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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萼楼(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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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练刀明日习剑,这种事是南人干的

那真正的北地男儿又是如何行事

北地男儿嘛,打定心意不回头

赵北客头一昂

把词写到绝处,把歌唱到绕梁

把刀练到白头

“想活命,就给我跪下。”

他的四周都是剑锋,在晨风中泛着星辰般的光。有个站在外围的剑手看不清他,还着意踮起了脚。敌众我寡,这一趟找上紫剑堂,算是来错了。

“士可杀不可辱,南哥,咱们拼了!”那是他的好兄弟小七在嘶吼。他笑了,剑都架你脖子上了,你还吼个屁啊。早年流落街头,跟野狗都抢过食,给人下跪也不算什么。

于是他跪下。

与他同来的小七和张六霎时眼红得像要滴血,他装作没看到。

“快刀南,你在衡阳连棍儿都没立稳,还敢挑衅我紫剑堂?”堂主徐紫山冷笑。

“我跪过了,认栽。”他站起身,拍了拍衫上灰土。指着他的数十道剑锋一阵轻颤,有种荒诞的美,似繁星环绕他齐闪不绝。

“哟,挺爱干净呀。”徐紫山说,“没让你起来呢,再跪下,叫爷爷。”这下张六也忍不住了:“姓徐的,我先日你爷爷!”

他爹是中年得子,所以他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爷爷,既没见过,那就算不得罪过。

于是他叫了声:“爷爷。”

院子里爆出一阵哄笑。徐紫山皱起了眉:“声太小了,再说你不求饶,你爷爷我怎么饶你?”

他便又不慌不忙地道:“爷爷,求你饶了我一条狗命吧。”徐紫山得意大笑。

蠢,骂你是狗,你都听不出来,他在心里也笑。

“你这俩兄弟比你有骨气,他俩,我放了。至于你嘛,”徐紫山沉吟着,可实在没想出什么损人的妙招,“……我儿子的名字里也有个南字,嗯,你就再叫声爹来听听吧。”

一瞬里他想起一双灰眼,浑浊得像混了泥巴的雪水。他爹临死时就是睁着那般灰蒙蒙的眼看着他,那目光他回想过上千个日夜,仍不敢说琢磨明白。

叫不出口,脸上僵住了。

有个剑手插了句机灵嘴:“堂主,不妥啊,他刚叫了你爷爷,再让他叫爹,那不是给您老人家降辈儿吗?”

“也是。”徐紫山兴味索然,“罢了,滚你的吧!说了饶你就饶你。”

他从层层剑锋间隙中走出门,把这满眼的星光记牢了。

走到三条街外,小七愤愤道:“南哥,我知道你不是怕死的孬种,刚才真不如拼个死活!”

他笑笑:“走吧,衡阳待不住了,徐紫山嘴上豪气、心底狭隘,不出两日就要翻悔,定会派人来暗杀。咱们换个地界。”

三人默默走出城去。

张六说:“哎,是不是忘了拿行李?”他说:“不要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又静静走出几里,他忽然说:“我不是怕死,我是怕再也回不了家。”

他向北望了一眼,目光尽处是一片城墙,城墙外还有重重山峦阻隔,看不见。

“南哥,你家乡很远吗?”

“远着呢,冀州府渔阳城,渔山镇。”

“怎么不回去?”

“功夫尚没练到家,回去就是个死。”他收回了北望的目光,“如今的渔山镇,正被人一手遮天吧。”

渔山镇方圆数百里都没有鹿,这是镇上每个猎户都知道的事。但赵北客却坚称他曾在镇郊旷野上亲眼目睹一头白鹿踏雪而过。既然赵老大如此说了,渐渐地便有人说自己也在镇外见过鹿了,还有人不知从哪弄来了鹿肉,送到赵北客府上。

赵北客没吃鹿肉,只是笑着对左右说:“瞧见没,有鹿。”

有次赵北客在春雪楼摆宴,冀州府的江湖豪客与富绅名流来了大半,“冀北快刀”周孟说:“凭你赵兄的刀术,别说在冀州,就算去京师,也是一流人物!何必憋屈在这小小渔山镇?”

“谢了。”赵北客与周孟对饮一碗。

燕羽门二当家舒羽说:“赵老哥,你要肯入燕羽门,没二话,我这副门主的位子给你坐!”

“那可不敢当。”赵北客又和舒羽对饮了一碗。

一碗又一碗酒下肚,赵北客醉了,忽然语声含糊道:“那天我提着刀走在雪地里,远远望见镇上蹿起了炊烟,我缓下步子,看见一头白鹿从我身旁奔过,离我那么近,连鹿耳上的茸毛我都瞧得清清楚楚……”

众人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宴散后,赵北客的手下们回想起他说鹿时的古怪神色,似凝重似恍惚,便又问他:“大哥,你再讲讲那鹿的事儿呗。”

可赵北客却不说了。

后来,有些人背地里议论:“镇子周遭分明没有鹿,你道赵老大为何说有?因为他是狼,狼天生就是要捕鹿为食!”

还有人说:“这渔山镇就是鹿,赵北客像狼一样守着他的地盘,他可是个狠角色!”

