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青眸(1/2)
世上真的有过杜姑娘吗
在岳空山心中
那个送他下山、在山中痴痴等他的女子
究竟是他的师妹
还是为他添香燃灯的绿裙佳人
抑或是只存于他歌吟中的
那位多情而温柔的山鬼
一
“刀光是人世间最似惊鸿的神采。”
少年说。
“我从远方的山中来,今日方寻至此山—我路过了江湖。”
少年手持花枝站在山林深处。春风徐来,树影晃动,映在少年的白衣上,斑驳如月相阴晴。
“这一路,我看遍了江湖上的刀。”
话音落进幽寂的林中,无人应答,少年却不在意,望着身前丈外的木屋,神情如常地继续吐字。
木屋闭着小扉,半掩在碧叶青枝间,门墙浸染了苔草的苍翠,浑然融进深林。
“十八兵中,刀是九短之首,习者极多,但真正的刀客却寥寥无几。刀有弧,所以刀风比剑风更凄,更清冷。
“听见绝顶刀客挥出的刀风,就像听到故人在耳边轻叹。”
少年从容叙说。
木屋的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响,似在赞同,又似嘲讽。
木屋左近还有一间小小的草庐,庐内空无一人。
少年看了一眼草庐,神色微黯,方待开口,木屋中忽传出人语—
“如今江湖中还有刀吗?”嗓音虽低沉,语气中却隐隐透出一丝轻蔑与狂洒。
“怎么没有?”少年微怔,淡淡的笑意在他脸上渐渐绽开。
木屋中却又归于沉寂,不再接话。
少年开始在木屋前轻缓踱步。
“要说威势当数‘山君刀’,刀上雷聚风行,劈斩时犹如五头猛虎齐啸;而‘辉阳斩’的刀意却似日光流转,变幻瑰丽,刺灼敌目;然则以身挡‘秋霖刀’之锋时,又仿佛独立空街,眼望着一线线夜雨由远及近,终于扑面而至,在耳边连成了一片轻啸的秋寒……
“还有黄山派的‘枕石刀’、鸣玉楼的‘环佩刀’,还有‘朝云刀’‘长幕刀’‘白水刀’‘凌峡刀’……千奇百妙,一言难蔽呀。”
说到这里,少年语声微顿,目中流露怅惘—
“我从临安城连云的楼阁间目睹楚千舟的那一记‘青烟锁’,挥斩时仿佛百尺碧云楼都消隐,刀雾迷蒙,漫天萦回,刀意生发的水汽沾湿轻纱、浸冷薄裘,有玉阶垂露的滴答声从光雾中断续透出,响一声就是叠了一层柔梦……
“我在玉门关外的飞沙凉夜里对阵哥舒雁的‘雪辞刀’,刀锋隐在暗夜里,时而又浓过了夜;忽如打翻了砚台,刀光碎成了墨色的雪,每片碎雪都是一阕念念难忘的离词……”
少年越说越快,目光愈发清亮。
“在洞庭水边,叶流笙提着‘萧歌刃’朝我走来,一步一刀,刀芒如美人临湖照影,湖上的荷灯一盏接一盏熄灭,水面皱出的每一丝涟漪都是一抹刀意,白鱼纷乱跃出湖面,在月下带出一道道清光……
“这些都是意旨凌游于九霄云端的非凡之刀啊……都可入画。”
少年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语锋陡转:
“然而江湖中人却说,方今天下,刀术中真正的神意,却是落在岳空山身上。
“武林中至少有八名绝顶刀客与岳空山交过手,死七活一。这八人没有一人见过岳空山的刀,因为岳空山的刀没有刀风,没有刀光,锋芒不见,无迹可寻。
“这八人都是瞬息即败。
“七年前岳空山人在江湖,一年中八次决斗,其中三次有不下百人围观目睹,但无一人看见他出刀,无一人能看清他丝毫的刀意。七年来他销声匿迹,其刀更已成绝响。
“我问过许多人,甚至没有一个江湖人知晓岳空山的刀术究竟叫什么名字。
“先生方才问我,如今江湖中还有刀吗?我踏遍了江湖,看过八百余种刀术,江湖中当然有刀!但既有了岳空山的刀,余下的千刀万刀,又有何用?若见不到岳空山的刀,纵然阅尽当世名刀,复有何欢?我骑马乘舟,江流山转,日夜奔波中每每念及那无缘得见的惊鸿一刀,总是痛心惋惜!就如想到山谷中林花空寂开谢、幽居里佳人伶仃白首。”
少年话音戛然而止,缓缓呼吸,低望手中花枝。
“年轻人,你从哪里来?”木屋中忽又传出语声。
“我从远方的山中来,走了很远的路寻到这里,因为我有心愿未了。”少年认认真真回答。
“你不过从别山中来到此山中,却自言走遍了江湖。”木屋中人冷笑。
“我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花费了七年光阴。舍生忘死,但求亲眼一见传闻中的神意之刀、刀意之神。”少年宁静自若。
“青眸雪。”
语声从木屋里飘出,落进黄昏的林风中,很快便散尽了余音。
少年一怔:“岳先生说什么?”
