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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写作习惯(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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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颖:吃完早饭就开始,然后到吃中午饭?

王安忆:哎。所以我一般总归早上写,我记得有的时候李章在家里待的时间长我也蛮烦的,一个人很怕打扰,刚刚实行双休日的时候我特别生气。

张新颖:你生气得没道理啊,你写作不能把人家的双休日都牺牲了。

王安忆:我特别生气,我就觉得等于是一个礼拜工作五天了嘛,少了一天;而我是在家里工作的人,并且我一天到晚也不过这么几个小时,不是说我从头到尾一直坐在那儿的,每天几乎就这么点时间是可以写作的。

张新颖:其他时间就不做了?

王安忆:其他时间我就看看书啊什么的,可能就做些抄写性的,不能够去创作什么。

张新颖:那你在写一个东西的时候,特别是写长篇的时候,你今天上午写到这里了,然后比如说你下午晚上就看看书,这会不会影响写作?

王安忆:不会影响,绝对不会影响。

张新颖:就是两回事了。

王安忆:其实写长篇吧,是一个非常非常操作性的事情,就是你必须匀速前进,一点也不能急,急的话是害自己了。

张新颖:急的话就坏掉了。

王安忆:我看那个路遥写的那个《早晨从中午开始——〈平凡的世界〉创作随笔》,他就讲他写那个《平凡的世界》,他就写这个过程,让我觉得路遥太苦了,写长篇不能够这么做法,他不是一个匠人的做法,他是一个艺术家的做法,太辛苦了,你不能这样劳心劳力的,因为这么多的字,只能慢慢走下去,你坚持到底的话就是胜利!你怎么能这样子在劳动啊,我觉得他把心都操碎了,给我的感觉是好像那么迫切要达到目的地,这种强烈的愿望,就使他自己非常焦虑,这个散文是六万字,整个给我感觉是焦虑,呕心沥血。

张新颖:路遥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就说我们一般的长篇小说,一般的当代小说,总是到后面给人的感觉不像一开始那样,到后面的感觉就不对了,这个跟写作方式可能也有关系,就跟你刚才说的,那种不讲究操作性的艺术家的写作方式。

王安忆:我觉得一个是写作方式,还有,我觉得中国的作家还是不会规划大东西,所以我还是要谈到源的问题,我们都是笔记小说的那种传统,我们都不会规划大东西。上次陈彬妮来的时候我不是让你们看我做的图表么,其实我心里面一直很好奇,就是他们那些古典作家是怎么规划他的结构的。我现在看我们的长篇,看我们的东西,规划好的很少的,《九月寓言》规划得不错,能看出它是规划的。

张新颖:给人完整的感觉。

王安忆:就有完整的东西,有规划感。

张新颖:前后浑然一体。

王安忆:没有什么浪费的空间,空间都已经用上了,你真的是很难看到的。

张新颖:是不是我们比较善于写中篇?短篇,比如说好的作家吧,短篇呢觉得才华发挥不出来,长篇呢就会有你说的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好像确实没有这个传统,没有这样一个规划一个大东西的传统。

王安忆:还有,我觉得中国人的思维方式就是艺术家的思维方式,还是比较具体的,和我们没有抽象的逻辑的训练有关系。短篇我们还行,还可以期待像苏童啊这一些意外的表现;中篇好也是因为我们都是靠实力,都是靠生活经验,靠材料的,我们的材料正好到这个体积是差不多了;再大的话,你如果没有一个抽象的思维方式,你没有理由写那么长的,你凭什么让它这么长下去?你必须要有一个动力的发生的链,就像机械,齿轮带动下一个齿轮,再带动下一个齿轮。

张新颖:这个理由很重要,因为长篇的世界是一个完整的、独立的世界,要有自己支撑自己的理由。

王安忆: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用一种什么办法,以编年的方式,像《白鹿原》什么的,都是历史小说,很长很长时间,那么好像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东西了,就靠自然时间,或者就靠人数众多,大家族。

张新颖:但是这样一种结构方式,找到的理由还不是自己的理由,它多半是靠历史的结构,把历史的框架当成文学的框架,其实没有自己的框架,文学就成了填充历史框架的东西。

王安忆:所以我很喜欢画这些图表,你看,比如说《悲惨世界》的空间、时间、人物、事件,我就把它列表,我看它们是以什么理由结构在一起的。中国人是比较具体,太过于具体。你去看戏剧,看外国戏剧,像最近看的《求证》,它语言的逻辑性一环扣一环,它就靠语言这么扣住,扣紧,然后推理到一个目标去,或者说彼岸。好多现在的长篇小说基本上是靠编年,时间长度很可靠啊。但《艳阳天》很奇怪的,《艳阳天》的这个体例特别奇怪,它写了那么长,写到两本吧,就写一天的事情,就写那个人——萧长春——回来,回来那一天的事情。

张新颖:《艳阳天》是蛮有意思的,如果严锋在这里他可以谈一谈。

王安忆:他可以谈很多。你看现在,我们的作品好多尤其是长篇,都是靠材料,一旦没有材料,就写得一塌糊涂。短篇非要有灵气,一定要特别机敏才行。中篇就可以靠我们的经验,中篇对经验来讲是最合适的体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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