他再次踏进紫剑堂时是个晴夜,星斗清得能映亮人的须发。

徐紫山歪倒在地,看着胸腹处的血口,他曾以为自己算个狠角色,可如今他心想自己还是太善!当初若没放走“快刀南”,自己又岂会落到此等惨境?

当年徐紫山的善念只持续了一日,隔天他就带人去捕杀快刀南,但扑了个空。隔了半年,徐紫山听人说快刀南远赴苏州,混得愈加落魄,又被人撵到了九江府,便慢慢将他淡忘。哪知几年过去,他竟混出了名堂,武功高了,还多了几十个心狠手快的兄弟。

回到衡阳的第一夜,他就带人来到紫剑堂,血洗徐门。

“徐兄你说,是世上的刀剑多呢,还是天上的星星多?”他语气还是那么不慌不忙,身上衣衫也和几年前一样干净。

“当然是星子多……”徐紫山咳着血,还没死心,“南兄,当初我可是、可是……”

“你是想说,你当初饶过我一命?好,你跪下磕几个头,我留你不死。”

徐紫山点了点头,却没动,沉默许久,叹道:“罢了,我不如你,这头我磕不下去。死前我只想问你,当初你在衡阳,究竟为何与我作对?”

他说:“你紫剑堂作恶多端,我这是替天行道。”

徐紫山苦笑:“我自知不算好人,但你这话我只信一半。”

他叹了口气:“告诉你也无妨,听说你有本祖传秘籍,很是高明,但你没参透,而我有血海深仇要报……”

徐紫山恍然:“原来是图我的秘籍,不巧得很,那秘籍我刚烧成灰。”

“你有这股硬气,是我当初小看了你,小七,送他上路吧。”

他转身仰头,不再看满院的血污,盯着北方夜空中的群星:“十年了,该回家了。”

“南哥,打算回家了?”张六擦了把脸上血水,“好!咱们就回去渔山镇,杀他个天翻地覆!”

小七割下徐紫山头颅,随手掷在地上,笑问:“南哥,你那仇家害你在外漂泊十年,你一定恨他入骨吧?”

“我不恨他,”他摇了摇头,“我恨也只恨自己没用,当年我爹咽气没出一日,他就发难夺了渔山镇,那是他的本事。说起来,我倒有些佩服他。”

在渔山镇,说起赵北客,那是人人佩服。即便有的人心里不以为然,嘴上也定是万分钦佩的。

虽然赵北客说自己不算好人,但人们大都觉得他不是坏人,因为他讲规矩,脾气也不差,顶多每月派人去各大铺子收些例钱,从不干鱼肉乡里的事。

只一样有些古怪,赵北客不喜南方,不待见江南人。

镇上有几家江南外来户开的酒楼,菜肴甜中带辣,赵北客从不去吃,让这几家酒楼交的例钱也格外多些。

赵北客喝酒只去春雪楼,吃菜只认咸。

有次镇上来了个南方小贩,挑了一担甜豆花走街串巷地卖,孩童们都争着要吃,让赵北客瞧见了。赵老大掏出大把铜钱,说你这豆花我全买了。

小贩还没来得及道谢,就听赵北客又道:“以后别来了,镇上没人爱吃这口。”

孩子们吃不着甜豆花,都不乐意,赵北客轰他们:“回家去吧,这玩意儿哪有烙得香喷喷的饼子好吃?”

若是有南方人敢到渔山镇寻衅滋事,那百姓们算是有热闹瞧了:赵老大打断闹事人的腿,那是轻的;重的就不好说了,或许走遍天南海北,再也见不着这个人了。

两年前,赵北客在江南的一位故交让人捎来口信,说是多年不见,想请赵兄去扬州小住几月,叙叙旧情。

赵北客对捎信人说:“南边雨水太多,整天湿漉漉,免了。”那人不住劝说,赵北客烦了:“去了还得和南蛮子打交道,不去。”

那人一怔:“赵老大说笑了。江南读书人多,是礼仪之乡,怎能说是蛮子……”

“放屁,欺我没读过书?”赵北客瞪了眼,“礼仪之乡,那是说山东,孔孟都是那里人。江南嘛,蛮夷之地。”

那人苦笑,只得告辞离去。

秋天,又有人来请赵北客远行,不过这回是去辽东。

传话人是辽阳飞马堂的人,见了赵北客后说:“辽阳那边有个点子很是棘手,沈堂主与赵大哥是多年老友,知道赵大哥你手下能人辈出,想请赵大哥派个人去,帮忙料理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

传话人有些懵:“那赵大哥是答应了?不知是麾下哪位高手随我回去?”

“你回去吧,我让老余给你备些盘缠,换匹快马。”赵北客没答,眼望着楼外秋光,心说这一趟去辽东,回来怕是得入冬了吧。

暴雨荒庙里,他和两个兄弟啃着干硬的饭团。北归途中错过了宿头,三人都有些郁闷。

张六说:“南哥,等赶到渔山镇,怕是快入冬了吧?”