“是我刀术的名字。”木屋中人轻轻说。
少年眸中亮起了异样的神采,整了整衣衫,肃然长揖—
“请赐一睹。”
二
“苟余心其端直兮,虽僻远之何伤。入溆浦余儃佪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猨狖之所居……”
半日前,少年着白衣,踏乱步,哼一曲《涉江》沿岸跋涉。
“山峻高以蔽日兮,下幽晦以多雨。霰雪纷其无垠兮,云霏霏而承宇。哀吾生之无乐兮,幽独处乎山中……”
春日渐高,少年仍神色从容,眉宇间不见疲色。
转眼青山在侧,少年离江岸,入山林,歌声渐止。
林中草杂树密,少年步履轻缓,不住左右张望。
春山幽寂,声声鸟鸣如在催人早行,但少年神情闲适,不时抬手挥动,似是在和林间鸟雀招呼问候。
枯涩的琴声从密林深处传来,满林的鸟鸣忽地远了,林间有野兽擦着枝叶奔跑的窸窣声起伏隐约。
“琴如张弓,群鸟惊飞。”少年聆听着琴声,轻声叹息,“岳先生僻居荒山七年,终究还是洗不去杀心吗?”
少年加快了步伐,不多时便望见了林草掩映中的一间木屋和一方草庐。
屋前有一名灰衣年轻人,怀抱着无鞘的长刀,垂首默立。
少年脸上的笑意如山花绽放,微整衣衫,朝着木屋走去。
“不速之客,为何闻琴而不返?”灰衣年轻人语声冰冷锋锐。
少年自顾自前行,似没听到灰衣人的质问,温声笑语:“不知阁下是岳先生何人?晚生辗转数年,只为一见岳先生。”
“自寻死路。”灰衣人眉峰一皱,抬头扫视少年,刀交右手,大步迎上。
少年恍如未闻,步履从容,离灰衣人越来越近,信手折了一枝梨花拈在指间。
“行路仓促,未携求见之酬,且以这花枝为礼吧。”
灰衣人闻言面寒,握刀的手轻振,林中霎时一静,周遭的枝叶似也停止了摇晃。
一缕狭长又清寥的刀风在幽林中无声穿行。
少年步子一顿,持花静立。刀风及身,却连少年的一丝衣袂也未吹动。
灰衣人眼光微变。少年嘴角轻扬,头顶上树梢一阵轻颤,叶落如雨。
站在漫天落叶间的少年轻挥白袖,万千绿叶中最为碧透的那一片倏然平平飞向灰衣人,轻缓如游鱼随波流淌。
灰衣人冷笑,长刀在手、似动非动,地上树影中有一条灰线一闪即逝。
那片碧叶在袭至灰衣人身前三尺处时忽地消散成灰。稍后,风中才传出一声怪音,如飞虫清鸣。
“寒蛩刀?”少年讶然,“原来阁下是……”话说至半,忽见灰衣人右膝微屈,顿凛止声。
下一瞬,两人齐齐对冲,身形在日光下变得模糊,林中只余一灰一白两道影子纠缠分合,宛如遂古之初阴阳二气相绕相化。
影团骤裂出一道明虹,两人步法方动即止。
凝立中的少年和灰衣人身姿交错,各自侧头,仿佛一对久别重逢的知交静静相顾。
花枝在少年手中空颤,梨瓣招展似佳人浅笑。
两人足下一丈内,野草成片断碎,如遭无形巨镰挥割。
过得片刻,风中再度响起蛩鸣。日光映折,微尘晃动,在少年身侧一尺处隐隐浮现出刀形。
—刀光早已闪过,刀意却方绽放在春风里。
“好刀。”少年人颔首而赞。
灰衣人朗笑:“当然是好刀。”笑声震飞了地上的碎叶断草,纷纷扬扬,宛如下起了一场绿雪。
随即,长笑收敛成了哧的一声,有细微的血沫扬起,转瞬被风吹散。
灰衣人倒在了这场碧雪中。
少年默然从尸身旁绕过。
—方才他闪过了灰衣人虹光乍现的一刀,左手如折花般在灰衣人胸口轻微一探。
少年来到木屋前站定,长久一言不发,仰望着疏密横斜的树枝和被枝条割裂的天光云影。
直到日渐黄昏,林外云际掠过一只飞雁,少年的目光才落回木屋,悠然启唇:
“刀光是人世间最似惊鸿的神采。”
三
“请赐一睹。”
少年说完缓缓站直了身躯,静静等候。
“你可是来自江南快意阁?”良久,木屋中人忽问。
少年微怔,淡淡笑道:“先生,我方才说过,我从山中来。”
“听闻快意阁之主沈书云常遣门人四处探访刀术名家,观其出刀比斗,笔录其刀意,以图将天下刀法尽收阁中。你若非他弟子,又怎会执意要看我的刀术?”
