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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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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两天里,波特一直在努力搜集厄尔加阿的相关信息。布诺拉人对那座城市的了解少得令人震惊。似乎谁都知道厄尔加阿是一座大城市——人们提起它时总是满怀敬意——它离布诺拉很远,那里的天气更暖和,物价也更高。但是除此以外,谁也说不出更多细节,甚至包括那些去过厄尔加阿的人,比如说他搭过讪的巴士司机和厨子。唯一可能提供更完整信息的人是阿卜杜勒卡德尔,但他和波特的全部交流已经缩减到了见面时含混地打个招呼,如此而已。想到这里,他意识到在没有身份证明的情况下贸然前往一个完全未知的隐藏在沙漠中的城镇,这可能确实有些不切实际。所以偶然在街上碰到杜皮瑞尔下士时他才那么激动,因为聊到厄尔加阿的时候,下士告诉他:“可是达阿马尼亚克中尉在那儿待过好几个月,你想问什么他都知道。”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真正关心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地方是否真的与世隔绝,人迹罕至。这是他唯一想要弄清楚的事情。他决定不在中尉面前提起厄尔加阿,以免打破自己先入为主的设想。

当天下午,已经回到中尉身边的艾哈迈德出现在客栈里,他是来找波特的。姬特正坐在床上读书,她让仆人打发艾哈迈德去土耳其浴室,波特在那里做蒸汽浴,希望一劳永逸地赶走体内的寒意。幽暗的浴室里,他半睡半醒地躺在一块滑溜溜的滚烫石板上,直到一位侍者走进来唤醒了他。他裹着一条湿浴巾走到门口。艾哈迈德闷闷不乐地站在那里;这个来自厄瑞格的阿拉伯男孩肤色很浅,两边脸颊上各有一道深深的法令纹,有时候哪怕是放荡的生活也无法在年轻的柔软皮肤上留下眼袋和皱纹,但法令纹却会泄露不为人知的故事。

“中尉希望马上见到你。”艾哈迈德说。

“告诉他我一小时内到。”白日的天光刺得波特不断眨眼。

“马上,”艾哈迈德固执地重复道,“我在这里等你。”

“噢,他倒是会发号施令!”他回到浴室里,往自己身上泼了桶冷水——他还想再冲一会儿,但这里的水很贵,每桶水都得单独收钱——快速按摩了一下,然后穿好衣服。走到街上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舒服了一点。艾哈迈德正靠在墙上跟朋友聊天,不过一看到波特,他立即跟了上来,去往中尉家的路上,他一直亦步亦趋地跟在波特身后。

中尉披着件丑陋的酒红色人造丝浴袍坐在沙龙里抽烟。

“请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他说,“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但我还是觉得尽量不动为妙。请坐。你是喝雪利酒,干邑还是咖啡?”

波特咕哝咖啡最讨他欢心。艾哈迈德领命离开。

“我无意耽搁你的时间,先生,但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你的护照找到了。这得感谢你的一位同胞,他也丢了护照,所以在我联系迈萨德之前,他们已经展开了搜查。你们俩的证件都被卖给了军团的人,但幸运的是,两本护照都找回来了。”他在衣兜里摸索着掏出一张纸,“这位名叫特纳的美国人说他认识你,他正打算动身赶来布诺拉。他主动提出帮你把护照带过来,但我必须先取得你的许可,才能通知那边的机关把东西交给他。所以,你同意这么办吗?你认识这位特纳先生吗?”

“是的,我认识他。”波特茫然地回答。中尉的消息吓了他一跳,想到特纳马上就会出现,他这才惊惶地意识到自己完全没料到还会和他重逢。“他什么时候到?”

“我相信很快。你不急着离开布诺拉吧?”

“不急。”波特的思绪像困兽般上蹿下跳,他努力回忆往南的巴士是周几出发,今天又是周几,特纳需要多长时间就能从迈萨德赶来。“不,不急。我不赶时间。”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听起来那么荒唐。艾哈迈德捧着托盘无声地走了进来,托盘里放着两个热气腾腾的小铁皮罐。中尉从两个罐子里各倒出一杯咖啡,并把其中一杯递给客人;波特呷了口咖啡,重新坐回椅子里。

“但我确实想去厄尔加阿。”他强迫自己继续聊了下去。

“啊,厄尔加阿。它会给你留下深刻的印象,那里风景如画,而且很热。厄尔加阿是我在撒哈拉待的第一站,我熟悉那座城市的大街小巷。那是座大城市,地势相当平坦,不太脏,但有点儿暗,因为街道直接从房屋间穿过,就像隧道一样。城里相当安全。你和你的夫人可以随心所欲地游荡。它是进入苏丹之前的最后一座城镇,要知道,苏丹离那里还有很长一段路。我的天哪!”

“我想厄尔加阿应该有旅馆?”

