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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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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贝尔卡西姆跟她一起用餐,他坚定地用手势表示她实在太瘦了,然后逼着她吞下那些肥腻的食物。她不肯吃;盘子里的东西让她觉得恶心。但和以往一样,他的命令不容抗拒,于是她只好吃了。第二天和接下来的每一天,她吃的一直都是同样的东西。她逐渐习惯了这些食物,不再有任何疑虑。她渐渐开始分不清白天和黑夜,因为有时候贝尔卡西姆会在午后过来,又在夜幕降临时离开,等到午夜他再次出现,背后跟着捧着食物的仆人。她一直待在这间没有窗户的屋子里,甚至很少下床;躺在凌乱的白色枕头堆里,她什么也不想,贝尔卡西姆的陪伴和与之相随的记忆就是她生命的全部。当他爬上床边的台阶,掀开帘子钻进来,俯下身开始像往常一样慢慢脱掉她的衣服,她在无所事事中度过的光阴才开始显现出意义。等到他离开以后,那筋疲力尽又心满意足的美妙状态又会持续很长时间;她半睡半醒地躺在那里,沉浸在无须思考的满足中,一种她很快就视为理所当然的状态,接着就像毒品一样,再也离不开它。

某天晚上,他一直没来。她辗转反侧,唉声叹气,闹得黑女人都坐不住了。看守的妇人走出房间,给她弄来了一杯奇怪的热酸汤。很快她就睡着了,不过第二天醒来,她觉得头大如斗,隐隐作痛。整个白天她都没吃什么东西,这次仆人看她的眼神充满同情。

晚上他出现了。他刚走进房间挥手示意黑女人离开,姬特立即跳起来跑到门口,激动地投入他的怀抱。他微笑着抱起她回到床上,有条不紊地脱掉她身上的衣服和首饰。她躺在他面前,皮肤洁白,眼神迷离,他弯下腰来,开始用嘴喂她吃糖。有时候她试图捕捉他的嘴唇,但他的动作总是飞快,一触即离。他这样逗弄了她很久,直到她低声哭个不停,躺在那里再也不肯动弹。他的眼神闪闪发亮,他把糖丢到一边,开始亲吻她僵硬的身体。等她再次回到现实中,屋子里漆黑一片,他已经在她身边睡着了。从那以后,他经常两天才来一次,而且每次总是没完没了地逗她,直到她尖叫着挥拳捶打他。但在他离开以后,她总会不由自主地期待这令人难耐的插曲,内心的渴望愈演愈烈,驱散了其他所有感觉。

终于有一天晚上,不知为何,黑女人又拿来了那种酸饮料,然后站在床边严厉地盯着她把它喝了下去。她把空杯子还给老妇人,一颗心直往下沉。贝尔卡西姆不会来了。第二天他也没有出现。接下来的五天里,每天晚上她都要喝那种饮料,她觉得杯子里的东西越来越酸。她陷入了发烧般的半昏迷状态,除了坐起来吃饭以外整天都躺在床上。

有时候她似乎听见外面有女人正在厉声说话,那声音让她再次恐惧起来,她在隐隐的不安中忐忑了几分钟,但随着外界的刺激退去,她不再听到那些声音,也忘记了这件事。第六天晚上,她突然觉得贝尔卡西姆再也不会来了。她躺在床上,干涩的眼睛紧盯着床顶的华盖,门口黑女人身边的电石灯映出天棚上隐隐的花纹。她躺在那里胡思乱想,在她的想象中,他进门走到床边拉开帘子——然后她震惊地发现,爬上四级台阶来到她身边的根本不是贝尔卡西姆,而是另一个年轻男子,他长着一张塑料般毫无特色的脸。直到那一刻,她才意识到只要和贝尔卡西姆有任何一点儿相似之处的造物都能像贝尔卡西姆一样令她愉悦。她第一次想到,在这个房间的四壁之外,在附近的某个地方,比如说外面的大街上甚至就在这幢房子里,有无数这样的造物。这些男人里一定有人和贝尔卡西姆一样可爱,他会迫不及待地想要取悦她,他也有这样的能力。想到贝尔卡西姆的某位兄弟或许就躺在她床头这堵墙的几英尺外,她不由得战栗起来。但直觉低声叮嘱她躺着不要动,她轻轻翻了个身,假装睡着了。