他嗯了一声。小七说:“这趟回家复仇,干吗不多叫几个兄弟,他们可都愿跟你北上。”

“复仇是我的私事,兄弟们连日厮杀,让他们在衡阳歇歇吧。”他哈哈一笑,“我本想自己回家,实在是没甩开你俩。”

小七也笑:“南哥,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三人烤了一会儿火,热气氤氲,他有些恍惚,隐约听张六道:“饭团硬邦邦的难吃,要是有碗热米粥就好了。”

他说:“等回到渔山镇,我请你们喝春雪楼的梨蕊粥。”

“那是什么粥?”

“梨蕊粥只有渔山镇才有,每年梨花开时,春雪楼的人便要出镇到梨树林子里采备整年的粥料,寻常粥都是紧火,但梨蕊粥是小火熏出来的,烧的是梨花萼片,费工夫,一日只出一小锅,透着异香!吃梨蕊粥有讲究,坐梨木桌,使梨枝筷,碗里撒上细碎的梨花蕊……”

说着说着,他悠悠出神:“小时候,常见春雪楼上泛起燃萼生出的烟,比寻常炊烟要黑浓得多。说起来,那粥我也没喝过几回。”

“别说了,把我说饿了!”小七道,“你家乡除了粥,还有什么好东西?”

他闻言怔住,良久才答道:“还有大风大雪。”

见两个伙伴似不以为然,他补充道:“江南极少下雪,但风雪天喝粥才香,懂吗?”

小七道:“不懂。南哥,你给透个底吧,这趟回家报仇,有几成把握?”

“仇家刀法很高。”他只说了这么一句便沉默,心知没几分胜算,但他已等不及了。

万里山水归乡路,十年沐雨流亡人,他淋了十年的江南细雨,该回家看看急风骤雪了。

吃完饭团,三人渐次睡熟。

半夜被脚步声惊醒,见破庙里来了十多名带刀的人,鞘上绽有一丝白痕,像结了霜。黑漆漆的刀。

他知道,那是天霜堂的标记。

天霜堂总舵在庐山五老峰,分舵众多,声势惊人,算是江南第一大帮,近年更有染指北方武林之意。

“你是快刀南,刀硬,喜穿新衣,爱干净,没说错吧?”天霜堂的人开口了,“盯上你好几天了,正好,我等也要北上。”

交谈许久。他得知天霜堂要在冀州立分舵,今夜是来邀自己入伙。他说了自己的事,摇头道:“我须先回家报仇,恕不能从命。”

听明白后,天霜堂的人大笑:“想报仇可不容易,功夫得高,得有钱有人,这些你有吗?入我天霜堂,教你刀术,帮你报仇。”

庙外雨声轰然,震得他心头一片迷惘。

“当真?”

清晨,赵北客如往常一样出了赵府,走到街边卖老豆腐的摊子,扯过长条凳坐下。

摊主老汉从瓮里舀出一碗白如雪冒着热气的老豆腐,撒上虾皮、韭菜末、碎紫菜,浇上咸麻油,最后加了勺烹得滚烫的花椒油,搁在赵北客面前,又递上两个火烧。

赵北客道:“老豆腐就得吃咸,江南的甜豆花,真是没法下咽!”说完低头大口吃起来。

老汉笑道:“谁说不是呢。”赵北客常来他这里吃老豆腐,有时吃完就匆匆走了,忘了给银钱,老汉当然不敢去要,他也不想要,只要赵北客肯来吃,就没人敢欺负他这个孤老头—有一回附近卖烙饼的王四嫌他抢生意,想赶他走,他扯着嗓子说了句“我这老豆腐,赵爷常来吃”,王四当场就哑巴了。

赵北客吃完站起,手下人已牵着一匹马来到摊子边,马上驮着行囊。

手下人付了豆腐钱,赵北客一跃上马,对老汉道:“有几回我是不是没给你结钱?你晌午去春雪楼喝碗梨蕊粥吧!”

老汉忙道:“赵爷说笑了,小老儿可不敢去哩。”

在渔山镇上,只有赵老大能喝梨蕊粥,这是十年的老规矩了。就算哪天赵老大没去喝,旁人在春雪楼点菜也不敢叫梨蕊粥。

赵北客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你去了就说,是我老赵请你喝。”

“那可太谢谢赵爷了!”老汉喜得眉梢打战,又问:“赵爷这么早就要出门?”

赵北客道:“早去早回嘛。”

说完,赵北客纵马而去,孤身远赴辽东。

途中换了数次马,踏过千里崎岖,赶到辽阳城外时,已是多日后的黄昏。

城墙角落里,赵北客按照约定的暗语和飞马堂的一个汉子接了头。那汉子低声道:“兄台是赵大哥的手下?沈堂主的意思是这事须做得隐秘,故而不宜大张旗鼓地迎接,便只让我来领兄台进城,见谅。”

赵北客:“好说。”

那汉子道:“沈堂主在城中得月楼备好了酒菜,兄台这就请随我去吧。”

“既要隐秘,那就不入城了。”赵北客四下扫量,见不远处支着个棚子,是个卖汤面的野摊,“你让老沈来这个面摊子见我。”

那汉子面露难色:“这……沈堂主他老人家恐怕……”

“老个屁人家,”赵北客打断,“你就说,赵北客来了。”

那汉子一惊,躬身施礼,转身去了。

没出一炷香,飞马堂堂主沈骏匆匆来到面摊,头上斗笠压得低低的,遮住大半面目。

赵北客正在吃面,眼角一抬:“坐吧,给你也叫了一碗面。”

沈骏坐下吃了口面,道:“大哥,我本意是想借你手下高手一用,没想到你亲自来了,这面子给得太大了。”

赵北客:“我手下里没几个成器的,你说点子扎手,我就自己来了。杀谁?”

