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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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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纳问他原因。

“现在只有两间空房,而且恰好就在你的左右两边。今天来了一位带着儿子的英国女士,她想让儿子住在隔壁房间,因为她很怕孤单。”

那个女人居然会怕孤单,虽然特纳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他还是咕哝着说:“好吧,反正每个房间都差不多。你派人上来帮我搬东西好了。”阿卜杜勒卡德尔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男孩很快就来了,他们打开特纳房间与隔壁之间的门,开始搬运行李。东西还没搬完,埃里克就走了进来,一看到特纳,他立即站住了。

“啊哈!”他喊道,“多么让人愉快的偶遇,哥们儿!我还以为你这会儿已经到了廷克巴图。”

特纳说:“你好,莱尔。”虽然埃里克就站在他面前,但他还是不想正眼看他,更不想跟他握手。之前他还没意识到自己对这孩子的厌恶竟有这么强烈。

“请务必原谅我母亲的心血来潮。路上她累坏了。从迈萨德到这里的弯路多得要命,现在她的精神状态非常糟糕。”

“真是不幸。”

“你能理解我们让你换房吧。”

“嗯,没关系。”听到自己言不由衷地说着客气话,特纳十分恼火,“等你们走了我再搬回来好了。”

“噢,那是当然。最近你联系过莫斯比夫妇吗?”

埃里克跟人说话的时候总爱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的脸看,他似乎觉得对话本身无关紧要,要紧的是眼神和表情中隐藏的言外之意。比如说现在,特纳就觉得他探询的眼神非常过分。

“嗯,”特纳强迫自己回答,“他们很好。恕我告退,我得回去补会儿眠,刚才他们吵醒了我的午觉。”他穿过房门走进隔壁屋子。等到男孩们搬完了行李,他锁好门躺到床上,但却怎么都睡不着。

“上帝啊,那家伙真是个活脱脱的蠢货!”他大声说道,然后突然对自己的妥协感到愤怒,“他们以为自己是哪根葱?”他希望莱尔母子不要追着他打听姬特和波特的消息,否则他只能被迫吐露实情,但他实在不愿意把莫斯比夫妇的悲剧告诉那两个人,他们表达同情的方式让人难以消受。

傍晚时分他从沙龙外经过,看到莱尔母子坐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喝茶。莱尔太太正在炫耀她以前拍的几张照片,她把照片摆在长沙发的硬质皮靠垫上,非要送一张给阿卜杜勒卡德尔挂在墙上的古董枪旁。看到特纳犹犹豫豫地出现在门口,她立即站起来表示欢迎。

“特纳先生!我太高兴了!见到你真是个惊喜!你真走运,早早离开了迈萨德。或者应该说明智——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们在那附近游玩的时候,天气真是糟糕透顶!噢,太可怕了!当然,我还得了疟疾,不得不卧床休息。我还以为我们再也走不了了。当然,埃里克干的那些蠢事儿更是火上浇油。”

“很高兴又见到了你。”特纳说。他以为在迈萨德已经永别了这对母子,现在他发现自己连保持礼貌都很困难。

“明天我们打算开车去看几处非常古老的加拉曼迪克遗址,你一定得去。那里的景象肯定动人心魄。”

“你真好心,莱尔太太——”

“来喝茶吧!”她一边嚷嚷一边拉住他的袖子。

但他还是婉谢告辞了。他去了棕榈园那边,在树荫掩映下的围墙之间走了好几英里,感觉自己被困在了布诺拉。不知为何,看到莱尔母子以后,他突然觉得姬特归来的希望变得无比渺茫。日落时他开始往回走,回到客栈天已经黑了。门缝下面塞着一份电报,淡紫色墨水写就的潦草字迹几乎无法辨认。电报是达喀尔的美国领事发来的,之前他已经给那边发了很多电报,这封便是回电之一:凯瑟琳·莫斯比无音讯若有即告。他把纸片扔进垃圾桶,颓丧地在姬特的行李上坐了下来。这里面有几个箱子是波特的,现在它们都是姬特的财产,然而事到如今,这些箱子都堆在他的房间里,等待主人重新出现。

