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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只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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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外也高兴地说:“这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了。”

甲洛仔细地看着那个纪念章,很喜欢的样子。甲洛家里就挂着一幅很大的布达拉宫的画,阿妈经常说那是她最向往的地方,这辈子一定要去那里朝圣,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去那里,就离开了人世。阿妈死后,甲洛的心里一直在为阿妈惋惜呢。甲洛本来要把这些事讲给这个老外听,但想想还是算了,他担心说了他也听不懂。

一阵羊叫声打断了甲洛的思绪。他循着羊叫声望过去,看见前面的草坪上一只母羊正在艰难地产羊羔。

甲洛放下手中的小羊羔走了过去。

母羊侧卧在草地上,一只小羊羔的头已经露了出来。

甲洛坐在母羊旁边很老练地帮助母羊生产。

老外也走过来看母羊生产。他看着母羊很痛苦地挣扎着,似乎有些不忍心的样子,也围过来跃跃欲试地想帮甲洛做些什么,但始终没能插上手。

小羊羔终于生下来了,羊水洒了一地,身上被一层黏糊糊的东西包裹着。

母羊颤巍巍地站起来,爱怜地用舌头舔小羊羔身上那层黏糊糊的东西。

小羊羔在地上挣扎着,几次想颤巍巍地站起来,但没能如愿。

甲洛高兴地对着老外说:“过一会儿它就能站起来了。”

老外没听懂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对着甲洛笑了笑。

甲洛用地上的干草把手擦干净了,起身回到了原来坐的地方。

一只黑头小羊羔跑到了甲洛前面,甲洛把小羊羔抱在了怀里。

老外看了一会儿那个刚刚生下的小羊羔,也走过来坐在甲洛旁边。

甲洛又从怀里拿出一块牛肉干,递给了老外。

老外看见甲洛的表情和刚才不一样了,显得很忧伤,但他还是接过牛肉干,感激地点了点头,嚼了起来。

老外嚼了一会儿之后,竖起大拇指高兴地用汉语说:“味道很好,你也很好。”

这时,老外看到甲洛流出了眼泪。

老外马上用汉语问:“你怎么了?”

甲洛看了看老外说:“我的羊群马上就满一百只了,但是昨晚上几只狼冲破铁丝栅栏,跳进我的羊群里咬死了八只羊。”

老外看着甲洛流泪、说话,一脸惊奇的表情。

甲洛流着泪继续说:“养够一百只羊是我和阿妈今年的愿望,但是昨晚上那些狠心的狼就咬死了八只羊。”

老外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用英语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伤心的事,是不是?”

甲洛没有理会老外的话,流着泪继续说:“我怀里这只黑头小羊羔的妈妈也被咬死了,它好可怜啊。”

老外为了安慰甲洛用开玩笑的语气说:“你肯定是看上了什么小女孩,人家不理你了吧?”

看见老外脸上的表情,小男孩也笑了,说:“不过也不要紧,刚刚不是又产了一只小羊羔了吗?这样明年就能凑够一百只了。”

看见甲洛笑了,老外以为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就高兴地说:“我说对了吧,你肯定是好听的话说得太少了,对小女孩要多说好听的话,这样她才会高兴。”

这时,一阵摩托车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甲洛和老外回过头去望,几只羊也停下吃草,回头张望。

看不见的土路的上方扬起了一阵尘土,摩托车的声音也越来越近。过了一会儿,草丛间出现了一个骑摩托车的人,正沿着土路往这边驶来。摩托车后面卷起的尘土也越来越多了。

甲洛、老外,还有那几只羊一直在看着摩托车驶近。

摩托车终于到了铁丝栅栏边,在路边的那块草地上停下了。

骑在摩托车上的是个穿皮袍的中年男人,他支好摩托车后冲着甲洛问:“你旁边的人是谁呀?”

甲洛说:“不知道,是个黄毛的外国人,以前只是在电视上见过,现在坐在自己身边,觉得很奇怪。”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说:“这些黄毛可要多加提防啊,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年草原上的外国人也多了起来。”

甲洛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看老外的脸。

老外友好地微笑着跟穿皮袍的中年男人打招呼,用藏语喊出了“你好”。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很惊奇地看着老外说:“这家伙还会说藏语。”

甲洛看了看老外的脸说:“他好像就只会说这一句。”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收起脸上惊奇的表情,笑了笑说:“那就好,我还担心他听懂了咱俩刚才说的话呢。”

甲洛肯定地说:“他听不懂。”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从搭在摩托车上的褡裢里取出一卷被绳子捆好的报纸对甲洛说:“你们村长在家吧?”