“果然瞒不过先生。不过说是探访,往往却是暗窥。只因对许多刀客来说,刀意就如结发共枕之妻,决不愿沾了外人的眼。”少年叹息。
“刀意一物,似风流云淌,最难描摹,如何能以笔墨记之?沈书云此举,未免可笑。”木屋中人语音冷淡。
少年正色道:“也不尽然。文辞亦可卷舒风云、吐纳珠玉,纸上常有神来之灵、生花之妙,若连笔墨都难叙刀意,天下更有何物能之?”
木屋中人默然片刻,道:“不无道理。但我的刀你看不见。你会死。”
“圣人云:朝闻道,夕死可矣。先生的刀就是刀术中的至道。一朝目睹,虽死无憾。”少年语声宁如江水。
木屋静默。
林间久久不响人语,只余天籁微动。
“请先生出刀杀我,了我心愿。”少年无声一笑,再度长揖。
“年轻人凭一股意气漠视生死,我也见得多了。可生死岂是容易事?”木屋中响起叹息,“方才你眨眼间就杀死了云荆,是吗?”
“他名叫云荆?”少年黯然低头看向不远处灰衣人的尸身,“我本无杀心,但他刀术太高,我没法留手。”
“无法留手,是因你没有留心。”
少年微凛:“先生此言何意?”
木屋中人却自顾自说道:“七年来我隐避山中,不时有江湖武人寻至,有些是从前的仇家,有些则是来斗刀。”
“这些人如今去哪儿了?”少年问。
木屋中人冷笑不答。
少年自知问得多余,转头去打量木屋旁那方草庐,见庐里狭小,只在墙上悬了一只酒壶,地上铺有一张草席,给人所感与木屋全然不同。
木屋融于草掩树映里,仿佛已和山林一同生长一同荒寂了千年,浑无间碍;而草庐内酒壶斜挂、草席凌乱,简陋粗朴中却透出一抹凌厉孤狂之气,与整片幽林格格不入。
“那草庐是云荆所居。”木屋中人道。
少年微凛:他隐在木屋中,却知我此刻正看那草庐。随即恍然:以他修为,只怕方圆十丈内蝇羽微动都能知觉,自能晓我正侧头注目草庐。
“两年前,云荆初到此间,既不寻仇也不邀战,只说了姓名便在木屋旁结庐而居。这两年每有外人进山寻隙,都被云荆出刀或逐或杀,倒也省却了我不少琐事。直到他今日丧命,我也不知他的来意。”
少年轻叹:“这位云兄当真是一位奇人。料想他是仰慕先生风范,特来山中奉侍,以免凡夫庸人扰了先生清居。”
顿了顿,又道:“云荆死于我手,先生若欲为其报仇,随时皆可,只请用刀。”
木屋中人笑了:“两年中,我与他未曾交谈过一句。今日我才见到他的刀术。”
少年微讶:“先生方才说云兄曾出刀打发过来此寻衅之人,为何却又说今日才见其刀术?”
