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妈,我好想你(2/2)
尹柯抱着班小松试图往后拖:“小松,你别太刺激他……”
班小松抬高嗓门:“我怎么刺激他了,我说的不是事实吗”他贴在门上听了听,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音,于是决定加码,“邬童,亏我以前还觉得你很厉害,其实你就是个胆小鬼!”
门里面好像有了点动静,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班小松再接再厉:“邬童,你要是再不出来,以后朋友都没得做了!邬童,我要和你绝交!还有尹柯!今天你要是不出来……”
这时,门打开了,邬童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的样子前所未见,头发凌乱,脸色蜡黄,眼睛下面有浓重的黑眼圈,衣服不知道穿了几天了,皱巴巴的。
尹柯惊呆了:“你……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班小松的反应就让人意外了,他猛地上前一步,一拳打在邬童的脸上,直接将邬童打翻在地。邬童并没有被这一拳激怒,他无所谓地擦拭着嘴角的血。
班小松看着他那副天塌了也打不起精神的样子,怒火更盛,喊道:“你觉得你妈妈愿意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吗!她费尽心思隐瞒病情,不是为了让你自暴自弃的!不上学、不吃饭、衣服也不换!你照照镜子,自己还像个人吗你这个样子,对得起谁!”
邬童坐在地上一动不动。班小松看着他,觉得既痛心又失望,他不想再看到这样的邬童,于是转身大步离开。尹柯喊了一声“小松”,但是班小松的背影很快就消失了,他转身对邬童恳切地说:“邬童,小松说得对。我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安慰不了你,但是你想一想,阿姨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吗她那样用心良苦地隐瞒你,就是为了你能够正常地、快乐地生活。”
这下邬童发声了,他痛苦的声音从喉咙深处传来:“正常地、快乐地生活我现在一想到我妈被病痛折磨的时候,我却毫不知情地在吃吃、喝喝、玩儿,就无法原谅我自己,更无法原谅他!”他指的是自己的父亲。
尹柯走近邬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说:“我理解你,邬童。在这件事上,我的看法和你一样,真的。成人往往以保护的名义代替我们做决定,却忽视了那些决定可能并不是我们想要的。但是,这种时候你别一个人硬挺,我和小松都会支持你,信任我们、依靠我们,好吗”
信任,邬童想起不久之前,在和白景队的比赛中,尹柯对自己比出了“信任背摔”的暗号。在那场比赛中,自己第一次尝试信赖伙伴,最后他们战胜了白景队。
邬童终于有动静了,他抬起头,把身体靠在后面的沙发上,双眼仍然紧闭着,脸上看不出表情。尹柯知道,邬童心里还是过不了他父亲那一关,但是就像自己和妈妈的关系一样,这需要时间,需要敞开心扉,需要彼此体谅。考虑了一下,尹柯也走了,只留下一室寂静,留下空间让自己的好友思考。
不知过了多久,邬童终于动了,进房间之前,他想了想,弯腰拿走了那盆盆栽。
邬童将盆栽拿回房间里,看着它。这样近距离地看,才看得出它早已不再生机勃勃,叶子都蔫了,土质也变得干松。邬童想了想,去卫生间给它浇了点水。
淋了水的盆栽一下子又精神起来。邬童看向镜子里的自己,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照镜子,镜子里的自己让他吓了一跳——这还是我吗他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洗脸。
脸刚洗好,又有人来了——陶西。陶西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你被人打了”
整个世界都变了,但教练还是这么无厘头,挺好!邬童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冰水往喉咙里灌。
“你终于想通了”
邬童摇了摇头,把自己抛到沙发里:“我不会原谅他。”
陶西更奇怪了:“你不是都知道真实情况了吗”
邬童一字一顿地说:“就算是我妈让他瞒着我,他也不应该冒充我妈给我发邮件。”
邬童倔强得毫无道理,和平时比同龄人成熟的他大相径庭。陶西气急了:“邬童,渐冻症病人到了后期,是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所以你爸爸才会代替你妈妈给你发那些邮件。”
邬童猛地睁大双眼:“他凭什么代替……”
他的话被陶西大声打断了:“凭他是你爸!”邬童沉默了,只听见陶西说,“他是你爸,却只能以你妈妈的口吻来关心你!你好好看看那些邮件,他对你的关心难道是假的吗他如果不爱你,不爱你妈妈,他会费尽心思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吗”
邬童还是没有言语,陶西按住他的肩膀接着说:“你觉得自己被蒙在鼓里很可怜,那你爸就不可怜吗你有没有站在你爸的角度替他想想他一边要照顾你生病的妈妈,一边还要费尽心机地安抚你的情绪,那他的情绪呢只能自己化解!是,邬童,你妈走了你很伤心,但是你爸呢他不仅伤心,还要面对你的指责。你失去的是母亲,可他现在失去的是妻子和儿子,要比你更心痛!”
