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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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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被搬走、改变的,不仅是环境和寺庙,而且还是他们的信仰和内在。

至于为什么寺庙这样的“他”和“物”,就是僧侣、尼姑的精神和灵魂,我们说不清,连僧侣、尼姑也不一定说得清。因为佛永远都在说“佛在心中”,而不在别的“他”和“物”。可是没有了“他”和“物”,僧侣和尼姑却就是生生没有了精神和灵魂。

四叔就是这样的僧或尼。没人拆他的庙,没人搬他的寺,也没人赶着他必须离开他在其中晨钟暮鼓了大半生的瓦舍和香场,可命运必须让他离开城市回到他似乎熟悉、一生都牵肠挂肚的土地和乡村里。然当他果真回到了他梦中牵绕的土地、村落和房舍,回到了他似乎个个都熟悉的面孔中,他才知道城市不属于他,乡村也不再属于他,连他熟悉的那些人,他也不再熟悉了。

四叔真正意识到了孤独和寂寞。

四叔一天天地感到了精神的失落和薄弱。

在今天的社会里,我们都知道,多少年来乡村热气腾腾的社会背后是寂静。农民们都不再种地了,而出门远行打工了。各家地里的庄稼都荒着,连农忙时田地里也只有稀稀疏疏的几个老人和孩子。日常间,没有出门打工的年轻人,也都到村外办了养鸡场、养猪场,住到村外养鸡或养猪。一个村落就像打过仗后军队有序撤走了的村庄或战场,哪怕一座一座混砖到顶的新房和楼屋,也无法掩盖那村庄的没落和寂静。

村落,没了人气,就等于没有了魂灵。

村人,没了魂灵,就再也不会有人气。

四叔退休回来后,就守着这样的房舍、街道、村庄和寂静,就像一个老人守着一处荒野的陵园样。更何况,那些留在村里的老人与孩子,和他总是“没话说”,他也和那些村人没有共同关心的话题和事件。村人们不知道四叔内心真正关心什么事,四叔知道他们关心什么,可他却不关心那些事。四叔的女儿接班去了新乡水泥厂,老二孩子带着妻儿和我当年一样为生存也打工在那个水泥厂。老大一家都在村子里,可每天和别户、别人一样,忙着日子中的养猪和这个赔那个赚的各样生意和生存,无论多么孝顺也还是不能填补四叔的失落和寂寞,尤其无法改变四叔如同僧人因为丢了他的庙场而丢了他的精神一样。为了不让父亲寂寞和失落,四叔家的老大长科,除了每天都挤时间陪四叔说些话、聊些天,还不断鼓励父亲去乡村娱乐的麻将桌上坐一坐。

儿子非常企望父亲能从城市回来融进乡村的那种哪怕是被人认为无聊的生活方式里。

儿子作为儿子,尽了他能尽的孝心和他能做的一切事。

我几次都和从小就善良勤快的长科说:“四叔爱喝酒,想喝就让他每天喝一点儿,只要不喝多。”

长科说:“是让他每天都喝点儿。我知道喝了酒能解他心里一些闷。”

我又说:“要出去打麻将,就让他和村人们打麻将,只要不是赌。”

长科说:“就怕他会变成天天的赌。”

四叔就这样退休落寞在老家里,终日间这里站一站,那里看一看。寂静的村街上空无他人,常常只有他一个,竖在村口就像路边的一棵无用的树。终于也就愈发地和酒瓶、酒杯打交道,把自己也理不清、说不明的人生遭际和命运安排都和酒杯念叨,都向酒瓶去倾诉。再后来,也就在没事时把自己安顿在乡村的麻将桌子上。因为他有退休金,乡村的闲人也都愿意和他一块打,甚至几个人联合起来,串通游戏,只要他一领工资,就去请他打麻将,让他把工资的多半都留在麻将桌子上。有那么几个人,通过麻将的法则,总是把他的工资骗到了人家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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