沈骏道:“那人叫刘江,剑术很高。”

赵北客:“凭你的功夫,也胜不过他?”

沈骏默然片刻,道:“我能胜他,我手下有几人也能,但这刘江和官府牵连极深,若给人查出是飞马堂下的手,我在辽阳就……”

赵北客:“知道了。这刘江平日里出不出城?”

沈骏:“城外三里是条大河,刘江在河对岸有所别院,里面养了女人,每十天半月,他都会去那里。”

赵北客:“我等他去。”

沈骏:“需要什么?”

赵北客:“赶路不便,没带刀。再给我找身艄公的衣衫。”

沈骏欲言又止,片刻后道:“刀和衣裳,明晨我派人送来。”

赵北客:“我想早点回家,杀了人我就走,在此提前说声告辞。”

沈骏叹道:“大哥,当初……”

赵北客:“告辞。”

十日后,辽阳城外河边。

赵北客头戴竹笠,一身艄公打扮站在岸边,眯眼养神。河面宽阔,鹭鸟时飞时落。

过了一个时辰,赵北客听到脚步声,睁眼见一个年轻书生沿岸行来。不是刘江。

那书生二十岁模样,与赵北客颔首致礼,坐在岸边青石上,取出纸笔作起画来,气度从容清雅,不似刘江爪牙。

赵北客握着船桨又眯起了眼。良久过去,他等得有些不耐了,走到书生跟前:“我说,你画啥呢?”

书生温声作答:“画眼前这条河。”

赵北客:“都是水,有啥好画的,你画我吧。”

书生莞尔:“好。”

赵北客哈哈一笑,退回船边。半个时辰后,他又走到书生跟前:“画完了?”

书生点头,递过一张宣纸。

赵北客接过一看,画中有流云秋水,可岸边人却不是艄公,而是个横刀昂立的刀客。

赵北客一凛:“你是什么人?”

书生:“姓杨,名逊。”

赵北客:“没听过。告诉你,一会儿别误我的事。”

此后两人各自沉默,又是一个时辰过去,刘江终于来了。赵北客皱起了眉,刘江带了九名手下,看步姿,武功都不低。

刘江没在意书生杨逊,走到赵北客跟前:“怎么今日就你一个,其他船呢?”

赵北客:“都去大渡口了,这里客少。”

刘江点了点头,他去外宅一向避人耳目,本也是着意选的这处野渡。见船小,点了名手下:“你先跟我过去。”

小舟划到河中央,刘江说:“我手下多,你多渡几回吧。”

赵北客摇头:“我这是一锤子买卖,没第二回了。”

刘江一怔:“什么意思?”

赵北客一横船桨,将刘江那名手下撞得胸口凹陷,飞落水中。船在江心打起了转儿。

刘江豁然拔剑:“谁让你来的?”

赵北客不答,丢下船桨,袖里伸出一截短刀,寒光折射到河面上,惊飞了几只白鹭。

刘江急舞长剑,嗤嗤连响,剑光将船篷刺得千疮百孔,却不闻刀剑交击声。两人在舟上错身,刘江眼前白茫茫一闪。

—那是赵北客刀上映出的河水。

剑光止息,刘江垂手弃剑。赵北客道:“你名字里有个江,死在江心,也算不枉了。”

刘江苦笑:“技不如人,我认了。” 赵北客:“再看一眼吧。”

刘江环视苍茫河面,忽觉耳边一空,河流奔淌声、白鹭鸣声还有自己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天地静如初开。一眼看完,水声从胸口响起,鲜血决堤般涌出。

赵北客掷刀入水,刘江手下们在河边惊呼怒骂,眼睁睁看着赵北客划船至另一岸。

赵北客上岸后头也不回地快步而行,在岸边树林中跨上早备好的快马,飞驰远遁。

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

翌日,赵北客正在逆旅中自斟自饮,忽听一人笑道:“船家,又见面了。”那人正是杨逊。

赵北客皱眉离了客栈,和杨逊来到僻静处叙话:“阁下跟着我作甚?”

杨逊道:“在辽水边,见兄台行事有奇侠古风,心中感佩,特来拜会。”

赵北客冷笑:“我可不是什么侠。”

杨逊道:“兄台孤身手刃天霜堂巨寇,无愧侠士二字。”

赵北客愣住:“什么天霜堂,那刘江不是官府的人吗?”

