些,留下一个活口。”
原来陈石屋由于缺乏自信,深恐不是“刀王”之敌,是以在一有机会可乘之时,自然而然的便是全力进击。最后的一剑,他已是刺着对方的死穴,但他自己却未知道。
陈石星不觉有点后悔,心想早知可以胜得了他,应该将他生擒更好。他是想从余峻峰口中,盘问出口供,好解决他心里的一个疑问——“一柱擎天”雷震岳是否和他们一党,现在余峻峰已死,这个闷葫芦只好留在心里了。
但死了一个余峻峰,还有一个龙成斌。“龙成斌大概也会知道他们同党的一点秘密吧”
“龙成斌,你出来,我不杀你。我只要你和我说实话!”陈石星叫道。
石林寂寂,唯闻水声。哪里有人回答
陈石星找遍石林,龙成斌早已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也应该离开石林了。其实用不着盘问余峻峰,我爷爷之死,即使不是雷震岳亲手杀的,也必定是他所害无疑。不然那日在七星岩之事,哪有如此凑巧,龙成斌这小子慢慢再找他算帐吧,我还有许多要紧的事情,必须一一去做呢!”陈石星回到石窟,收拾行囊,眼光一瞥,看见黑白摩诃留下的绿玉杖,不觉有点踌躇。黑白摩诃临死之前,是曾拜托张丹枫代为保管,留待他的天竺弟子前来讨取的。但他的天竺弟子,却一直没有来到。
这两根绿玉杖和白虹、青冥两把宝剑,都是稀世之宝,但宝剑容易携带,两根绿玉杖带在身边,却是惹人注目,且也不易收藏。陈石星只好把它埋在石窟之中,出去的时候,用大石堵上。从剑峰下面望上去,倘非本来就知道剑峰上有这个石窟秘密的人,根本无从发现。剑峰峭立如笔,能够爬上去的人已经不多,能够发现这个石窟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了。万一给人偷去,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他在师父坟前默祷:“弟子今天要和你老人家告别了,你吩咐我的事情,我一定会替你办到。求师父在天之灵,保佑弟子能报大仇。”在师父坟前重弹一遍“广陵散”,作为告别的祭札。
一阙告终,既有伤心出有欣慰。心里想道:“‘广陵散’曾经失传千年,但师父的剑法却是不会变成广陵剑吧我会将他交给霍师兄,让他发扬光大,传之后世的。”他知道师父晚年最大的心事,就是恐怕自己所创造的无名剑法好像“广陵散”一样,变成绝响。
走出石林,阳光满地,这是一个大好的晴天,陈石星的心里却是有着阴霾。
走出石林,天地豁然开阔,但茫茫人海欲何之,倒是令得陈石星费煞踌躇了。
故园风物惹相思,何况他爷爷的大仇也正待他回乡去报。
不过他虽然起了还乡之念,却并没有便即还乡。
因为还有比报仇更紧要的事情待他去办。
“死别生离,同属伤心恨事。我的爷爷死了,我明明知道回去见不到他,我还是想要回到他的坟前祭扫,那位云姑娘,等了三年,仍然未见她的爹爹回来,恐怕早已望眼欲穿了。唉,亲人死生未卜,她这份长时间忧急等待的心情,只怕也是比起业已知道亲人的死讯,更加痛苦吧”
陈石星再又想道:“前日那些难民告诉我,瓦刺的大军,正在雁门关外集绪,准备随时进犯中原。云大侠的家乡在山西大同府,那正是雁门关所在之地。假如我不及早找她,战事一起,马乱兵荒,那就不容易找到她了。而且她是一个单身女子,纵有武功,在战乱之中,乏人照顾,也是有危险的。万一她有什么意外,我又怎么对得起师父临终的嘱咐怎么对得起云大侠对我的信赖呢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云大侠的遗物和师母这把青冥宝剑,都是要我交给那位云姑娘的。这桩事情,应该先办!我不能让她再焦急的等待下去了,爷爷的大仇,反正我已经等了三年,再等三年去报,那也不迟。”
陈石星想了又想,终于决定暂缓报仇,先到大同府去找云浩的女儿。
从石林到山西的大同府,这是比回乡更为遥远的路程。
他到山区的小镇买了一匹健骡代步,并向外地逃难来的商人打听往大同府的走法。那些人听说他要去大同府,都很诧异,不过还是详细的告诉了他。。
一条路是向南走,再折而北走,经川东,出湖北,入河南再进山西。这条路比较安全,但路途较长,恐怕最少也得走三个多月。
一条路是向北走,从大理入川西,径入汉中,再经陕北便可直入山西。这条路快捷许多,不过走的多是山路,难行得多。沿途也不平安。但走得快的话,两个月就可到达目的地了。
陈石星急于了此大事,决定采取后一种走法!