很快就有仆人过来敲门,她知道他们送来了给她睡前喝的催眠药。片刻之后,黑女人掀开床帘,却发现女主人已经睡着了,于是她把杯子放在最高的台阶上,退回门口的床铺旁边。姬特没有动,但她的心跳得异乎寻常地快。“那是毒药。”她告诉自己。她们在慢慢给她下毒,所以她们一直没来复仇。又过了很久,她才用胳膊肘轻轻撑起身体,透过帘缝向外张望,看到近在眼前的杯子,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黑女人鼾声如雷。

“我必须出去。”她想。她觉得自己异常清醒,但是从床上爬下来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就在这时候,她头一次注意到了房间里干燥的泥土气息。她从床边的牛皮柜子里取出贝尔卡西姆给她的首饰,包括他从另外三个妻子那收回的在内,然后把所有东西摊在床上。她从牛皮柜里取出自己的手提箱,蹑手蹑脚地走向门口。黑女人仍在沉睡。“毒药!”姬特转动钥匙,满怀恨意地低声说道。她小心翼翼地关上身后的房门,周围一片漆黑,虚弱的双腿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单手拎起箱子,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墙向前走去。

“我得发一封电报,”她想,“要联系上他们,这是最快的办法。城里肯定有电报局。”但首先她得逃到外面的街上,这段路可能很长。也许她会在黑暗的逃亡之路上碰到贝尔卡西姆,现在她已经再也不想见到他。“他是你的丈夫。”她低声告诉自己,然后在恐惧中浑身僵硬地站了一会儿。紧接着她差点儿笑出了声:这不过是她玩的这个荒唐游戏的一部分而已。但在她发出电报之前,这个游戏不会结束。她的牙齿开始打战。“在我们逃到街上之前,你能不能控制住自己?”

左手边的墙壁突然消失了。她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穿着便鞋的脚尖感觉到了地板柔和的边缘。“这些见鬼的楼梯连扶手都没有!”她咒骂了一句,然后轻轻放下箱子,转身回到墙边,沿着来路摸回自己的房门外。她无声地推开门,拿起那盏小铁皮灯。黑女人一直没动。她又小心地关上门,没有引发任何意外。借着灯光她惊讶地发现手提箱离自己只有几步,它摇摇欲坠地放在楼梯最上方,这么说来,刚才她差点儿就摔了下去。她慢慢走下楼梯,小心地迈过柔软崎岖的台阶,免得扭伤脚踝。楼梯下方是一条狭窄的走廊,走廊两侧各有一扇紧闭的门。她沿着走廊向右拐了个弯,走进一方铺满稻草的露天小院。纤细的月牙在空中洒下一片白光,她看到了前面的大门和墙根下熟睡的人影。她吹灭了灯,把它放在地上。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拉不动巨大的门闩。

“你必须把它弄开。”她想道。但她的手指虚弱无力,怎么都打不开冰冷的金属门锁。她举起箱子砸向门闩的一头,感觉它松动了一点。与此同时,墙脚有个人影动了一下。

“echkoun?”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

她立即蹲下爬到了一堆麻袋后面。

“echkoun?”男人不耐烦地又问了一句。片刻之后一直没有回音,于是他又睡着了。她想继续尝试,但她浑身抖得厉害,心怦怦直跳。她靠着麻袋闭上眼睛,几乎就在同一个瞬间,后面的大宅里响起了鼓声。

