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解佩空余忏情恨 怆怀犹有劫余哀(1/1)
耿照哪里知道,谷啸风与辛龙生之间的“梁子”,并不是仅仅打了一架这样简单,他们之间的“梁子”,只怕今生也是难以“化解”的了。谷啸风苦笑道:“这件贺礼我会给他送到,不过我可不想分润。”耿照有点不悦,说道:“谷老弟,我是个爽直的人,恕我问你一句,你是看不起我这大衍八式呢还是拘泥于世俗之见,和我客气呢”谷啸风惶然答道:“大衍八式乃武林中人梦寐以求的宝物,耿大侠慨然相赠,晚辈感激不尽,但晚辈资质平庸,常以‘戒贪’‘立诚’作为自勉,于武学之道,但求循序渐进,日有寸长,便自满足,不敢贪多务得。对朋友则只知以诚相见……”耿照点了点头,插口说道:“严以律己,诚以待人,戒贪立诚这四个字的座右铭立得很好,很好!”谷啸风接下去继续说道:“这是给辛少侠的新婚贺礼,意义非比寻常,我以为还是只送给他一人的好。至于说到武学上的相互切磋,辛少侠倘若不耻下问,晚辈自当竭尽所知,掬诚相告。”耿照笑道:“你这样想法也对。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是我有点思虑欠周了。”心里想道:“文逸凡豪放不羁,这是我素所深知的,但辛龙生是否和他的师父一样,这我可就不知道了。给他的新婚贺礼,若然也送给谷啸风,难保他没有芥蒂,以为我的送礼不是出于诚心。”想至此处,便道:“谷老弟,既然你坚持不要,我也不勉强你了。刚才错怪你了,你莫放在心上。见了文大侠师徒,请代我道喜。现在我可真是非回去不可了,咱们后会有期。”耿照自觉“思虑欠周”,这还只是从人情世故着眼,却不知谷啸风的想法其实并非和他一样。二人分手之后,谷啸风怅怅惘惘,独自前行,禁不住心中苦笑,又再想道:“诚以待人,说得不错,我自己却也不知能不能够做到呢。我与玉瑾的事情,我该不该毫不隐瞒的坦诚告诉辛龙生呢”入山越深,但见云气弥漫,峰峦恍似蒙了一层薄雾轻绡,人也似置身云海中了。谷啸风抬头看看那变幻得干奇百怪的白云,不禁又再想道:“白云苍狗,世事亦是变化无常。我与玉瑾也何尝不是真爱,哪里想得到会有今日”想到自己刚才和耿照的说话,当耿照坚持不允公孙璞与宫锦云的婚事之时,自己曾经想过:“只要他们二人真心相爱,谁也阻拦不住。”现在想来,这句话也未必可靠了!行行重行行,不知不觉之间,中天竺的稽留峰已经在望了。谷啸风仍然心乱如麻,不知见了奚玉瑾之时,应该怎样才好此时,另外有一个人也是像谷啸风一样,心乱如麻,反复思量:“见了玉瑾,我应该怎样和她说才好呢”这个人不用作者来说,读者诸君也一定会知道是辛龙生了。且说辛龙生在外西湖和白逖会见之后,心情就一直不宁。他把谷啸风打落湖中,谷啸风却在他的心中掀起波浪。当然他还未知道是谷啸风,但却知道他是谷家的人了。因为当他施展杀手之时,白逖曾叫他手下留情,后来白逖把谷啸风救了起来,他诧问其故,白逖告诉他道:“这人使的是七修剑法,七修剑法是扬州谷家的家传绝学,谷家子弟,料想不是坏人。”他因为急于回去向师父复命,来不及等谷啸风醒来再盘问了。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正是怕知道这个人当真就是谷啸风啊!他不敢想,但又不能不想,“谷啸风若然当真还活在人间,我怎么办这件事情要不要告诉玉瑾呢”他和奚玉瑾的婚期已经定好,三天之后,就是他们“大喜”的日子了,如果谷啸风突然出现,这喜事会不会变成悲剧呢即使不会,只怕也是难免兴起波澜,大杀风景了!回到师父家中,已经是三更时分。奚玉瑾也是寄居在他师父家中的,但住在内间,此时亦早已睡了。他向师父禀告了和白逖会商的结果之后,文逸凡说道:“这件事你办得很好,虽然还没有得到圆满的结果,但要韩侂胄这样的人,和咱们合力抗敌,自是不能操之过急,要有耐心。”接着说道:“我以为你明天方能回来,想不到你这样快就回来了。