“旅馆?算是有吧,”中尉大笑起来,“你能找到带床的房间,没准还很干净。撒哈拉其实也没有传闻里说的那么脏。太阳是个伟大的净化器,哪怕再不讲卫生,这儿的人也很少生病。不过当然,厄尔加阿的卫生情况也没那么糟。只不过,对我们来说有些不幸。”

“不。是的,很不幸。”波特说。他没法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谈话。他刚刚意识到巴士的发车时间就在今晚,要是错过了这班车,那就得等到下周。那时候特纳应该已经到了。想到这里,接下来的决定几乎完全出自直觉。当然,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作了决定,但片刻之后,他松弛下来,和中尉细细聊起了布诺拉的日常生活和工作。中尉看起来很愉快,他讲了一个又一个殖民者的轶闻趣事,两种迥然不同的文化相遇,有时候会造成悲剧,但更多的是匪夷所思的荒唐笑料。最后波特站了起来。“太遗憾了,”他诚挚地说,“我真想在这儿再多待几天。”

“但你确实还得在这儿待上几天。你们离开之前,我一定要和贤伉俪见上一面。再过两三天,我应该就好得差不多了。到时候我派艾哈迈德来请你们。现在,我该通知迈萨德那边把你的护照交给特纳先生了。”他站起来伸出手,波特离开了房间。

他穿过种着矮棕榈树的小花园,走出大门来到尘土飞扬的大街上。太阳已经下山了,天正在迅速变凉。他在原地仰头站了片刻,觉得自己几乎能听见天空在夜晚寒意的重压之下清脆的碎裂声。身后的游牧民营地里远远传来狗群此起彼伏的吠声。他开始快步向前走,只为了尽快远离它们能听到的范围。咖啡让他的心跳得异乎寻常地快,又或者是一想到可能错过去厄尔加阿的巴士,他就紧张得喘不过气来。刚走进城门,他立即向左转了个弯,沿着空荡荡的街道前往交通管理员的办公室。

办公室没有开灯,空气闷热。幽暗中他看到柜台后面的一大堆麻袋上面坐着个昏昏欲睡的阿拉伯人。波特立即问道:“去厄尔加阿的巴士几点出发?”

“八点,先生。”

“现在还有座位吗?”

“噢,没有了。三天前票就卖光了。”

“噢,上帝啊!”波特叫道。他觉得肚子里一沉,于是他赶紧抓住柜台。

“你病了吗?”阿拉伯人望着他,脸上流露出一丝关切。

“我是病了。”波特想道。但他却说:“没有,但我的妻子病得厉害。她明天必须赶到厄尔加阿。”他紧盯着阿拉伯人的脸,观察对方是否会相信这么蹩脚的谎言。显然在这个地方,病人无论是追寻还是远离文明与医疗服务都同样合理,因为那个阿拉伯人的表情渐渐换成了理解和同情。但他还是举起双手做了个手势,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然而波特已经掏出了一张一千法郎的纸币,他十分干脆地把钞票拍在柜台上。

“你今晚一定得给我们弄两个座位,”他坚定地说,“这是给你的。你去想办法劝两个人下周再走。”出于礼貌,他没有主动提议去找两个土著,虽然他知道结果必然如此。“去厄尔加阿的车票多少钱一张?”他又掏出一叠钱。

阿拉伯人站起身来,故作姿态地理了理头巾。“四百五十法郎。”他答道,“但我不知道——”

波特往柜台上加了一千两百法郎,说道:“那就是九百法郎。弄到票以后,我再给你两百五。”他看得出来,对面的男人做出了决定。“八点我带夫人过来。”

“七点半,”阿拉伯人说,“留点时间搬运行李。”

回到客栈以后,波特激动的心情仍未平复,他连门都没敲就闯进了姬特的房间。正在换衣服的女人惊叫起来:“真的,你疯了吗?”

“我清醒得很,”他说,“不过我希望你能穿着这条裙子上路。”

“什么意思?”

“我们今晚八点坐巴士走。”

“噢,不!噢,我的上帝!去哪儿?厄尔加阿?”他点点头,两人陷入了沉默。“噢,好吧,”最后她说,“反正对我来说都一样。你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好。但现在已经六点了。行李都还没收拾——”

“我来帮你。”她不禁注意到,他的行为举止中流露出一种神经质的热切。她看着他从衣柜里拽出她的衣服,笨拙地取下一个个衣架;他的表现让她十分好奇,但她什么也没说。帮她收拾完了以后,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十分钟后他就拖着所有行李出现在走廊里。然后他跑去了楼下,她听到他激动地跟仆人说话。七点一刻,他们坐下来开始吃晚饭。一眨眼他就喝光了自己的汤。

“别吃这么快,你会积食的。”姬特警告他。

“我们必须在七点半赶到巴士站。”他一边说,一边拍手催下一道菜。

“我们能赶到的,就算不能,他们也会等我们。”

“不,不行。去晚了没准座位就保不住了。”

羚羊角面包都还没吃完,他已经让旅馆的人送来账单结了账。

“你见到达阿马尼亚克中尉了吗?”在他等着找零的时候,她问道。

“噢,是的。”

“但却没拿到护照?”

“还没有。”他说。旋即他又补充道:“噢,我觉得他们永远都找不到我的护照了。这种事怎么指望得上他们?这会儿它没准儿已经被转卖到阿尔及尔或者突尼斯了。”

“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在布诺拉先联系一下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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