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2/2)
亲爱的迈修:
这里的圣诞节简直像奥运会。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亮晶晶的东西和食物。外公外婆给我好多礼物,我都觉得难为情了。然而,当我独自回到卧房,站在窗前望着必须保持距离的邻居,看着装点圣诞灯饰的房屋,我会忍不住思念真正的冬天,思念你,思念我们。
我拿出你祖父母的照片来看,再次重读你奶奶写的文章。
我好想知道我们的宝宝有什么感觉。她在里面很脆弱吗?她是不是像我一样没把握?我伤透了的心是否会对她歌唱?我希望她幸福。我希望她属于以前的我们。
今天,我好像感觉到宝宝动了……
我想将她取名为莉莉,跟你奶奶同名。她背着梯子步行横越阿拉斯加,靠着卖干净衣物给矿工赚大钱。
在这个世界上,女生需要很坚强。
亲爱的迈修:
真不敢相信已经一九七九年了。今天,我再次打电话去长照中心,但还是得到一样的回答——没有变化。
很不幸,我打电话的时候被妈妈听见了。她非常生气,说我在做蠢事。显然警方可以反追踪,查到电话是从我外公家打出去的,所以我不能再打电话了。我不能害大家,但我怎么能够停止?我只剩下这个方法可以接近你。我知道你不会好转,但每次我打电话的时候都会想,说不定这次会有好消息。这份希望或许没用,却是我仅有的一切。
这是我要告诉你的坏消息,很简单就说完了。想听好消息吗?新的一年开始了。
我即将就读华盛顿大学。虽然苏珊·葛兰特没有高中毕业证书,但外婆靠关系成功让我入学了。外界的生活真的很不一样,有没有钱差别很大。
大学与我想象中不同。班上的女生全都穿毛茸茸的设得兰毛衣配格子裙、及膝袜。我猜她们应该是姐妹会的成员。她们经常傻笑,像羊群一样集体行动。那些整天跟着她们的男生很吵,熊在约一千六百米外就知道他们要来了。
上课时,我假装你在我身边。有一次,我甚至以为可以写字条在桌子底下传给你。
我想你,每天想你,夜里更想你。莉莉也是。有时候,她会把我踢醒。她太顽皮的时候,我就会读罗伯特·谢伟思的诗给她听,告诉她你的事。
这样她就会安静下来了。
亲爱的迈修:
这里的春天和阿拉斯加很不一样,不会有整片土崩落,也不会有房子一样大的冰块断开,更不会有消失的物品从烂泥里浮出。你这辈子绝对没有看过这么多开花的树。
到处色彩缤纷,像爆炸一样。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多长在树上的花:整个校园飘着粉红的花朵。
外公说警方正式宣布我和妈妈死亡,只是还没结案。现在不会有人找我们了。
其实可以说是真的。欧布莱特一家消失了。我们家就像坏掉的凳子,只有三只椅脚,无法支撑。
现在我会在夜里对莉莉说话。我发疯了吗,还是太寂寞?我想象我们三个窝在床上,窗外上演极光大秀,风拍打玻璃。我告诉我们的宝宝要长成聪明又勇敢的孩子,像她爸爸一样勇敢。我告诉她长大之后会面对许多艰难的抉择,她要保护自己。我时时刻刻都在担心,我们欧布莱特家的女人的爱情总是没有好下场,像是遭到诅咒一样。我希望她是男生。我想起你说过要教儿子在开垦园学会的事情……唉,我实在太伤心,只好爬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假装是阿拉斯加的冬天。我的心跳变成拍打玻璃的风声。
男生需要爸爸,莉莉只有我。
可怜的孩子。
“拉梅兹呼吸法根本是骗人的。”蕾妮大喊。下一波阵痛让她的内脏扭绞,她忍不住尖叫:“我要止痛药。”
“是你说要自然产的,现在已经来不及打无痛了。”妈妈说。