她跳了起来。“这就是信号,”她作出了判断,“当然。我来的时候也有鼓声。”毫无疑问,她必须赶快离开。她休息了片刻,然后站起来循着鼓声穿过庭院。现在鼓声已经变成了两个。她穿过一扇门,走进黑暗中。长走廊尽头是另一片洒满月光的庭院,她发现一扇门下面透出黄色的灯光。她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聆听屋里传出的急促旋律。鼓声吵醒了附近的公鸡,它们接二连三地开始打鸣。她轻轻敲了敲门,鼓声还在继续,一个女人用单薄的高音唱起了琐碎而重复的副歌。她花了很长时间才鼓起勇气再次敲了敲门,但这次她下定了决心,所以敲得很重。鼓声停了下来,门开了,她走进房间,眨了眨眼。贝尔卡西姆的三位妻子坐在地板上的垫子之间,看到她,她们全都瞪大眼睛一脸惊讶。她浑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就像面前有条致命的毒蛇。女仆关上门靠在门板上。那三个女人放下手里的鼓,几乎同时开始说话,她们打着手势指着头顶。一个女人跳起来在她飘飘荡荡的白袍褶皱中摸索,显然是在找那些首饰。她掀起姬特的长袖,寻找胳膊上的手镯。另外两个女人激动地指了指姬特的手提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待噩梦结束。推搡搜索了半天以后,她们让她打开箱子的密码锁,要是换个时间,光是她开锁的动作就足以让她们看得心醉神迷。可是现在,她们全都满腹狐疑,毫无耐心。箱子一打开,她们立即一拥而上,把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掏了出来放在地板上。姬特盯着她们。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比起她本人来,她们更感兴趣的是那个箱子。女人们小心翼翼地拿着地上的东西翻来覆去地看,她重新开始镇定下来,鼓起勇气拍了拍一个女人的肩膀,比画着告诉她那些首饰都在楼上。三个女人怀疑地抬头看了看,然后派了个女仆前去确认。不过那个女孩刚转身准备出去,姬特立即感到一阵恐惧,于是她拦下了女孩。女仆没准儿会吵醒那个黑女人。三个女人愤怒地跳了起来,房间里顿时乱成一团。等到混乱平息,五个人都气喘吁吁地站在屋子里,姬特绝望地苦笑一下,举起手指放在唇边,非常小心地踮脚走了几步,然后反复指着女仆。然后她鼓起双腮学了学那个胖女人。女人们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们都点了点头,仿佛共同达成了一件密谋。女仆出去以后,她们试图向姬特发问:“wen tishi?”她们的口气更像是好奇,而不是生气。她无法回答,只能绝望地摇头。没过多久女孩就回来了,她喜出望外地告诉几位女主人,所有首饰都放在床上——不光是她们原来那些,还多了不少。女人们的表情充满困惑和嫉妒。姬特跪下来开始把自己的东西装回箱子里,一个女人蹲下来跟她说话,声音里已经没有一丝敌意。她不知道对方在说什么,满脑子只想着那扇插着门闩的大门。“我必须出去,我必须出去。”她反复告诉自己。那堆纸币就放在她的睡衣旁边,但谁也没有多看它们一眼。

收拾好东西以后,她取出一支口红和一面小镜子,转向一盏灯,炫耀似地开始化妆。女人们羡慕地叫喊起来。她把口红和镜子递给其中一个,示意她照自己的样子做。三个女人都涂上了鲜红的口红,她们欣喜若狂地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和别人。她打着手势表示这支口红就算是她留下来的礼物,但作为回报,她们必须想办法帮她逃走。女人们的表情既渴望又惊慌:她们巴不得把她赶走,但又怕贝尔卡西姆。接下来在她们讨论的时候,姬特一直倚着自己的手提箱坐在地板上。她看着她们,觉得她们商量的事情跟自己毫无关系。事情的走向远非她们所能决定,跟她们身处其中激烈交谈的这间毫不真实的小屋更是全然无关。她不再看她们,转而冷漠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她坚信自己一定能出去,因为鼓声已经敲响。现在她不过是在等待那一刻的到来。过了好一会儿,她们把女仆打发了出去;女仆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老得出奇的小个子黑人,他弯腰驼背,步履蹒跚,颤抖的手中抓着一把巨大的钥匙。老黑人咕哝着表示抗议,但她们显然已经说服了他。姬特跳起来拎起箱子。三个女人轮流上前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下。她走出房门,跟着老黑人穿过庭院。路上他跟她说了几个字,但她没法回答。他带着她走向大宅另一头,打开一扇小门。很快她就孤身一人站在了寂静无声的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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