“这一切还要持续多久?”他问自己。他和这个地方格格不入,无论做什么都感觉魂不守舍。继续等待姬特出现在撒哈拉之外的某处,这无疑是目前最正确的选择,但要是她永远不出现呢?要是——他必须直面这样的可能——要是她已经死了呢?他的等待总要有个尽头,有个离开的最后期限。然后他看到自己走向东区五十五街休伯特·戴维的公寓,那是他初次见到波特和姬特的地方。他们所有的朋友都在:有人喋喋不休地表示同情,有人愤愤不平,还有人有些自命不凡,仿佛洞悉一切,他们一句话也不说,但脑子转得飞快。有人会觉得这是史诗般的浪漫篇章,悲剧不过是其中的插曲。但这些人他一个都不想见。他在这里待得越久,那样的场面就越不可能发生,他可能受到的指责也越少——必然如此。

那天晚上下棋的时候他的心情不太好。阿卜杜勒卡德尔看他有些心不在焉,于是提议不玩了。他一边高兴今天能早点睡,一边担心自己会不会认床。他跟主人道了晚安,然后慢慢爬上楼梯,觉得自己肯定得留在布诺拉过冬了。这里的生活费用很便宜,他的钱还够花。

一走进房间,他立即发现通往隔壁的房门开着。两个房间里都点着灯,一朵更小更亮的灯火正在朝他的床边移动。埃里克·莱尔站在床尾,手里抓着一个电筒。有那么一秒钟,他们谁都没动。然后埃里克故作镇定地说:“嗯?是谁?”

特纳关上身后的门走向床边,埃里克退到墙角,举起手电照向特纳的脸。

“你——我该不会是走错房间了吧!”埃里克假笑一声,但听起来毫无底气。“从你脸上的表情来看,我真的走错了!太难为情了!我刚从外面回来。我就说房间里的东西看起来怎么有点不对头。”特纳一言不发。“我一定是下意识地走到了这边,因为中午我的行李还放在这里。上帝啊!我累得都快神志不清了。”

特纳向来很容易相信别人的话;他从不多疑,所以有那么一小会儿,他差点儿真的信了埃里克可怜兮兮的独白。他正想说:“没关系。”然后他不经意间往床上瞥了一眼。波特的随身手提箱摊开放在床上,里面一半的东西堆在旁边的毯子上。

特纳慢慢抬起头来。与此同时他暴怒地探身向前,吓得埃里克打着哆嗦惊恐地喊了一声:“啊!”特纳三步并作两步绕过床尾逼向墙角,埃里克吓得目瞪口呆。

“你这个婊子养的狗杂种!”他伸出左手一把攥紧埃里克的前襟来回摇晃,然后向侧面退开一步留出距离揍了他一拳。他打得不是很重,但埃里克还是向后一仰跌回墙角,然后他一直靠在墙上,就像整个人都瘫痪了一样,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还紧盯着特纳的脸。看来这位年轻人不打算再辩解或者反抗,特纳上前一步把他从地上拖了起来,似乎打算再揍他一拳。就在这时候,埃里克粗重的喘息声突然化作了呜咽,他直勾勾地盯着特纳,口齿清楚地低声说道:“揍我吧。”

这句话激怒了特纳。“乐意效劳。”他回答,然后迅速满足了埃里克的愿望,揍得比刚才更狠——看起来的确狠得多,因为埃里克摔倒在地上,然后再也不动了。他嫌恶地低头看了看那张蠢胖的白脸,然后把东西放回波特的手提箱里,关好箱子,站在原地试图理清思路。片刻之后,埃里克在地上扭动着呻吟起来。他把年轻人抓起来拽到隔壁门边,然后一把把他推了出去。他“砰”的一声甩门上锁,隐隐觉得有些恶心。他反感任何暴力——自己的尤甚。

莱尔母子第二天一早就走了。不过那张照片在长沙发上方的墙上挂了整整一个冬天,那是一张富拉尼背水工的特写,工人浑身黝黑,背景是著名的杰内红色清真寺。

[1]保罗·瓦勒里(paul valery, 1871—1945),法国诗人、作家。

[2]zaouia,一种兼做学校、诊所、客房、祈祷处所的伊斯兰教设施。

[3]fondouk,北非地区为商旅、牲畜提供的住所,牲畜住楼下,商旅住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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