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2/2)
如果说,十一点以后的伯爵只会尽量避免饮酒,那过了午夜的他则是坚决不喝的。事实上,在这件事上他甚至经常援引他父亲的话来告诫索菲亚:“那么做的结果不外有三:鲁莽愚蠢的举动,极不慎重的私通和一屁股赌债。”
偷偷溜进美国人的房间并成功托他帮自己递信之后,伯爵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换作亨弗莱·鲍嘉,别人请他喝酒,他是一定不会拒绝的。所有的证据都表明,鲍嘉其实更喜欢在午夜,乐队已经停止演奏,酒吧里空无一人,嗜饮之徒都已在夜色中蹒跚离去的时候喝酒。因为这时候,酒吧的门已经关上,灯光被调得很暗,桌上摆着一瓶威士忌;这种时候,那些意志坚定的人才能不受笑声和儿女私情的干扰,真正谈些事情。
“好的,谢谢你,”伯爵对韦伯斯特先生说,“来杯威士忌正好提提神。”
事实证明,伯爵的直觉完全正确,因为那杯威士忌的确提神。第二杯同样。
那天晚上,当他终于跟韦伯斯特先生道过晚安往家走去的时候(他的口袋里一边塞了一包给安娜的美国香烟,另一边是给索菲亚的巧克力),伯爵的精神已经非常亢奋了。
四楼的走廊空无一人,安静极了。在紧闭着的屋门里面,那些务实且老套,谨小慎微且贪图安逸的人早已入睡。他们身上裹着被子,在酣睡中梦见自己在享用丰盛的早餐,从而把深夜的走廊留了出来,供萨姆·史培特、菲力普·马洛 (6) 和亚历山大·伊里奇·罗斯托夫这种人任意出没。
“是的,”伯爵一边往走廊那头走一边说,“我就是那名侍者。”
这时,凭着他那份老练与机警,他的注意力忽然被眼角看到的某样东西吸引了过去。原来是428号套间的房门。
歌剧《鲍里斯·戈东诺夫》有三个半小时。看完演出后如果去吃夜宵的话还得花上一个半小时。所以无论如何,那对意大利夫妇半小时之内是回不了酒店的。伯爵上前敲了敲门,又等了片刻。然后又敲了几下,确定屋里没人。他这才从马甲内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锁,然后意识清醒地迅速跨过门,大摇大摆地走了进去。
往屋里瞥了一眼,他便知道酒店值夜班的服务员已经整理过房间了,因为所有物品都摆在了规定的位置上:椅子,杂志,包括装水的玻璃瓶和玻璃杯。来到卧室,他发现连床角处的床单也都按四十五度角的样式叠好了。
他打开右边的衣柜门,正准备把那顶无檐软帽从钩子上取下来,却发现里面还有一样他先前没注意到的东西。在衣服上方的架子上,搁着一个用纸裹着的小包,包外面还用麻绳捆着,整个包的大小与小号的塑像差不多。
伯爵将帽子往头上一戴,伸手把包裹从架子上取下来放在床上。他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把纸剥开,发现里面包着一套俄罗斯套娃。套娃上的绘画简洁而传统。在莫斯科,有上百家店铺在卖这个。俄罗斯套娃是来俄旅行的父母能给留在家里的孩子带回去的最新奇、最古怪的玩具。
而且,这玩具里面还很能藏东西……
伯爵坐在床上,他把最大的那只套娃打开。然后,又把第二大的套娃打开。接着,又打开了第三大的。正准备打开第四只时,他忽然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这一下,意志坚定之人顿时成了不知所措之人。当屋门一开,两位意大利人迈步进屋的声音传来时,伯爵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把打开了一半的套娃用纸一把卷起来,然后钻进衣柜,并轻轻关上了柜门。
柜子里挂衣服的横杠上方的架子一定还不足六英尺高。毕竟,为了把整个身体都缩进衣柜里,伯爵不得不像做忏悔的人一样把头向下弯着。(明白什么意思吗?)
没过一会儿,那对夫妇便脱了大衣,进了卧室。伯爵暗想,如果他们俩同时到卫生间去洗漱,他就应该有机会逃出去。可428号套房里只有一个很小的卫生间,因此,这对夫妇没法同时挤在里面,而是得一个一个来。
伯爵仔细地听着。他能听见两个人各自刷牙的声音,以及开抽屉和穿睡衣的声音。接着听见的是床单被掀开的声音。再然后是安静的对话,以及拿过书然后翻动书页的声音。过了约十五分钟,也可以说是过了一万年之久,床上的两个人亲昵地说了几句,接着是温柔的亲吻声,灯随即灭了。感谢上帝,这对美貌英俊的年轻夫妇选择了马上安歇,而不是先亲热一番。
伯爵心想,他们得要多久才能睡着呢?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让自己的身体保持不动,一边听着他们的呼吸声。他听到了咳嗽,吸气,还有叹息的声音。接着,像是有人翻了个身。酸痛欲裂的感觉开始袭上他的脖颈,而且,他越来越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很快也得上卫生间了。要不是有这两个痛苦的感觉,他真担心自己会不知不觉地睡过去。
这不,现在你知道了,伯爵想道,午夜以后不能再喝酒,原因嘛,今天又多出来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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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声音?亲爱的,醒醒!”
“怎么啦?”
“屋里有人!”
[扑通一声响]
“谁?”
“对不起。”
“克劳迪奥!把灯打开!”
[咣的一声]
“对不起!”
[哗啦一声]
“再见!” (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