杨逊一怔:“刘江是天霜堂辽东分舵的第一高手,身份隐秘,许多好汉子都折在他剑下。”

赵北客细问几句,明白过来:在辽阳真正和官府关联紧密的是飞马堂,沈骏不想让天霜堂在辽阳一家独大,但又忌惮天霜堂势力,才找他来刺杀刘江。

如今世道混乱,江湖豪客往往不怎么畏惧官府,赵北客也不信捕快们能追去渔阳,但天霜堂在武林中势力极盛,向来睚眦必报,惹上天霜堂,那是极大祸患。

赵北客沉默一阵,叹道:“我让个老朋友给坑了,背了黑锅。”摇头苦笑,又问:“杨老弟,你怎么知晓得如此清楚?昨日你去水边又是为何?”

杨逊也不隐瞒:“刘江恶贯满盈,我也是去杀他的。”

赵北客皱眉:“你不怕得罪天霜堂?”

杨逊道:“天霜堂近年来为祸武林,我正是要和他们斗一斗。”

“就凭你?”赵北客不信。

杨逊并不分辩,问道:“昨日赵兄在江心出刀,远远的看不分明,我只依稀觉得,刀意似有一丝熟悉。敢问赵兄刀术是何人所授?”

赵北客道:“与你无关。”

杨逊道:“如我所猜不错,赵兄刀意是承自云陌游云公子,只是所得不全。”

赵北客皱眉:“云陌游我听过,但我可不认识他。他不是天下第一剑客吗,何来刀意?”

杨逊道:“云公子少年时亦习刀,因在山中与刀客岳空山一晤,心境转变,后来便改修剑术,此事江湖上少有人知。”

赵北客冷笑:“看见别人刀法高就转去练剑,这云陌游定然是个南方人。”

杨逊奇道:“云公子转而修剑,倒并非是因对方刀术太高,不过……这与南人北人又何关?”

赵北客却似陷入了某种回忆,出神良久才答道:“嘿嘿,今日练刀,明日习剑,这种事是南人干的,真正的北地男儿,不是这般行事。”

杨逊问:“那真正的北地男儿,又是如何行事?”

“北地男儿嘛,打定心意不回头,”赵北客头一昂,“把词写到绝处,把歌唱到绕梁,把刀练到白头!”

杨逊赞道:“好一个北地男儿!”

赵北客乍知被老友蒙骗,心神震荡,一时多说了几句,闻言笑了笑:“杨兄弟,你昨天那张画还留着?再给我看看。”

接过画,他端详了一阵,还给杨逊:“你能看出我是个刀客,不简单。但你画的也只是个刀客,不太像我。”

杨逊莞尔:“我自忖丹青不弱,不知是画的眉眼不像,还是身形不对?”

赵北客寻思了一会,摇头道:“我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不像。”又看了几张别的画,见杨逊所画多是梨树,便道:“原来杨老弟也喜欢梨花。”

杨逊颔首:“赵兄也喜欢?”

“没你那么雅,”赵北客笑了,“我喜欢的,其实是吃梨花。”见杨逊不解,又道:“改日你来渔阳城渔山镇,我请你吃梨蕊粥。今日就此别过!”

杨逊欲言又止,赵北客道:“杨老弟不必多言,你我萍水相逢,但赵某看人还算准,你是个好脾气的善人,但我不是什么好人。何况你是江南人,而我平生最不喜的就是江南人—咱俩恐怕做不成朋友,那也不必深交!”

杨逊只觉赵北客所言未免偏激,但也不着恼:“在下看人也还算准,我看赵兄并非恶人。既是如此,咱们后会有期。”

赵北客扭头便走,十余步后,忽停步道:“杨兄弟,你敢和天霜堂为敌,挺有志气。想来你武功绝不低,但天霜堂堂主柳寒山号称霸刀无双,是岳空山之后的第一刀客,不是你能惹得起的。”

杨逊道:“有朝一日,我倒也想去庐山五老峰会一会柳寒山。”

赵北客皱眉:“恕我直言,我只当你是在说大话了。”

杨逊笑道:“我本从不说大话,但既见识了北地男儿的豪气,何妨自夸一回?”

赵北客哈哈一笑,点了点头,又朝前走。杨逊道:“赵兄,刘江的事……”

“杀便杀了,还提他作甚?”赵北客大步远去,“听人念过一句诗,燕客思辽水,秦人望陇头,渔阳是燕地,那我也算燕客了,这一趟看过了辽水,不虚此行!”

江湖消息,往往传得比奔马还快。数日后,赵北客在归途中听说了刘江的死讯,只是杀人者却成了剑客杨逊。赵北客心知是杨逊设法将此事揽到了自己身上,不由得胸口一热。

回到渔阳城时,正遇上大雪纷扬。

他换了匹马,骑行到渔山镇郊已是黄昏。忽见雪中立着一个精瘦汉子。

赵北客下了马,走近那汉子,见他腰畔系着刀,漆黑刀鞘上镂出一线煞白。

“天霜堂的人?”赵北客一凛。

那汉子点头:“是赵老大吧,等候多时了。”

“等我作甚?”

“等你,是为告诉你,南公子看中了渔山镇,天霜堂的渔阳分舵今后要设在镇上。”那汉子声调一扬,“南公子特准你回家一趟,收拾好行李滚出渔山镇!”