甲洛站起来走过去说:“在家,今天早晨我去汇报我的羊群昨晚被狼袭击的事情,还看到他了呐。”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说:“哎,这几天总是发生狼袭击羊群的事情,以后要多加注意啊。死了几只羊?”

甲洛的语气一下子变得忧伤了,说:“八只。”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不太在乎地说:“八只不算多,去年我一个朋友家里的羊被咬死了三十多只呢。那些狼也真坏,把羊一口一口咬死,也不吃一口就跑了。”

甲洛的脸上又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今天开始我要天天跟着羊群,这样就不会有事了。”

说着回头指了指刚刚产下的那只小羊羔说:“刚刚又产了一只小羊羔。”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也顺着甲洛指的方向看。那只刚刚产下的小羊羔正在挣扎着试图要站起来。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脸上露出笑说:“长大了肯定是只好羊。”

甲洛听到这话很高兴。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把报纸扔到甲洛面前说:“这报纸半月才送一次,你一定要交给你们村长,这上面有很多新闻。”

甲洛认真地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交到他手上的。”

老外一直看着他俩交谈。看到穿皮袍的中年男人要走了,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走过来问:“你会不会说汉语?”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怔了一下,但马上又用不太标准的汉语普通话说:“我不会说汉语。”

老外惊愕地说:“你刚才不是说汉语了吗?”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顿了顿又用汉语说:“我只会说这么一句。”

老外没再说什么。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用藏语对着甲洛和老外说了声“再见”,就发动摩托车沿着土路走了。他的后面又扬起了一层尘土。

那一捆报纸在甲洛和老外之间。他俩目送那个穿皮袍的中年男人离去。

穿皮袍的中年男人终于消失在草丛中间,摩托车的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这时,后面传来了“咩咩”的羊叫声。

甲洛回头看时,那只小羊羔已经能站起来了,但老是站不稳,晃动几下之后又倒下了。

甲洛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回过头时发现老外正盯着报纸的某个位置看。

甲洛也顺着老外的目光看那报纸。报纸上的一张黑白照片特别醒目,引起了甲洛的注意。画面上一架飞机正要撞向一座摩天大楼,大楼四周浓烟滚滚。那张照片的下面是很多密密麻麻的汉字。

甲洛看不明白是什么就抬起头来。他看见老外对着那张照片已经泪流满面了。

老外的目光又从照片上移到了甲洛的脸上。老外依然泪流满面,说不出话来。

甲洛不知所措地看了一会儿老外之后,安慰他说:“你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吧,不要再哭了。”

老外用英语说:“我的家乡在这个月的十一号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我的许多亲人就在那里生活,而我却一点儿也不知道!”

老外说完眼泪就毫无顾忌地流下来了。

看到这个样子,甲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老外一下子抱住甲洛大声地哭了起来。

被老外一下子抱住,开始甲洛有点紧张,但慢慢就适应了,任由老外大声地哭。

甲洛的后面又传来了几声小羊羔的叫声,就回头去看。

那只小羊羔已经完全站起来了,正晃动尾巴在母羊身上找奶子。

甲洛推了几下老外,老外还是在哭。甲洛又使劲推了一下老外。

这次,老外抬起了头。甲洛指了指小羊羔,让老外看。

这时,那只小羊羔已找到了母羊的奶子,正跪在地上摇着尾巴吃奶。

老外停住哭泣,怔怔地看着。

一会儿之后,老外站了起来,背起了旅行包。

他看着甲洛用英语说:“我现在得马上回去,我需要回去和我的家人在一起。”

说着老外戴上那顶宽檐礼帽,翻过了铁丝栅栏。

甲洛失神地看着他的背影离去。

老外走出几步时,甲洛突然用藏语说:“你好。”

老外停下脚步回头看。

甲洛走到铁丝栅栏边,从怀里掏出一塑料袋牦牛肉干,说:“拿着路上吃。”

老外像是听懂了甲洛的话,走过来接过牛肉干,从帽檐底下看了一会儿甲洛的脸说:“我还会回来的。”

老外回头走了几步又返回来站在甲洛面前。

他从外衣胸口取下那枚布达拉宫纪念章,递给了甲洛。

甲洛犹豫了一下接过那枚纪念章,仔细地看着,很喜欢的样子。

老外看着甲洛没再说什么。

甲洛只是看了看老外的脸,没有说话。老外的眼睛被那顶宽檐礼帽遮住了,几乎看不到。

老外拍了拍甲洛的肩膀就走了,鞋子的声音很响,一直到他完全消失在草丛间还在响着。

甲洛出神地望着老外离去的方向,待那声音完全在草丛间消失之后,他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太阳。正午的阳光依然直直地照射下来,刺得他眼睛发疼,但是他强忍住没有闭眼,眼前白花花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了,他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惶恐。

这时,在甲洛的身后,突然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羊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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