从石林到大理,一千多里路程,全是山地高原,盘旋曲折,险峻崎岖。往往五步一转,十步一回。后面的人,抬头但见前人履底,前面的人,俯视可见后人发顶。尤其在山勒转弯之处,更是越盘越高,越上越险。前头的路,分明就在眼前,往往也要走个半枝香的时刻。幸而他挑选的那头骡子,虽然其貌不扬,却是擅于行走山路。
走了四五天,还是在丛山峻岭之中,罕遇行人。好在云南有花国之称,气候又特别好。一路上鸟语花香,山奇水丽,陈石星倒也不觉寂寞。
这日陈石星正在骑骡转过一个山坳,盘旋而上之时,忽听得有人歌道:“黄鹤之飞尚不过,猿猱欲度愁攀缘。……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瞳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方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地,冰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若此,噬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作的《蜀道难》中的一段,陈石星心里想道:“人家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我没有走过蜀道,不知是否夸张。但这段山路,确是难行,料想蜀道亦不过如此”
那人放歌未已,一个女子已是笑了起来,说道:“表哥,我从来没有听过你说一个难字,怎的你也后悔此行了么”那男子说道:“我是怕你过不惯风霜之苦。刚才你不是还在想着家吗”那女子笑道:“哦,我明白了。原来你读这一首诗,乃是讽刺我的。”
那男子笑道:“把你比作李白,那也不能算是讽刺你呀。思念家乡,乃是人之常情,是以,以李白的豪气薄云,亦自不禁有蜀道难行之叹。这首诗我还没有念完呢,后面有两句是——”
那女子抢先念了出来:“是不是:‘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那男子道:“不错,要是你当真思家的话,那我就要改两个字奉赠你了——大理虽云乐,不如早还家。”
那女子噗嗤一笑,说道:“表哥,你误解了李白的诗意了”
那男子道:“请教。”
那女子说道:“这首诗是李白因永王一案,被皇帝放逐,从四川回家的中途写的。”
唐“永王”李嶙因和哥哥李亨(即后来的唐肃宗)争帝失败,李白曾任永王幕僚,因而也被放逐。
那男子道:“不错,李白写这首诗的时候,正是他一生中最失意的时候。”那女子笑道:“你知道就好,李自由于宦途失意,故而想要早日还家。但蜀道难行,想要归家归不得,故而李白这首诗最后两句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他平生最爱游览名山大川,要不是因为失意思家也不会有‘蜀道难’之叹。他不是真正的畏难,而是由于失意,由于思家。你怎可厚诬古人。”
那男子笑道:“那么你呢”那女子说道:“我和李白刚好相反,这次能够来大理,正是我认为最得意的事。”
那男子道:“为什么”
那女子娇声嗲气的说道:“你是明知故问,我,我不说!”那男子道:“我要你说。”过了片刻,才听得那女子低声说道:“因为我是和你在一起呀!”陈石星虽然只是闻其声,未见其人,但也可以想像得到,那位可爱的姑娘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定是杏脸晕红,眼波欲流。
陈石星骑骡走出山坡,看见那棵大青树下,除了这双情侣之外,还系着两匹白马,配上银鞍,相得益彰,令人更感到光彩夺目,陈石星虽然不懂相马,也知这两匹白马定非凡品,不由得暗暗喝采,心里想道:“是要有这样两匹壮美的名驹,才配得上他们俊雅的主人。”他乘坐的那头黑骡,也不知是否因为走了几天山路,未曾见过“同类”,甚感寂寞,发现了前面这两匹白马,不由得发出欢喜的嘶鸣。那两匹白马对它却似不屑一顾的样子,仍然低头吃草,毫无反应。陈石星心中暗暗好笑:“你这头丑陋的驴子,不知自量,想要高教,人家可不愿意和你交朋友呢。”
那少女看见有人走近,不好意思再谈情话,换过话题说道:“一路上人说,天子庙坡最高,红崖坡最险,果然名不虚传。”
陈石星想道:“原来这里已经是红崖坡了。”他曾向土人打探路程,知道过了红崖坡之后,再走两天,便可到达大理,未来两天的路程,好走得多。精神为之一振。
那男子道:“一路上人们也说,大理风景最佳。经过险阻的路程,才更显得那是桃源福地。我看这是天公有意安排,必须先历艰难,然后才可享受安乐。世事如此,行路亦然。!