“南公子?还有女公子吗?”赵北客笑出了声,“特准我?那他得先教教我怎么滚。”

那汉子也笑:“南公子是我们舵主,他猜到了你不愿走,正在镇子里等你,敢去吗?”

“带路吧。”

两人走出十来步,赵北客冷不丁问:“在哪等我?”

那汉子道:“春雪楼。”

赵北客嗯了一声:“你知道我今天回来?”

“不知道,我们十天前就到了,每天我都在镇子口等你。”

“辛苦,以后不用等了,我自己去见他吧。”赵北客说完一摸腰畔,醒觉因为出远门,没带自己的刀。

“想杀我?”那汉子从怀中取出一柄短刀,“找刀呢吧,你的刀在我这儿呢!”

赵北客问:“老余是死了还是叛了?”临走前,他把刀交给了老余保管。

“那叫弃暗投明!”汉子道。

老余不光保管着他的刀,还打理着他的家财,若连老余都叛了……赵北客心一沉。

两人进了镇子,赵北客问:“你敢在我家门口撒野,你叫什么名字?”

汉子眉一挑:“我叫曲扬,怎么?”

赵北客点了点头,继续前行。街上百姓见赵北客回来了,纷纷脸上变色,走避一旁。

转过街角,赵北客走到王四的烙饼铺子前。王四看见赵北客和曲扬,吓得一哆嗦:“赵爷,您回来啦。”

赵北客:“说说吧,我走的这段日子,出了什么事?”

王四瞥了一眼曲扬,颤声道:“赵爷,求您可别难为我了,我哪儿敢乱说啊!”

曲扬傲然一笑:“天霜堂做事,不怕人说。”

王四还是不敢说。赵北客揪住王四衣襟:“你不说,我这就弄死你!”

王四这才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十日前,南公子带着几十个天霜堂的刀客来到了渔山镇,他们以为赵北客躲了起来,搜了几天没搜到,连番激战后,擒住了二十来个赵北客的手下,说是赵北客一天不露头,就杀上俩仨的。

赵北客问:“第几天了?” 王四说:“算来是第五天了……”

赵北客:“嗯,接着说。”

王四苦笑:“唉,也没啥好说的了,赵爷您那些手下,死的死,降的降,听说最后还剩十来个,死守在赵府,护着您的家眷……”

曲扬冷笑:“南公子没动你家眷,不是攻不进赵府,是想留点说话的余地,好好跟你寒暄几句。”

赵北客不再问王四,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雪,转身走了。

王四怔怔望着赵北客远去的背影,忽然大着胆子喊了句:“赵爷,您小心呐。”

王四背后,又有一个天霜堂刀客走过,闻言瞪过去:“卖饼的,你是活腻歪了吧?”猛一抬脚,将王四踹翻在地。

远处,赵北客忽然停住了步子。

“曲扬,借刀一用。”

曲扬一愣,失笑道:“做梦呢。”话音未落,忽觉腰间一轻,佩刀已被赵北客抽走。

赵北客提刀回身疾奔起来,眨眼追上了踢倒王四后快步离去的那个刀客。

那刀客听到脚步声刚欲回头,赵北客长刀一挺,搠入了他的后心。雪天地滑,俩人一起扑倒在街上。

赵北客爬起来,拍了拍身上雪末。

曲扬瞠目结舌:“你……赵北客,你敢杀我天霜堂的人?”

赵北客:“你以为我没杀过?”

曲扬猛然从怀里摸出赵北客的短刀。赵北客缓步走回:“会用短刀吗?”

曲扬目光冷厉,作势欲动。

“要不我教教你?”赵北客经过了曲扬,随手一抖,将长刀插回曲扬腰畔。

两人继续朝春雪楼行去。

路上,曲扬右手时颤,几次咬牙。

赵北客望见春雪楼方向高高飘起一缕黑烟,放缓了步子,道:“烧萼煮粥呢,正好赶上喝一碗。”

曲扬死死盯着赵北客,霍然拔刀疾斩。赵北客一侧身,闪过了。曲扬喝呀一声,又劈上一刀,赵北客手腕一振,捏住了刀身,细血从指缝滴落。

曲扬发力抽刀,同一瞬里赵北客拗断了长刀,抢步撞入曲扬怀中,将半截刀刃刺进了曲扬心口。

曲扬歪斜软倒。

“本想到春雪楼再杀你,年轻人,沉不住气呀。”赵北客从尸身上取回自己的短刀,再度迈开了步。

赵北客踏进春雪楼时,南公子正背对他坐着,喝着粥。他身侧还站着两人,也端着粥在喝。喝的是梨蕊粥。

那两人瞥见赵北客进门,冷森森扫过去一眼。赵北客会过的狠角色不可谓不多,但这么冰冷的眼神,还是让他心中不禁发寒。

南公子放下碗筷,击掌三记,响如金戈,楼外传来簌簌脚步声。赵北客闻声皱眉。南公子站起,转过身面对赵北客,微笑道:“赵兄,久违了。”

赵北客见南公子面容清峻,约莫二十七八,腰间佩剑,风姿如玉,立在昏黄的日光下,足当得起他从前听过的一句诗:

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赵北客道:“长得挺俊,但我不认识你。”

南公子面色一变,静默片刻后,问:“曲扬呢?”