“来此地者多欺世盗名之辈,对付他们只须随手削斩。今日他遇上你,才用了真正的刀术。”
少年恍然惋惜:“我本以为,先生会出手救他。我与他交手时距木屋七丈,先生若有意,定可察觉干预。”
“年轻人,你方到江边我便已觉察,但我与他一向各行其是。”木屋中人低语。
少年一惊:“因为我的歌声?”
“因为你的脚步。”木屋中人淡淡道,“你步履看似轻柔,但足尖起落里藏着刀锋。你的脚步扰乱了江水声。”
少年心头震动:“先生之高,远出我意度。”
“呵!”木屋中人低笑一声,也不知是喟叹还是自负,“年轻人,你半日前便已至我屋前,为何迟迟不语?”
少年恭敬道:“道听途说,先生的刀术在黄昏施展最为神妙,我想等。”
“都一样。我的刀术是给自己看的,别人见不到。你回去吧。”
“那就请先生出刀杀了我,在死之前,我会用心看。”
“杀了你,你也见不到。”
此言一出,林中似忽然多了一丝寒意。风骤紧,少年白衣猎猎翻飞,只有手中那枝梨花仍缓摇雪瓣、自在舒展,全不受风激。
“随心而动,故经得起风霜,耐得住清寒。年轻人,我看见了你的刀意。”木屋中人轻笑。
随着笑声,那花枝在少年手中浑不受控地一颤。
“山中花开老,江湖柳色新,七年中竟出了你这般心意从容的年轻人。”木屋中人似有赞意。
少年躬身道:“先生过奖了。”
木屋中人淡漠截口:“但你却并非快意阁弟子。凭沈书云,教不出你。
“—那么你果然是从山中来,很好。”
四
“正是。”少年躬身更低。
“你说你走了很远的路,你听见江湖人怎么说我?”
少年欲语,木屋中人却又道:“不必说了,我大约猜得到。”
少年叹息:“江湖人,不懂先生。”
“人心最是浅薄,几个痴念便能纠缠一生。我也没那么难懂。”木屋中人笑了笑,“年轻人,你若别无他话,便回去吧。云荆的刀术已是天下少有,你能胜他,武林中几可无敌,不必死在这山野荒林间。”
少年摇头:“即便话已说尽,意犹未尽,刀犹未见,心犹不甘。先生,我不会走的。”
木屋中却寂了下来,许久无人应声。
日影西移,鸟鸣山幽,林间愈发荫翳。
少年默默望着轻掩的木门,沉思半晌,忽然径自开口:“先生,我知道岳空山非你本名,你本来叫岳瑾,你有个师妹,姓陈名瑜,对吗?”
木屋中仍是一片沉静。
“你二人师从一个无名老者学刀,老者死后,你下山闯荡江湖。短短数年中,你在江浙一带已有不小名头。
“后来你师妹下山寻你,你和她一同行走江湖,不料却在陕南与赫赫有名的‘秦川沧雪十二刀’结下了仇怨。
“秦川十二柄雪刀,每一柄都快逾光电,这十二人更有一路刀阵,刀光齐舞时能卷得漫天飞雪不落。你们只有两人,自然不是对手。
“你苦苦支撑、身受重伤,万幸有一位武林中的成名刀客路过那里,救走了你们,那人正是‘春絮刀’柳轻鹤。传闻柳轻鹤刀出如乱絮,刀芒飘洒狂扬,是刀客中的绝顶高手,但沧雪十二刀在陕甘一带毕竟势重,柳轻鹤便将你们带回晋阳柳家庄暂避。
“你们师兄妹在晋阳的事,我问过许多江湖人,可谓众说纷纭。但无人当真知晓实情。我只知道你师兄妹二人在柳家庄养伤,不久,陈师妹成了柳夫人,而你却不知去向。
“你消失了一年,没人知道你在何处,但一年后你重出江湖,刀术却截然变了,与你先前的刀意毫不相同。”
说到这里,少年神情中流露疑惑。
“你辗转回到晋阳,而你师妹—也就是柳夫人那时已经染病亡故。你在柳家庄和柳轻鹤交手,两人互换一招,没人看见你出刀,但春絮刀被你击断。在场武人说你冲着柳轻鹤点了点头,就此飘然而去。
“柳轻鹤也是唯一败在你刀下却毫发无损的人。
“此后一年中,你又约战了七名天下顶尖刀客,武林中人都以为你疯了,许多人断言你在第一战对阵薛楚客的‘梦泽刀’时便会身死,可薛楚客却死在你出手第三刀之下,也许是第四刀,因为只见挥手不见刀。围观刀客中不乏好手,却无一人看穿你的刀意。而后你三战三胜,江湖震动,直到你的第五战,对阵‘千屏镜’云寒川……