陈石星如闻生公说法,暗暗点头,“这几句话说得倒是很有意思。”不觉油然而生和对方结交之念,于是遂下骡步行,牵着他的那头“其貌不扬”的骡子,走到另一顶大青树下歇息。
那少女看见陈石星像个乡下少年模样,一身残旧得褪了色的衣裳沾满尘土,却背着一具古琴,不觉有点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就转过了头,和她表哥说话。她的表哥对陈石星似乎更注意,但也没有和他搭讪,还好像特地对陈石星装出冷淡的神气。
陈石星好似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自己嘲笑自己:“陈石星啊陈石星,你笑骡子不知自量,岂知你在人家的眼中,也不过是一头丑陋的笨骡”
本来他只要一弹古琴,定然可以引得那个少年先来和他攀谈,但他随即又想:“看一个人不能只看他的外表谈吐,龙成斌何尝不是满肚文才,谈吐不俗当然这个少年未必就是龙成斌那一类人,但只听了他的几句谈话,就想和他结交,那也未免太幼稚了。何况人家是一对情侣,你凑上前去,不是更惹得人家讨厌么”
心念未已,只见那少女已经站了起来,说道:“表哥,咱们走吧!”
那少年道:“对,早点赶路,说不定明天中午就可以赶到大理。”两人跨上坐骑,绝尘而去。
陈石星不便立即就走,仍然坐在树下歇息。但见那少年走过前面那个山坳之时,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又回头向他望了一眼。跟着与那少女并辔而行,嘀嘀咕咕的在她耳边似乎说了几句不想让陈石星听见的私话。
原来这少年是个有经验的江湖行家,比他的表妹细心得多,他的表妹只注意到陈石星那具古琴,他却察觉陈石星身上藏有两把宝剑。这对情侣刚刚走了不久,忽听得“呜”的一声,掠过空际,那是响箭的声音。跟着一阵山风吹来,隐隐听得远处似乎有许多人在大声吃喝。
陈石星吃了一惊,连忙跨上骡背,跑出山坳去看、只见在山前面大约二三里路的山坡之上,那对情侣已是陷入贼人的埋伏。
原来山坡上长满高逾人头的茅革,那伙强盗埋伏在茅草丛中。待他们经过之时,茅草丛中突然伸出几枝挠钩,那少女冷不及防,马失前蹄,跌下马背。那少年好快的身手,就在这瞬息之间,只见他马鞭一卷,那少女未沾地,已是给他马鞭卷着,少女一握马鞭,登时一个翻身,跨上她表哥的坐骑。但她自己乘坐的那匹白马,却已给一个强盗头子捉住了。
说时迟,那时快,那伙强盗一拥而上。少年喝道:“好,我就给你这些小贼一点赏钱!”
他身上没带暗器,随手撤出一把铜钱。只听得铮铮之声不绝于耳,有三口兵刃给他打飞,两名强盗中了他的钱镖,倒在地上。
但有一个魁梧的大汉,却是厉害得很,一伸手就把那少年掷出的铜钱接了五枚,反打回去。少年一记劈空拳把五枚铜钱震落,但其中一枚几乎是擦着少女的鬓边飞过。可见那大汉的内力,实是不弱于这个少年。
少女叫道:“表哥,我的短剑——”原来她心爱的一把短剑在她跌下马背的时候,刚拔出鞘,就因拿捏不牢,落在地上了。
少年又再拨转马头,马鞭一挥把地上的短剑,连同剑鞘都备起来,拿下剑鞘,却让马鞭仍然卷着短剑,倏的又挥出去,他的马鞭比普遍的马鞭长得多,正好可以当作软鞭使用。
他用马鞭卷着短剑唰的刺将出去,居然如臂使指,吓得本领高强的盗魁也不禁为之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把短剑收回,和那少女合乘一骑,冲出包围去了。
少女似乎心有不甘,说道,“表哥、咱们的坐骑本来是成双作对的……”话中之意,自是舍不得她的那匹坐骑落在强盗手中。
少年低声笑道:“表妹,只要咱们人能成双,马儿暂时失掉伴侣,那也不是什么紧要的事情,将来还可以把它抢回来的。”
少女面上一红,说道:“表哥,你说得不错,咱们快走!”她也知道,在目前的情势之下,表哥的武艺虽然高强,亦是寡不敌众。既然她不愿意表哥为一匹白马拼的,只好忍痛抛弃它了。
他们合乘的那匹白马冲出包围圈,跑得飞快。盗魁用重手法射出三支飞镖,两支飞嫖给少年马鞭打落,第三支飞镖已是落在他们后面十数步之遥了。
盗魁道:“可惜,可惜,眼看到了口的馒头又给溜了。”他手下一个头目安慰他道:“好在咱们已抢到一匹骏马,也算不虚此行。”
另一个强盗头子是这盗魁的副手,此时正在驯服从少女手中抢来的那匹白马。
那匹白马给挠钩伤了腿,但仍是不甘驯服。盗魁的副手骑着它试跑,它忽地人立长嘶,强盗几乎给它抛下马背。
盗魁眉头一皱,说道:“老二,让我来!”