邬童愣住了,他从未从这个角度想过。少年在面对成年人的时候,有时会默认对方是力量和情绪上的“铁人”,却没有想过,对方也是从少年成长而来的,也是一个普通的人。
陶西语重心长地说:“你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人,是个男子汉,可真正成熟的人,会设身处地地为别人考虑,而不是只顾自己。你这样萎靡不振自暴自弃,只会伤了你爸的心,连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都很难受,更何况你爸!我相信,你妈妈在天堂里看着也会替你着急难过。我认识的邬童,可不是这样的,他有理想、有抱负、有担当、有责任心,那个邬童去哪儿了”
说到这里,陶西站起来,最后说:“我先走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记得把饭吃了。棒球队在等着你,大家努力了这么久,你真的要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放弃吗”
陶西走了。邬童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想着他说的那些话。过了一会儿,他站起来,走进自己的房间,打开电脑,点开收件箱,一封一封地看着那些邮件。最近的这些,应该都是在妈妈失去意识之后,由爸爸发来的吧
“邬童,要记得早晚各喝一杯牛奶。”
“邬童,比赛打得怎么样小心别受伤了。”
“邬童,最近有没有长高妈妈很想念你。”
……
讽刺的是,当时他读这些邮件的时候,心里只感到妈妈对他的温柔关爱,也同时认定爸爸只是一个工作狂,绝不会这样体贴。现在他知道了,这些絮絮叨叨的叮嘱,都来自他眼里的那个工作狂,来自无法当面表达父爱的人。陶西说得对,他失去了妈妈,可爸爸也失去了妻子。此时此刻,他们俩同时失去了至亲至爱的人。
邬童想到这里时,王秘书来了,他请对方带他去公司。来到他爸的办公室,父子俩沉默了好久,邬童终于开口:“我能去我妈的墓地看看吗”
他爸愣了一下,马上道:“当然可以,周六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
邬童低下头,没有再说话,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走。没有人看到,在脚步停顿的那一瞬间,邬童的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周六,邬童上了他爸的车,车子缓缓朝郊外的墓园驶去。路上,他爸望着邬童,几次欲言又止。车子到达墓园后,邬童却突然开口让他爸等一下,然后回头向后走去。
他爸纳闷地站在原地,看着邬童走到刚停下的一辆出租车旁边,敲了敲车窗。
里面坐着的是班小松和尹柯。尹柯有点儿尴尬地问:“你早就发现我们了”
“从我家出来的第二个路口就发现了。”说完,邬童便准备往回走。
班小松不安地打量着邬童,他又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是不是还在为自己上次打他的那一拳生气。尹柯推了他一下,他鼓起勇气对着邬童的背影说:“邬童,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想跟你道歉。那天我不该打你,你别生气了。”
没想到邬童随着他的这句话停住了脚步,说:“我没生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今天是来看我妈的,你们如果想看的话,也进来吧。”
邬童的父亲很欣慰:在这样的时刻,儿子身旁有最真诚的朋友陪伴着、安慰着。邬童处理友情和学业的方式也让他意识到,与妻子查出病情的几年前相比,邬童已经长大了很多。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儿子已经长成了一个有思想、有担当的人。他有些后悔,他本可以和儿子共同分担、分享更多。
天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阴沉起来,乌云密布,仿佛也在为这一刻而伤悲。墓碑上,邬童的妈妈有着和他一样秀气的瓜子脸和眼睛,笑容温暖而灿烂,和邬童记忆中妈妈的样子一模一样。也许妈妈就是为了让自己在儿子的记忆中永远是这样,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吧!
为了彻底瞒住邬童,邬童母亲的葬礼办得极其简单,邬童的父亲悄悄地从美国带回了她的骨灰,埋葬在这里。今天,邬童的父亲终于可以卸下心里的包袱,和儿子一起来看望自己的妻子、儿子的妈妈。
班小松和尹柯给邬童的母亲鞠了躬,退到一边,将正对着墓碑的位置让给邬童。邬童红着眼睛,看着妈妈的照片,慢慢地说着:“妈,好久没见到你了,我已经长得这么高了,如果现在站在你身边,我要比你高出一个头了吧。我从中加转学到了长郡,学习没退步,棒球也还在继续打。当然还是投手的位置,虽然是全新的球队,但已经进入决赛了。新学校很有趣,也认识了几个不错的朋友,他们对我很好。我过得挺不错的,你别为我担心。对了,我还参加了甜点社,我现在烤的蛋糕很好吃了,哪天烤给你尝尝吧。妈,我本来打算这个暑假去美国看你,你要是看到我,一定会很高兴,别人都说,你儿子挺帅的,真的……”
班小松和尹柯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邬童终于忍不住了,哭着跪在母亲的墓前,从心底喊出那句话:“妈,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