革命失败者的生日(1/1)
从前有个富人。特别富。有人说,富得过头了。许多年前,他搞出一项发明,或者偷了别人的发明。时隔太久,他也记不太清了。但是他把发明卖给了一个大财团,挣了好多钱,并把所有钱投在土地和水源上。他在自己购买的土地上建造了很多混凝土小隔间,把它们卖给渴望有一方遮风挡雨之地的人。他又把水灌进瓶子,卖给口渴的人。用高得离谱儿的价格将所有东西卖出去后,他回到自己富丽堂皇的家中,思考该怎么花自己赚来的钱。当然,他原本可以思考一下如何度过此生,这个问题同样有趣,但拥有如此巨额财富的人,都忙得没时间思考这种问题。
这个富人坐在他的大房子里,思考还有哪些能小本买入再转手卖高价的东西,也想着其他可能让自己开心的东西。他很孤独,极度渴求慰藉。他并不是因为人品不好才陷入孤独的。他人很好,也受大家欢迎,很多人来投靠他的公司。但由于敏感又多疑,他觉得人们和他待在一起都是因为他的钱,所以他选择远离人群。
实际上,他的想法是对的。围在他身边的人,除了有一个真心喜欢他,其余的都是为了钱。他们钱不够,或自认为钱不够,同时他们觉得他的钱太多了。所有围在他身边的人(除了一个)都觉得,如果他从财富里分出一点儿给他们,尽管他自己几乎没有感觉,但他们就能咸鱼翻身了。而那个对富人的钱财及钱财能买来的光明未来毫不在意的人却自杀了。
富人躺在自家客厅的白色大理石地板上,兀自感到难过。这是一个宜人的春日,大理石地板沁凉了他的身体,却不妨碍他自怜自艾。这个人想:“世上一定有我想要同时还能让我快乐的东西。其他人可能要耗费毕生时间去追寻那件东西,但我毫不费力就能买来。”但他想不到那是什么。他在地板上整整躺了四天,直到手机响起。电话另一头是母亲,打来祝他生日快乐。她垂垂老矣,几乎不记事,只记得起几个直系亲属的名字,还有几个重要的日子。富人听到母亲的声音很高兴,他们刚刚通完话,门铃就响了。站在门口的是个戴着摩托头盔的快递小哥,手里捧着一大束芬芳的鲜花,花束上还附着一张生日贺卡。虽然送他花的绝对不是个好人,但花朵本身的娇艳让富人兴致更加高昂。生日这天的各种开心经历激发了富人的商业思考:如果生日能带来这么多乐趣,为什么一年只有一个生日呢?
这个人决定在报纸上登一大幅广告,提出要购买人们的生日。当然,不是实际的生日,因为那也买不来,而是与生日有关的一切:礼物,问候,派对,等等。收到的反响热烈得令人惊奇。也许这是因为当时经济萧条,或者很多人不觉得自己的生日很重要或很值钱,也可能是其他各种各样的原因。一个星期不到,富人发觉自己的日程表已经被生日安排占满了。
大多数的生日卖家都很诚恳。除了一位老人想偷偷给自己保留几个法式湿吻和一张孙辈送给他的涂鸦,其他卖家都严格遵照合同条款,把自己生日的所有权益都让渡给富人,令他不必遭受威胁或起诉。
由此,富人每天都会收到许多友好的来电祝他开心,还有许多他不认识的孩子和老妇人打电话来给他唱《祝你生日快乐》。他的电子邮箱总被生日问候塞得满满的,送到他府上的包装好的礼物从没断过。他还有一些空档期,尤其是二月份前后,但他身边的人给他看长得拖不到底的excel表格,说排满那几个空闲日子只是时间问题。
富人很开心。一家报纸刊登了一篇某个伤心欲绝的人的特稿,文章反对富人购买生日,称这是不道德的,但就算如此也扫不了他的兴。那天,他庆祝了一位十八岁姑娘的生日,她的好友们送来的暖心祝福让他感到,等在前方的是无可限量、激动人心的未来。
这美好时光在三月一日结束了。这天,富人的安排是庆祝一位暴躁易怒的鳏夫的生日,但早上醒来发现他连一张卡片或一通电话都没收到时,他略微有受骗的感觉。作为一个足智多谋的人,他决定不要因此坏了心情,而是去做点别的。富人再次查看日历,发觉三月一日是那唯一一个对他无所图谋的人自杀的日子,他便决定去一次墓地。来到去世朋友的墓前时,他看到许多前来参加忌日追思会的人。他们泣不成声,把红色的花朵放在坟头。他们相互拥抱,诉说对死者的思念和他的离世如何给他们的生命造成空缺。
富人想:“我要寻找的东西可能在这儿。死者无法感知所有他人给予的爱,但我可以。也许我也能购买人们的忌日?当然不是从本人手里购买,而是从他们的继承人那里。这样的话,我可以在墓中放一张床,上面盖一层黑色的单面玻璃,躺在墓里倾听人们对我的哭泣和思念。”
这主意很有趣,但富人没能活着实施它。他死于第二天早上,就像他最近庆祝的诸多仪式一样,他的死亡对某些人意义重大。人们发现他的遗体躺在一堆拆开的礼物中间,这些礼物是他购买了一位革命失败者的生日后收到的。事后,大家发觉其中一件礼物是一个残暴专制的政权送来的,其中安放了诱杀装置。
上千人参加了富人的葬礼。所有的哀悼者都想要他的钱,但他们同样也很爱戴他。他们花了好几个小时缅怀他的功德,吟唱挽歌,在敞开的墓穴边摆上小石头。那场面着实感人,连从死者的合法继承人那里购买了葬礼权益的年轻的亿万富翁,在墓穴底部的黑色小房间看着这一切时,也不禁流下了泪水。
收件人: 塞菲·莫雷赫
寄件人: 迈克尔·瓦尔沙夫斯基
主题: 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回复:关于“银河系边缘的小失常”的咨询
亲爱的莫雷赫先生:
在您的上一封邮件中,您否认对法条的遵从出自主选择,并持有两个非常重要的观点,认为每个人都要牢记大屠杀历史并且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不禁惊讶,对您来说,相比于遵守市政条例,帮助一位年迈残疾的犹太妇女却显得微不足道。如果将来条例变了,比如要求您将我和我母亲交给同样的当权机构,我能想象得到您的立场。基于我们的邮件往来,指出这一点是多余的,因为您不像是会把遭受迫害的少数人藏在自家阁楼里的那种人。
干得好!
迈克尔·瓦尔沙夫斯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