要不要叫玉瑾出来和你相见,让她惊喜一番”刚好有一个小丫头捧茶出来,说道:“奚姑娘刚睡未久,待我唤醒她吧。”辛龙生连忙说道:“不要吵醒她了,明天再见不迟。”他可还没有想好应该和奚玉瑾怎样说呢!文逸凡笑道:“对,反正你们还有三天就是夫妻的了,要亲热也不必急在一时。”接着说道:“我准备在你的喜日,向亲友宣布,正式立你作掌门弟子,好让你们喜上加喜!”辛龙生道:“谢师父!请师父早些安歇吧,弟子告辞了。”文逸凡见他并无喜色,有点诧异,说道:“你也辛苦了,早点睡吧。”只道他的没精打采是由于劳累所至,怎知辛龙生乃是心事重重。辛龙生睡不着觉,披衣而起,走出山边散步,忽见有一个人向他走来,说道:“辛少侠,你几时回来的”辛龙生吃了一惊,蓦地心头一动,想道:“我何不向他打听打听”原宋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当日护送韩佩瑛到扬州就婚的那两个韩家老仆之一的展一环。百花谷之围解后,屉一环和另外一个老仆陆鸿投奔豫鲁交界之处的青龙岗义军,这支义军在蒙古鞑子入侵之后,遭受很大的损失,其后陆鸿留在鲁南,展一环却几经辗转,到了江南,做丁文逸凡的门客。文逸凡以武林盟主的身份,深受江南各处义军的拥戴,等于是没有名义的各路义军的共同领袖。他正在进行两件大事,一件是代表义军和朝廷商谈携手抗敌的大计,一件是沟通各路义军的意见,筹备成立一个正式的义军总部。是以需要很多人帮忙,像展一环这样的门客就有数十人之多。展一环向辛龙生施礼过后,说道:“辛少侠,你刚从北方回来,又到处奔波,真是辛苦了。是今天回来的吗怎的这么晚了,还未歇息”辛龙生笑道:“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你到了这儿,我还未曾得有机会和你长谈,正想向你领教。”展一环道:“辛少侠客气了,不知少侠有何事要下问老奴”辛龙生道:“展大侠,你这样谦抑自下,叫我如何敢当你是武林前辈,我应该尊敬你的,你叫我的名字就行了。”展一环十分欢喜,说道:“不敢,辛少侠有话请说。”辛龙生道:“也没有什么紧要的事情,随便和你聊聊。听说你跟了韩大维数十年,我对韩老前辈也是心仪已久的了。可惜我到洛阳之时,正碰着鞑子围城,没机会见着他。”展一环道:“辛少侠可听到有关我家小姐的消息”辛龙生道:“听说韩姑娘到了金鸡岭了,不过在我和柳女侠会面之时,她还未到,我是后来听人说的,大概不会是假。”接着说道:“对啦,提起了你家小姐,我倒想问你一件事情,你家小姐是不是许配给扬州谷家的”展一环心想:“这件轰动江湖的大事,他当时虽然尚在江南,但也不会没有所闻之理。他想必是要向我打听谷啸风和他的奚姑娘的关系。这倒叫我为难了。”展一环想了一想,说道:“不错。我们小姐本是许配给谷若虚的儿子谷啸风的,但这个人我可是不想再提他了。”辛龙生道:“为什么”展一环道:“此人忘恩负义,不值一提。而且听说他已经死了。”辛龙生道:“是么但我有一个相识的朋友曾经见过一个人,好像是他呢!”展一环怔了一怔,说道:“真的”辛龙生描绘了谷啸风的相貌,说道:“我那位朋友前日在西湖曾见到这样的一个人,偶然和我谈起,他说他以前见过谷啸风,但非熟识,不敢断定是不是他。他叫我设法打听一下,倘若真的是谷啸风来了,倒不妨请他加盟咱们的义军呢。”辛龙生不愿说出来他亲眼见到,故意隐约其辞,但展一环老于世故,已经猜到了几分,说道:“人有相似,物有同样,这也不足为奇。即使谷啸风当真还活在人间,这个人也值不得辛少侠与他结交。”辛龙生是个聪明人,一听得展一环这么说,就知自己所碰上的确是谷啸风无疑。他本来就心有所疑的了,如今不过是求得证实而已。知道了所料不差之后,心头不觉如同坠了铅块一般,十分沉重。辛龙生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谷啸风那次之闹婚变是因、是因玉瑾而起,此事,此事——”展一环道:“谷啸风此人薄情寡义,抛弃了我家小姐,纵然他是死了,提起来我还是痛恨他的。