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谈话录 > 七 写作习惯

七 写作习惯(1/2)

目录

张新颖:刚才你说到你不喜欢在晚上写作?

王安忆:这恐怕和家庭生活、居住环境都有关系的,因为我结婚以前和我父母住在一起的——我结婚以后有几年也和我父母住在一起,房子也不是很大的,并且我们家的习惯就是,晚上嘛,大家都应该过家庭生活了。看看书,聊聊天,假如一个人要过自己的生活也没地方给你去过。老实说,家里住得也蛮紧的。

张新颖:一般很多人是喜欢晚上写作的。

王安忆:好像我从来就不在晚上写作,这很奇怪了,真是奇怪的,我妈妈倒是在晚上写作的。我宁可在办公室写,我在《儿童时代》工作的时候,在办公室里面,那时候用纸还很节约的嘛,我们便条纸都是裁边裁下来的,我有很多小说就在那个裁边纸上打的草稿。其实办公室是一个很闲的地方,你别看坐在那,没有什么事情的呀。

张新颖:对。我研究生毕业后在报社里工作,应该说比较忙乱吧,可那几年还是在办公室里写了不少文章。

王安忆:所以我经常会在办公室写作,回家晚上也不写东西。我很多小说都写在便条纸上的。

张新颖:现在呢?现在的小说是写在笔记本上的?

王安忆:笔记本上的。

张新颖:为什么是笔记本?笔记本方便还是怎么?

王安忆:有的是活页本,有的时候是笔记本。

张新颖:这个蛮好的,这个保存起来也方便。

王安忆:我倒并不是保存,放在家里都碍事得很。我只是习惯打草稿,一遍草稿再一遍誊抄,我不会直接在格子纸上写的,格子纸上不会思考了。而且我很重视第二遍,第二遍其实很享受,享受自己的成果嘛,当然也是一个润色的过程,可以很冷静地很客观地再做一遍。写作这件事情本身是没什么色彩的,它很单调,就坐在那写字,而且其实也不像想象当中那样会有那么多戏剧性的事情发生,因为都是一个人在工作,你没有什么人可以交流啊,和你一起共同做啊,共同做的话你可能会有一些碰撞,会有一些什么事情发生,可是事实上不可能,就是一个人,其实写作生活是很单调的。

张新颖:那你写作是先想好再写,还是可以先不想好,先就是某一个灵感的一个点,然后自己写到哪里也不知道,这样开始写?

王安忆:两种情形我都有,我自己个人更倾向于后一种。就说前面一种,事先规划好的一种写作吧,操作性就更强一些;最好的是你方才说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很模糊的轮廓,然后你往这个模糊的轮廓上走的时候,发生一些意外的枝节,这种状况很好,自己都很有兴趣,每天坐下来很开心,会有不期而遇。所以说让我衡量这个东西写成是多少篇幅,这个衡量主要来自它可能发生多少枝节,有些东西已经规定好了,一看就是不可能有什么意外的,不会有什么不期而遇的,所以就是个短篇;有些东西会超出自己的想象,不断地生发,不断地生发出旁枝错节来,那篇幅会长。但是我到现在吧,你或者说机械也好或者说熟练也好,基本上我事先都可以判断这是有多少字的。或者说判断,或者说是已经规定好的,也可能有了一种本能的判断。

张新颖:岔开来说一句,海明威站着写作究竟是怎么回事?站着写作,而且写得也不算少啊,偶尔写一个短篇这样写还可以,但是长篇怎么这样子写?

王安忆:我看了一些后人对海明威的描述,印象记啊什么的,我觉得这是个很造作的人,我怀疑他是造作出来的,我记得有一个记者写得蛮好玩的,那时大家都喊海明威爸爸嘛,这记者有一个机会与“爸爸”见面,他很激动,可是“爸爸”一上来就给他两拳,说:“就你?能不能顶得住我的拳击?”他往后踉跄了几步,海明威还要再给他几拳,然后这个年轻人,从此以后就打消了接近海明威的愿望,他说就让我远远地追逐“爸爸”。我感觉海明威他这个时代已经到了一个追求风格的时代了,已经到了追求个人风格的时代。所以我真的怀疑这些说法是不是真实。

张新颖:究竟站着写还是坐着写是个有点无聊的问题。但其实有一些特殊的写作习惯,这些特殊的写作习惯是有意义的啊,还真的是无聊的?

王安忆:如果是真实的话也许有意义的,如果它只是个人塑造的风格,就有点无聊。我觉得现在风格化得厉害,而且我觉得现在有些人写作吧,哎呀,我老是觉得写作不是这么写法,写作就是劳动,日复一日。电影电视要表现作家的工作,其实是困难的。它外在的形式实在很单调。只有将他们变作疯子。

张新颖:这个是一个比较可笑的东西。电影电视不大会对写作的日常性,一笔一画的日常性感兴趣。

王安忆:好像我至今还没有看到哪一个电影描述作家的生活描述得……但是我有的时候蛮喜欢去作家故居的,作家故居你去了以后呢你会知道他——也不能说知道,感受一下而已。譬如易卜生的故居,易卜生的公寓里面,尤其他到晚年人又不大能动的时候,他们就说他老是坐在这个椅子上面看外边,你从他所坐的位置望出去,望见了什么?是不是和他望见的景色是一样的?你就会想易卜生他写那么多室内剧,他的故事都是发生在室内的。

张新颖:对,还可能和那里的气候有关系。

王安忆:看他的故居你好像会慢慢地和他有点接近,挪威这种地方冬天特别特别漫长,人大部分时间就是在房间里边,和家庭在一起活动,所以他有很多戏剧,都是写家庭的,他的家庭戏剧里边未必有我们那么强烈的社会意义,你到了挪威,他们会给你讲,说易卜生的那个《傀儡之家》,它的原意好像和你们中国人的诠释很不一样,然后你会理解的。

张新颖:本来他就是这样生活的,是日常生活。

王安忆:家庭生活对他们始终是巨大的压力,不能够脱离的命运,因为那个地方冬天太漫长了。你想那么漫长的冬天,人口又那么稀少,全家人聚在一起——就像安妮躲在阁楼上,你看安妮的日记里边,她写的就是他们两家人之间的矛盾,为一张床单也会吵架,他们相依为命,可是彼此憎恨。可以参照那种室内悲剧。到作家的故居我是很有兴趣的,我在挪威去的几个故居,这种印象是很强烈,就是冬天的漫长,你要过冬,他们的生活没有那么宽广,视野都很小,但是人性确实在这个期间经受强烈的考验,我觉得是考验。

张新颖:那你写东西每天的那个工作的时间,是不是那种比较机械的,比如说一天工作几个小时。

王安忆:没有规定,但是我一般上午写,上午肯定是最好的,早上肯定是最好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