“我才十八岁,从来没有人在乎我想要什么。我什么都不懂。”蕾妮说。
收缩暂缓,疼痛消退。
蕾妮喘息,汗水流过的前额搔痒。
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塑胶杯,妈妈捞出一块碎冰塞进蕾妮嘴里。
“妈妈,给我打吗啡。”蕾妮哀求,“拜托,我受不了。我错了,我还没准备好当妈妈。”
妈妈微笑:“从来没有人是准备好的。”
疼痛再次加剧。蕾妮咬牙,专注呼吸(一点儿用也没有),紧握住妈妈的手。
她紧闭双眼、不停喘气,疼痛达到最高点。好不容易撑到疼痛过去,她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她想着迈修应该在这里,但她狠下心推开那个念头。
几秒后,另一波阵痛开始,蕾妮咬住舌头,用力到流血。
“叫吧。”妈妈说。
门打开,医生进来。她的体格清瘦健壮,身穿蓝色手术服,头戴粉红手术帽。她的眉毛修坏了,左右不齐,看起来有点儿歪歪的。“葛兰特小姐,你还好吗?”医生问。
“求求你,快把这玩意儿弄出来。”
医生点头,戴上手套。“先来检查一下,好吗?”她打开脚架。
在不太熟的人面前张开腿,照理说不会有松一口气的感觉,但此刻只要能结束剧痛的折磨,她愿意在太空针塔的观景台上张开双腿。
“看来宝宝快要出来喽。”医生平静地说。
另一波阵痛来袭,蕾妮大喊:“对,要死了。”
“好,苏珊,推,用力,再用力。”
蕾妮遵命。她用力推,拼命叫,满头大汗,狂骂脏话。
突然间,疼痛结束了,像开始的时候一样快。
蕾妮瘫倒在床上。
“是男孩。”医生对妈妈说,“依芙外婆,要帮忙剪脐带吗?”
蕾妮仿佛在浓雾中,看着妈妈剪断脐带,跟着医生到旁边将新生儿包在浅蓝色电热毯里。蕾妮想坐起来,但完全没力气。
男孩,迈修,你的儿子。
蕾妮慌了,心里想着:他需要你,迈修,我没办法……
妈妈扶蕾妮坐起来,将小小的襁褓放在她怀中。
她的儿子。他是她看过的最娇小的玩意儿,脸蛋像桃子,混浊的蓝眸睁开又闭上,玫瑰果般的小嘴做出吸吮的动作,粉红的小拳头伸出蓝色毯子外,蕾妮伸手抚摩。
宝宝的迷你小手指握住她的手指,宣示主权。
一股剧烈、洁净、铺天盖地的爱袭来,将她的心轰成百万小碎片,然后重新塑造。“哦,我的天。”她惊奇地说。
“嗯。”妈妈说,“你问过会有什么感觉,现在你知道了。”
“迈修·德纳利·沃克,二世。”她大声说出。第四代阿拉斯加人,但他永远不会在那里生活,也无法学习祖先的传统,更无法认识爸爸。他永远感受不到迈修强壮的怀抱,也听不到他令人安心的声音。
“你好啊!”她说。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必须逃离她们犯的罪。之前她没有真正体会、真正了解,如果留下会失去什么。
这个孩子,她的儿子。
为了保护他,她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逃到世界尽头。只要能保障他的安全,她愿意无所不用其极。她甚至愿意听妈妈的话,切断与阿拉斯加和迈修的最后一丝联系,不再打电话去长照中心。今后,她不会再打了。光是想到就让她心痛不已,但还能怎么办?现在她是妈妈了。
她轻声哭泣,或许妈妈听见了,知道为什么,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也可能所有妈妈在这一刻都会哭泣。“迈修。”她呢喃,抚摩宝宝丝绒般的脸颊,“我们叫你小迈好了。你爸爸的家人有时候会叫他迈弟,但我从来没有那么叫过……他会开飞机……他会非常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