奚姑娘或许曾受过他甜言所诱,但辛少侠你可放心,他们并没有闹出什么事情。那次百花谷之围解后,他们是并不在一处的。如今事过境迁,我劝辛少侠也不必和奚姑娘再提此事了。”展一环约略谈了一点关于那次围攻百花谷之事,虽然简略,但却比辛龙生从奚玉瑾口中知道的多了许多。辛龙生心里想道:“原来他们之间的感情比我想象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心头越发感到沉重了。展一环道:“辛少侠,你不会怪我多嘴吧”辛龙生道:“哪里的话,你不把我当作外人,肯和我说,我感激还来不及呢。只是谷啸风如果当真未死的话,只怕也瞒不过奚姑娘。”展一环愤然道:“倘若他竟敢来到此处,我有办法对付他!”辛龙生探出了展一环的态度,知道他是完全站在自己这边,倒是始料之所不及的一个意外“收获”,当下说道:“也不必令他太过难堪。嗯,不知不觉天快亮了,展大叔,你回去歇息吧。”辛龙生自己可还不想睡觉,事情的真相已经清楚,困扰他的问题却还没有解决,“我要不要告诉玉瑾呢谷臂风初到江南,人地两生,除了一个展一环可以给他通消息之外,料想他也不能找到第二个可以接近玉瑾的人了。但我若与他串同来瞒骗玉瑾,这又岂是大丈夫所为”想至此处,不由得心乱如麻,踌躇莫决。辛龙生可不知道奚玉瑾此时也正是像他一样,心乱如麻!婚期越来越近,奚玉瑾这几天晚上都没有好好睡过,今天晚上照例的又失眠了。佳期愈近,心情愈乱,奚玉瑾睡不着觉,倚栏望月,只见新月如眉,挂在林梢,远听松风如啸,流泉如咽,山中夜景,本是幽美异常,但给奚玉瑾的感受,却是倍添惆怅了。“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不知怎的,奚玉瑾突然想起了苏东坡这两句词来。往事历历,都上心头,多少个花月良宵,曾与谷啸风一同度过但如今却只有她倚栏望月了。“今晚的月色虽佳。总是比不上百花谷中的月色!”奚玉瑾喟然兴叹,心里想道:“但愿人长久,千里共蝉娟。唉,这本来是我时常祷告苍天的祝愿,如今这祝愿也似幻梦般的破灭了!“还有三天就是我和龙生成婚的口子了,这些往事,我也实是不该再去想它了。”奚玉瑾叹了口气,掩上窗门,百无聊赖,随手拿起一本书来翻阅。江南武林盟主文逸凡号称“铁笔书生”,家中藏书甚丰,奚玉瑾拿起的这本是南宋词人姜白石的词集,随手一翻,恰好翻到姜白石那首著名的《扬州慢》,前面一段《小序》云:“淳熙丙申至日,予过维扬。夜雪初霁,荠麦弥望。入其城则四顾萧条,寒水自碧,暮色渐起。戍角悲玲,予怀怆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岩老人以为有黍离之悲也。“词云:“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赏,算面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这首词是姜白石在淳熙(宋孝宗年号)三年写的,其时距离金主完颜亮南侵在江淮给虞允文打败的“采石矶”之战已有十六年了,姜白石路过扬州,见景物萧条,战争留下的创痕依稀犹在,因此顿兴废池乔木之感,因赋此词。词中有对乱世的感伤,有对故人的怀念,更有对往事的怆怀。对奚玉瑾来说,这首词还有一段令她伤心的事,原来谷啸风曾经与她剪烛西窗,一同读过这首词的。当时窗外的月色也像今晚一样美丽,谷啸风掩卷兴嗟,对她说道:“乱世离合,亦属寻常,不知咱们……”奚玉瑾连忙掩着他的口道:“咱们是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我不许你胡思乱想。”放开了手,谷啸风这才笑道:“但愿如你所言。假如有一天,我像这首词中所说的那个人一样,到了扬州,却找不着往日的意中人了,那真是不敢想象的事!”“唉,想不到啸风昔日的戏言,如今竟成了事实!