赵北客:“我杀了。”

噌的一声,那俩刀客同时拔刀。南公子摆摆手,道:“你的刀挺快呀。”

赵北客打量南公子的佩剑:“你用剑?”

“用剑如何?”南公子饶有兴味地问。

赵北客道:“剑打不过刀,南人不如北人。”

一个刀客嗤笑:“剑是贵器,配贵人,懂吗,乡巴佬?”

“这剑只是个佩饰,我是天霜堂的人,当然也用刀。”南公子笑了笑,重又端起粥碗,“楼里地方小,出去说话吧。”

来到楼外,雪地上已站了几十个刀客,还有不少人是赵北客的手下。这些手下里有的身上捆了绳索、满脸血污,自是被俘;有的虽然没被捆着,但面有愧色,垂头不敢看赵北客,显是降了天霜堂。

街上远远近近地聚了许多百姓,正悄声议论。

南公子举高了粥碗,道:“我听说,渔山镇有个规矩,只要你赵老大不点头,没人敢喝这碗梨蕊粥—”说话中运上了内劲,语声远远传了出去。

“这粥我喝了,这个规矩今天我破了!”南公子把粥碗摔碎在地。

赵北客没言语。

南公子拍了拍额头,又道:“对了,以后你不是镇上老大了,赵老大这三个字,可得改改了。”

一名天霜堂刀客笑道:“姓赵的,我们南公子给你取了个新匪号,叫赵老幺,你收着吧!”

几十个刀客发出一阵哄笑。

赵北客等着他们笑完,问:“南公子,你待怎样?”

南公子悠然道:“容易得很,你跪下磕个头,发誓从此滚出渔山镇,终生不回,本公子就饶了你的狗命。”

赵北客摇头道:“那不可能。”

“是吗?”南公子一笑,“那也不急在一时,咱们先论论别的,你说说,这世上有人不怕死吗?”

“我觉得是个人就怕死。”不待赵北客回答,南公子便踱步到那些被捆着的人跟前,“有的人看似不怕死,其实只是一时血勇。你这些手下,前几天和我斗时宁死不屈,但被俘几日后,心思转明白了,未必还不怕死。”

南公子拔高了声调:“今天你们这几个人,想活命的,就给我痛骂赵北客!谁骂得响亮、骂得好听,我就放谁走。”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开骂,南公子拎出一个被捆的人,甩倒在雪地上:“就你吧,你先开第一腔。”

那人挣扎着挺直了身子,不说话。

南公子道:“我数三个数,数完你还不骂,就下黄泉吧。”

那人咳嗽着,笑声断续:“你数到一百,我也只会骂你这条南狗。”

“是吗,那我就不数了。”南公子一笑,挥了挥手。

一名刀客上前斩下了那人头颅,血泉冲天溅落。

人群惊呼,赵北客脸色煞青。

南公子又拎出第二个人,那人跌在厚雪上,浑身发抖。

“怎么,你也打算学他?”南公子指了指尸体。

那人抬头与赵北客对视,眼神惶惧。

赵北客说:“骂吧。”

那人颤着舌头,开了口:“赵、赵……你不是、你不是人,你个天杀的!我早想骂你了,你不是个东西,你他妈的……”骂着骂着,那人却流下泪来:“老大,你他妈的去哪儿啦,你咋个才回来啊……兄弟们可受了苦啦……老大,我对不住你……”

南公子摇头叹道:“你骂得不好听,我不爱听,砍了吧。”

刀光闪过,又一个人头落地。

赵北客忽道:“行了,我跪。”

南公子微笑颔首。

赵北客跪在积雪上,如山骤倾。

围观百姓们的议论声一下子变响了。

有个老头推着小车经过,见状从车上卸下一条长凳,举着跑来,一凳砸在南公子肩头,骂道:“贼子,别来俺们镇!”

南公子皱眉劈掌,老头口喷鲜血,跌飞在地。

老头躺着,扭头望向赵北客,嘟囔道:“好喝呀,赵爷……”

赵北客浑身一震。是那卖老豆腐的老汉。

“……那碗梨蕊粥,真好喝。”老头微弱笑着,身子一歪,不动了。

人群一阵喧哗。

“你跪是跪了,但头没磕,誓没发,咱们还得接着玩儿。”南公子沉吟着,“嗯,有点吵,再杀上俩人吧,风里有了血气,人就静了。”

眨眼间,又是两个被俘汉子血洒当场。

赵北客一声叹,刚要开口,人群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不能磕呀……”

南公子眉梢一挑:“谁说的话,给我找出来。”

不多时,天霜堂刀客便从人群中揪出一个百姓。南公子打量他:“是你说的不能磕?你来讲讲,为什么不能磕,讲得不好,我磕碎你的头。”

那人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南公子皱眉欲语。赵北客猛然站起,挡在那人跟前,吼道:“你他娘的到底要干什么!”

“要你滚出渔山镇,一辈子不能回来。”南公子笑意随和。

“我操你妈!”赵北客红了眼睛,“这里是我家!”