那二头领满面通红,说道:“这匹马野性难驯,恐怕是只有大哥的神力才能降伏。”
盔魁正要走过去接替他,忽听得手下叫道:“咦,又有一个人来了。”盗魁回过头来一望,只见一个好似乡下人模样的少年,骑着一匹又瘦又黑的骡子,从山坳那边飞跑过来。这少年背着一个长方形的匣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但腰间胀鼓鼓的,落在这盗魁的眼里,却一眼看得出是藏着两把一长一短的剑。“这小子倒似乎有点邪门。”盗魁心想,当下喝道:“兀这小子,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陈石星道:“你们又是些什么人,在这里干什么”
群盗轰然大笑,说道:“原来是个傻小子,大哥,别理会他,干脆将他干了。”
乱箭纷飞,已是向着陈石星射去。陈石星挥袖成风,荡开乱箭。但他护得了人,护不了胯下的坐骑。那头黑骡中了几箭,哀嘶倒地。陈石星跳了下来,叫道:“我这匹骡子是我全副家当,给你们杀了,你们须得赔我!”
群盗纷纷笑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我们是杀了人也不偿命的,杀了你一头骡子,你居然敢要我们陪偿!”盗魁喝道:“好,你来吧,拿出来一点玩艺给我看看,我看得上眼,就赔给你。”
陈石星道:“我只知道捕鱼打鸟,别的‘玩艺’是没有的。但我也知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是正理,你们不赔我,我可不依!”他展开八步赶蝉的轻功,在短距离内,跑得比马还快。说时迟,那时快,已是像旋风一样跑上了群盗所在的山坡。
群盗此时方知道这“貌不惊人”的乡下少年,原来身怀绝技,但欺负他单身一个,却也并不怎样将他放在眼内。当下便即一拥而上。
盗魁叫道:“你们小心了!”话犹未了,陡然间只见精芒电射,陈石星剑已出鞘了。
连这盗魁也还未曾看得清楚,围攻陈石星的七八名强盗,已是全都倒地。这伙强盗总共不过十多个人,一下子就折了过半。
倒在地上的强盗哼也不哼一声,身上也没鲜血流出。余盗大骇叫道:“不好,这小子会妖法!”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同党是给陈石星以迅捷无伦的剑法刺着了麻穴,只道是已经给“妖法”害死了。
那盗魁又惊又恐,在马背上层高临下,厚背斫山刀一招“力劈华山”,向着陈石星的天灵盖直剁下来。陈石星挥剑招架,只听得当的一声,火花四溅,盗魁的厚背斫山刀竟然给他削断了刀头。但陈石星的腕口也是一阵酸麻,白虹宝剑几乎掌握不牢。
这盗魁也真顽强,断了兵刃,立即从一个小头目手中接过一根熟铜棍,以“泰山压顶”之势,向陈石星猛击。大声喝道:“你有宝剑,我也不怕。有本领,你把这根铜棍也削断吧!”铜棍是重兵器,宝剑虽利,要想一下削跌也是不能。盗魁的气力比陈石星大得多,而且一在马上,一在地下,陈石星先吃了亏。一阵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过,盗魁的熟铜棍损了一个缺口。陈石星却给这股猛力一震,跌在地上。
(youth:按羽生所写,这种功夫怎能浪荡江湖与出石林前轻松杀掉天下第一刀法名家是否有些矛盾呢)
盗魁飞身上马,拨转马头,又是一棍向着陈石星打去。另外四个骑马的强盗也都放马向他冲来,想要把他踏成肉泥。
好个陈石星,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鲤鱼打挺,已是跳将起来,这三年来在石林所练的上乘轻功登时派上了用场!
四匹向他猛冲过来的快马扑了个空,说时迟,那时快,陈石星已是一个“旱地拔葱”,身形平地拔起,跃起一丈多高,比骑在马上那个盗魁还高出半个头。陈石星喝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的骡子你非赔不可。”唰的一剑,凌空刺下。这一招名为“鹏捕九霄”,不但剑势凌厉,而且奇幻莫测。盗魁武艺虽高,哪曾见过这等奥妙的上乘剑法,他的那根八尺多长的熟铜棍还未来得撤回来招架,已是给陈石星一剑刺个正着。
这一下主客易势,盗魁给他迫得跳下马背,陈石星却已抢了他那匹坐骑,稳坐雕鞍,冷笑喝道:“不服气的换马再来打过!”盗魁心知肚明,对方实是手下留情,否则自己纵然能够保全性命,琵琶骨一断,武功也是废了,这一下盗魁吓得心胆俱寒,哪里还敢恋战,连忙跳上一匹空骑,逃下山去。
盗魁一走,那四个骑着马的强盗当然也跟着走了。
此时除了那七八个被陈石星刺着穴道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强盗之外,剩下来的就只是那个二头领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