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扬州今晚的月色如何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谷啸风若是还在人间,还在人间……哎,还在人间——”想至此处,奚玉瑾突然心头一震,不由得就想道:“对啦,他若然还在人间,我可如何是好”本来她是满怀伤感的在“追念”谷啸风的,刚才她只是从今晚的月色想到扬州的月色,因而才想到“他若是还在人间,又与谁人同赏”这只是作为一个绝不可能成为事实的“幻想”来抒发自己的哀思,并非她真的有这个疑问。但现在她突然心头一动,不觉自己也怀疑起来了,谷啸风的噩耗,她只是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的。不错,她曾经到过谷啸风出事的地点青龙口查看过,当时还有一个伤重尚未断气的丐帮弟子,在临死之前告诉她,谷啸风“确是”被一个蒙古军官射死的,但她也曾仔细看过战场上遗留的尸体,可并没有发现谷啸风!过去她一直没有起过怀疑,是为了避免伤心不愿深入思索呢还是为了辛龙生对她的这一份浓清蜜意,以致她不自觉的避免去想这个问题呢她自己也不明白。可是在这婚期将近的今晚,姜白石的这首《扬州慢》,却像精于针灸的大夫手中的银针一样,突然触动她的心灵深处,“刺激”得她想起来了!“不会的,不会的,那个丐帮的弟子决不会乱说的!”她自己安慰自己,哑然失笑,心里自思:“龙生对我这么好,三天之后,我就要和他拜堂成亲,做他的妻子了。我,我也实是不该胡思乱想了!”但思想却似一匹脱缰的野马,一开了头,就控制不住。她仍是不禁跟着想道:“耳闻是假,眼见方真,青龙口并没有发现他的尸体,焉知他不能死里逃生”“唉,他若是真的还在人间,我应该怎么办呢”本来是满怀伤感的,此际却突然变成了扰乱她心曲的疑问了!新欢虽好,旧爱难忘,“谷啸风倘若还在人间,我当然应该向他解释此中误会!”但这仅仅只是一个“误会”吗她在内心深处自己问自己,只觉脸上一热,自己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了。心乱如麻,不知不觉已是漏尽更残,东方现出了一抹鱼肚白,她经过了一个无眠的晚上,又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忽听得有人轻轻敲她的窗子,奚玉瑾好似在梦中给人惊醒,怔了一怔,问道:“是谁”只听得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说道:“瑾姐,是我!”奚玉瑾又惊又喜又带着几分自惭,打开了房门,只见辛龙生容颜憔悴,站在外面。原来他这一晚也是未曾合过眼,他是在奚玉瑾的窗外,为她风露立中宵,好不容易等到天亮了才来敲门的。辛龙生想不到她这样快就会打开房门,一见奚玉瑾穿着整齐,不像刚刚起床的样子,她那本来像是鲜花一样娇艳的颜容,也似乎显得有些憔悴。辛龙生不觉怔了一怔,凝眸看她,说道:“咦,瑾姐,你,你——”奚玉瑾笑道:“我怎么啦你这样望着我,不认识我了么”辛龙生结结巴巴地说道:“没什么,瑾姐,你昨晚睡得好么”奚玉瑾何等聪明,一听就知其童,揽镜自照,笑道:“你是说我的脸色苍白得怕人么不错,我是有点头痛,昨晚睡得不大好。所以一早就起来了。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你是几时回来的一路辛苦了!”辛龙生道:“我是昨晚回来的,知道你已经睡了,不敢来吵醒你,特地等到天明才来的。”奚玉瑾大为感动,想道:“难得他对我这样细心体贴,啸风从前对我虽是情真爱深,也还没有他这样体贴入微。”笑道:“你这样早来找我,有什么紧要事情”辛龙生笑道:“我一天不见着你,心里就不舒服。咱们之间,难道还定要无事不登三宝殿么”奚玉瑾“啐”了一口道:“你几时学得这样油嘴滑舌了”其辞若有憾焉,心里其实却是甜丝丝的。辛龙生的聪明不在奚玉瑾之下,当然也是看得出来了。辛龙生笑道:“紧要的事是没有的,不过,也有一个喜讯告诉你呢。”