“这里根本不、是、你、家。”南公子一字字道,他嗓音不高,但双目似比赵北客还红。

“—你爹赵庭是杭州人,四十岁才来渔山镇,他给你取名赵南,字北客,是有客居北地,不忘故乡之意。”

“你他妈闭嘴!”出身江南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赵北客听了脸上却一阵抽搐。

十一

爬上一座山头,小七抖落了身上的雪花,问:“南哥,快到你家了吧?”

“快到了,这座小山已在渔阳境里。”他语声振奋,“这一路,可是累坏了!”

张六说:“北方的雪真大啊。”

下山后歇了会儿脚,他问:“破庙那晚,我没答应入天霜堂,你俩不怨我吧?”

“南哥,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小七说,“你做主就行!”

“天霜堂本就不是好东西。”张六道,“走吧,我都快闻见粥香了!”

他哈哈一笑,忽然往前跑了几步,在雪上打了个滚儿,又一跃而起:“嗯,快走!”

小七和张六看着他身上的雪泥,都愣住了。他俩知道南哥最爱干净,以前从不让衣衫沾泥。

小七说:“南哥,认识你十年了,还没见你这么高兴过。”

“以后别喊我南哥了,我字北客,”他目视北边,“从今以后,我叫赵北客!”

十二

南公子笑得很是开心:“在江南,人们叫你快刀南。”

赵北客默然不语。

“你瞧不起江南人,但偏偏你自己就是个江南人,有意思。”南公子越笑越寒,“我对你的底细了若指掌!你爹死后,‘柳叶刀’柳飞将你重创,夺走了镇子,你逃得性命,不敢再回家,流亡江南十年。我说的对吗?”

“莫光说我,”赵北客冷笑,“我也猜出你是谁了。”

“是吗,说来听听。”

赵北客瞪着南公子道:“天霜堂要立渔阳分舵,不可能选在这么个小镇上,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南公子颔首:“不错,我是来复仇的。为了报仇,我太知道你了,世上没人不怕死,但你赵北客可能还真不怕死,这个仇可不容易报。”

赵北客:“我也怕死。”

南公子一笑:“但你最怕的不是死,你最怕的是没了家,狗一样流落街头,你最在意的,就是这个渔山镇!我没说错吧?所以我不可能轻易弄死你,我要夺了你的镇子,我要让你回不了家!”说到后来,笑容变得扭曲。

赵北客道:“我想起紫剑堂的徐紫山说过,他儿子名里也有个南字,我猜你是徐紫山的儿子,徐南。”

“不错,你猜对了。”南公子脸上泛出诡异的喜色,“不枉我来一趟北边。说起来,当年我才十四,还得多谢你没杀我。”

赵北客道:“我自己家当初差点绝户,灭人满门的事,我不干。”

南公子哈哈一笑:“旧事叙完了,怎么着,我开出的条件你肯答应吗?发个誓,从此永远滚出渔山镇!”

不待赵北客回答,又道:“我知道你不肯答应。这事就好玩在这里。那我就再给你留一天想想,你有什么帮手,不妨都叫来。我倒要看看现今武林,哪个敢得罪天霜堂。”

赵北客冷笑道:“你们不懂北方的江湖,你们只是过路客。你们在北地,呆不住。”

南公子道:“不怕告诉你,我这次来渔阳,带了妻妾,报完仇,我不回去了。我定个时辰,明日正午。地方你定吧。”

赵北客道:“就这春雪楼吧。”

“好,到时候你有多少人带多少人来,告诉我你肯不肯滚出镇子,若不肯,咱们就用刀说话吧。”

十三

赵北客穿过满是积雪的街回到府中,一进屋就看到了七八个满身伤痕的手下。

这几个手下见了他,无不热泪盈眶:“老大,你回来啦!”“您的家小都无恙!”“还有几个兄弟出去探消息去了。”

简单叙了几句话,赵北客道:“和南公子约好了,明日正午,做个了断。”

一个手下问:“明天?那还来得及邀人助拳吗?”

赵北客道:“来不及邀,也不必邀。南公子说得没错,如今武林,没几个敢得罪天霜堂的。”

说完叹了口气,想起了他最好的两个兄弟。当年回到镇上,杀死柳飞报了仇,没出半年,小七和张六就走了,他俩耐不住小镇上的清寒孤闷,极力劝他同去闯荡一番,可他得守住他的家。

三个人吵僵了。他俩离开那天,他喝了很多酒。

张六张青陆觉得北方的雪太大了,就回到了南方,最后当上了江南快意阁的副阁主,两年前病逝了。沈骏沈小七是个做事不回头的人,既来到北方,索性再往北去,在辽阳创下了飞马堂。

静默良久,有个出去探消息的手下进了门,回报有镇民悄悄找到他,说老余给他交代了几句话。

赵北客一凛:“老余说啥了?”

那手下道:“老余说,来镇上的天霜堂刀客里,就仨真高手,除了南公子,就是‘寒刀双奇’了,南公子被刀客们簇拥,不好下手,但若能除掉那俩人,咱们有胜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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