“那一战疑云重重,直至今日,江湖上还有人说,你当时的刀术实远不及云寒川。
“但云寒川却死在了你的刀下。”
话音方落,木屋里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叹息入风,微不可闻。
少年怔了怔,接着道:“那是三月初七,你和云寒川在姑苏城枫桥上斗刀,那一天大雾。
“据临场之人说,你当日似魂不守舍,身法拙劣,连连闪躲云寒川的刀,只守不攻,十余招过去,已身中七刀。云寒川是百年来位列前三的刀术奇才,有人说他的刀意中藏着滚滚云海、滔滔长河,刀风如千里流云凝成的屏障,刀光如万里寒江结成的明镜—当时你浑身血流如注,人人以为等那一刀千屏镜一出,你必死无疑。
“云寒川在第十六刀上使出了千屏镜,几个亲眼目睹之人异口同声,说那一刻你竟似神思恍惚一般,不顾刀光袭来,只是怔怔望着云寒川身后,而他身后分明只有白茫茫的水雾。”
“岳先生,你那时究竟看到了什么?”少年秀眉微蹙,语声真挚地发问。
木屋中人依旧沉默,只有木门在晚风中吱呀轻响。
少年继续道:“云寒川的那一刀停在了你的胸前,没能斩入,因为他的心口上多了一道刀伤—云寒川死了,他先中了你的刀,虽然无人知道那是怎样的一刀。”
“世上真有脱胎换骨之事吗?”少年语声微顿,随即释然而笑,“是我问得蠢了,既有这样的词,就一定有过做到的人。
“那一战过后,你的刀意又是一变,从此你与人交手再没出过第二刀。
“往后两月,又有数人死在你的刀下,刀术都不算极高,或许都是你昔日仇人。随之便是你的第六战,在岳阳城外三里亭。对手是九华派掌门花断紫,刀意最重‘断’字,断花断水断人肠。这一战,无人得见。”
“那一次我去得早。”木屋中人语调随意。
少年道:“不错,你去得早,花断紫去得也早。等武林中人闻讯赶到岳阳城外时,你已离去,只有花断紫提刀静静站在郊野间的一株槐树下,槐花飘扬。众人不敢靠近,等待许久,才发觉花断紫早已气绝,咽喉处刀痕蜿蜒。”
说到这里,少年悠悠出神,良久才继续开口。
“此后数月你行踪飘忽,但各地不时传出知名刀客败给你的消息。江湖中人最后一次见到你,是在隆冬的襄阳城,你在鹿门寺决斗叶流笙,满院积雪。
“当年江湖上流传一句话:冷歌萧吟,天下一斩。叶流笙的萧歌刃是其时的天下第一刀。”
木屋中人接了一句:“据说刀鸣如歌,但我没有听过。”
“你确然没有听过。”少年喉中发出一声轻音,似赞似怅,“那天黄昏,观战的人都挤在长廊里,院落空旷,中有枯柳。你斜倚老树、站姿懒散,口中衔着一枝梅花。
“那天月色很淡,叶流笙踏雪而来。
“禅院的第一声晚钟响起,按约定此时已可出刀,叶流笙横刀而行,走向院中枯树,走向你……他走得很慢,但足下的雪却流水般四散开去,身影也在围观武人眼中变得模糊—因为那种慢其实是快到了极致,前行中他的身形时刻都在极速微移,在半寸间一次次倏忽闪回,如同一根看似静止实则震颤不绝的弦。
“这种步法让他随时能抖力斩到极远处,这是他平生未有过的凝重。
“在叶流笙离你十步的时候,你好像笑了笑,我问过围观的人,他们没有看清。你的脊背忽然离开了靠着的树干,身形一闪,已从叶流笙身边轻轻走过。
“在你经过的刹那,叶流笙的步子僵住,有人看到他眼中的光华蓦地转暗,后来人们才知道,那一瞬叶流笙已然盲了。
“而后,叶流笙抬袖仔细擦拭萧歌刃,仿佛人刀即将永别。他说,我败了。嗓音很哑。
“而你没作一步停留。你吹落了口中的梅花,穿过人群去远了,从此消失于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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