奚玉瑾脸上一红,说道:“我不爱听。”辛龙生道:“我不是说咱们的喜事,这是早已定了的,不用我说,我现在说的是你还未知道的喜讯。”奚玉瑾道:“哦,是什么喜讯你奉了师父之命,和韩侂胄交涉,已经大功告成了么”辛龙生道:“不是这个。我说的是私事,但也是和你有关的私事。”奚玉瑾道:“别卖关子了,说吧!”辛龙生心里想道:“谷啸风的事还是押后再说的好。”于是把原来想说的话咽下,说道;“师父告诉我,在咱们吉日那天,要当着一众亲朋,正式立我作掌门弟子。”奚玉瑾道:“恭喜,恭喜。这样说,你将来就是顺理成章,继承你师父之位的江南盟主了。嗯,这可当真是一件值得庆贺之事,但却与我何关”辛龙生笑道:“我若做了江南的武林盟主,你就是盟主夫人了。”奚玉瑾娇羞无限,说道:“我可没有这样福气,说正经的吧,不许你乱嚼舌头了。”但这个喜讯却的确是令奚玉瑾芳心大动,平添了意外之喜。因为她是个心高气傲,内方外圆,常想出人头地的女子。辛龙生道:“我说的可是正经话呢,难道你不欢喜”奚玉瑾低垂粉颈,心里想道:“我做了盟主夫人,也算得是不虚此生了。”蓦地心头一跳,好像是给人用针刺了一下似的,突然想道:“我怎能这样快就把啸风忘了”心中内疚,脸上发烧,不觉呆了。辛龙生柔声说道:“瑾姐,你有什么心事”奚玉瑾如梦初醒,说道:“没有呀。对啦,你的脸色也不大好呢,莫非你也有着心事么”辛龙生道:“不错,我是有着心事!”奚玉瑾怔了一怔说道:“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对我说么”辛龙生道:“正是要和你说,但请你不要怪我才好。”奚玉瑾心中纳罕“他要说些什么”粉颈垂得更低,轻声说道:“咱们都快要成为夫妻了,夫妻如同一体,有什么不可说的,我又怎会怪你呢”辛龙生心花怒放,却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还有两天咱们就要成为夫妻了,但我却有点怕呢!”奚玉瑾抬起头来,微含诧异,说道:“你怕什么”辛龙生道:“我怕会有什么波折”奚玉瑾道:“哪来的波折”辛龙生道:“瑾姐,恕我唐突,假如你现在见着谷啸风,你会不会后悔和我订下了婚约”此言一出,奚玉瑾娇躯—颤,倏然间脸都白了。半响,勉强笑道:“哪有这样的事情,他已经死了,我可不想活见鬼。”辛龙生道:“我是打个比方,比方他现在未死,你,你岂不是可以与他破镜重圆了”奚玉瑾心头鹿撞,说道:“龙生,你没有病吧怎的吃起死人的醋来了打比方也得有点道理才行,怪诞不经之事,休要乱说!”辛龙生道:“如果不是比方,而是他真的还活在人间呢你喜欢他还是喜欢我”奚玉瑾心头怦怦地跳,两行泪珠蓦地夺正面出,说道:“你别迫我!龙生,你这样说,是不是见着、见着他了”辛龙生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但我确实曾经见过一个人,他是会使七修剑法的。”当下将在西湖与谷啸风打架之事,告诉了奚玉瑾,接着说道:“当然,我不希望这个人是他,但如果真的是他,我也为你欢喜的。只要你能够得到幸福,我为你做什么事都可以,后天这个新郎,让给他也行!”奚玉瑾不知不觉伸出手掩住他的嘴,涩声叫道:“不许你胡说,不许你胡说!”叫出声来,这才瞿然一省,“难道我当真是不想再见他了”辛龙生道:“你以为不是他”奚玉瑾道:“会使七修剑法的并不是他一个人,任天吾的门人弟子也会使的。”其实她这样说只是自己安慰自己罢了。由于心中虚怯,她根本就不敢向辛龙生打听那个人的相貌。辛龙生绷紧的心弦松了下来,想道:“看来我在玉瑾的心中,已是替代了那姓谷的小子,即使他找到这儿,我也不用害怕他了。”但却笑了一笑,说道:“我可真是有点害怕呢,如果真的是他,我就不知如何是好了。不错,我愿意为你牺牲,但如果失去丁你,我可要遗憾终生!纵然做了盟主,活下去也没有什么意思了!”奚玉瑾又一次掩住他的嘴,柳眉微蹙,说道:“不许你再说下去!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大家都不准再提了!”辛龙生心花怒放,说道:“对,对。咱们别说杀风景的话了,后天就是佳期,还是说点喜庆的话吧。”奚玉瑾打了一个呵欠,勉强笑道:“你一晚没有睡过也该睡了。”辛龙生笑道:“不错,你昨晚没有睡好,也是该歇息了。”辛龙生去后,奚玉瑾心乱如麻,哪里能够安静下来歇息翻了翻书,一个字都看不进去。抛开书本,漫无目的地走到稽留峰下,排遣愁思。“为柯造化弄人一至如斯唉,啸风,啸风,如果你还活在人间,也该早些出现。现在才来,只怕,只怕是已经晚了!但我若真的见着了他,我又该怎样向他开口呢”谷啸风毕竟是和她有过山盟海誓的人,许许多多的前尘往事忽地都涌上心头,她虽然不想再提往事,但却禁不住自己不去想他。山坳走出一个老人,说道:“奚姑娘,你早!”奚玉瑾见是屉一环,想起百花谷之事,不由得脸上发烧,说道:“展大叔,你也起得这么早”她哪里知道,展一环也是像她这样,昨晚没有睡过觉的。原来展一环听了辛龙生的话,暗自思量:“辛公子碰见了谷啸风,谷啸风一定会跟踪来到这里,不是今晚就是明天总要来的。”因此他决意在入口之处截他。想不到谷啸风未来,却先见着了奚玉瑾。展一环笑道:“奚姑娘,你大喜啊!我还没有向你道贺呢。”奚玉瑾杏脸飞霞,说道:“展大叔,你有没有得到你家小姐的消息”展一环道:“听说她到了金鸡岭,在柳女侠那儿。”奚玉瑾说道:“是吗”接着叹了口气,说道:“我和你家小姐情如姐妹,可惜她不在这儿,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着她,展大叔,你还怪我么”展一环道:“百花谷这件事情,我也是做得鲁莽了些,奚姑娘不怪我已经好了,我怎敢怪奚姑娘,怪只怪谷啸风这小子不好!”奚玉瑾叹了口气,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他,当时,当时……唉,这是造化弄人,我也不想说了。”原来奚玉瑾想说的是:“当时我们都是真心相爱。”但这只是她一时的激动,才想一吐为快的。话到唇边,蓦地瞿然一省,想起自己就是要做新娘子的人了,何必向韩佩瑛的老仆人吐出自己的真情终于冷静下来,把到了唇边的话咽了回去。展一环道:“是啊,这小子听说已经死了,一死百了,我不怨他。姑娘,你也不必再怀念他了。”奚玉瑾面上一红,说道:“不必再提他了。”展一环道:“是,是。唉,但可惜——”奚玉瑾道:“可惜什么”展一环道:“姑娘大喜,可惜我家的小姐却不能来喝姑娘的喜酒!”要知此际虽然是事过境迁,屡一环看在辛龙生的份上,自是不便得罪奚玉瑾,但对她也仍是有几分不满的。心里想道:“如果当时不是你横刀夺爱,怎会造成今日的局面”奚玉瑾忽地心头一动,说道:“展大叔,说起你家小姐,我倒想拜托你一件事情。”展一环道:“奚姑娘不用客气,请说。”奚玉瑾道:“你已经知道佩瑛姐的下落,我是恐怕很少有机会能够见到她了,如果你有机会见着她的话,请替我送一件东西给她。”说罢拿出一块碧绿苍翠的汉玉,通过去给展一环。展一环接过来一看,只见这块玉雕,雕的是一龙一凤,龙飞凤舞,栩栩如生,端的是巧手匠工所刻。展一环跟随韩大维多年,见过不知多少奇珍古玩,对这块玉雕,也是不由得暗暗称赏。但却也有点莫名其妙,笑道:“如果我家小姐知道姑娘大喜,她是应该给你送礼的,怎的你反而给她”奚玉瑾道:“请你务必给我送到她的手上,这是我对她的一点小小心意,她会明白的。对不住,我可要回去了。”奚玉瑾走后,展一环摩娑那块汉玉,心里想道:“雕的一龙一凤,这正是最好的祝婚贺礼,可惜我家小姐的美满良缘已成泡影,只怕是没有这个福气消受的。”蓦地疑心顿起:“奚玉瑾送这件礼物给我家小姐,却是什么用意呢”展一环是一个老于世故的人,想了好一会子,隐约猜到了奚玉瑾的用意,却不知对还是不对,正在喟然兴叹之际,只见山坳那边已经现出一个少年的影子,正是他所要等待的谷啸风。正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