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冬(1/2)
一进入二月中旬,不时会出现一些意想不到的暖洋洋的天气。带有南部湿气的热带低气压接触到北方的冷空气,有时会造成大雪,但当北方冷空气的温度相对较高时,就会变成暖风,把雪融化掉。暖洋洋的天气停留两三天后,寒流会再度光临,但已不似一月份那样酷冷。单从每天看很难意识到,但从大趋势看,北国已微带春意了。
暖洋洋的天气来临后的第二天上午,有己子去了医院。本打算敬之出差回来后就去的,但因为疼痛消失,自我感觉较好,不知不觉就拖下来。
虽然已没有了一月的寒冷,有己子还是穿上和服外套,紧紧地围上披肩。因为天气回暖,路上坚硬的冰雪开始消融,雪屐踩在路面上发出轻快的沙沙声,让人感到严冬已经远去。
一个月前去见久坂时厚得快堆积到屋檐的雪墙,现在融化得只剩三分之一了。有己子走在从家通往大路的雪道上,在那里,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去医院。当有己子到达医院时,医院前门大厅里的巨大时钟正指向十二点。有己子在大厅填好诊疗卡,拿着病历,就去了外科门诊窗口。
已经有二三十名患者在外科的候诊室里等候着了,还持续有人挤进来。
有人脸色苍白;有人手上裹着厚绷带,吊在肩膀上;有人闲得无聊,正在看书。总之,什么样的人都有。一看到这群伤病患者,有己子就感觉很压抑。早上,丈夫敬之临走时说:“把病历递进受理窗口,说你是诸冈就可以了。”似乎那样一来,与其他患者相比,自己会早一点得到诊治。
看着等待的人群,有己子有些胆怯。不过很快,有己子便照敬之所说,走到门诊窗口。
在门诊窗口,一位三十来岁、似乎还是单身的女性,看到有己子,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您是诸冈大夫的夫人吧?请等一下,很快就叫您。”
她在病历的右上角,用钢笔写上“诸冈副教授夫人”。
丈夫好像事先与这位门诊窗口的护士打过招呼,说妻子要来。
几分钟后,有人在叫有己子的名字。自己一来就可以做检查,面对还在等候的患者,有己子觉得很不好意思。可门诊窗口的护士却坦然地把有己子带入一间挂着“预诊室”标识牌的房间。
房间被白帘子隔开,里面有两组医生和患者隔着桌子相对而坐。新患者都要先到这里来,等医生了解了病情后,再转到诊断室。有己子在帘子前面的长椅上坐下,有心无心地听着医患间的交谈。
一位老人正在大声回答着。他以前在其他医院做过胃部手术,可最近胃部情况又开始恶化,老人害怕得了癌症。正当老人描述最近的症状时,门开了,横屈走了进来。
“让您久等了。”
横屈打了声招呼,接着说了声“请”,便走在前面,把有己子引到里面空着的一张桌子旁。
“诸冈大夫对您的病情很了解,本没必要再进行预诊。不过,我们还是照章办事,简单看一下。”
说着,横屈示意有己子坐在桌子前面的圆椅上。
“上次,真是失礼了。”
身着白大褂的横屈,看上去比上次老成许多。
“哪里,应该是我失礼才对。百忙之中打搅你,真是万分感谢。”
“事后回想起,总觉得自己当时有点多嘴……”
“没有,没那回事。”
“您是从今年一月份开始痛的吧?”
横屈翻开病历,开始预诊。
“仔细想想,好像在去年年底就有过轻微的疼痛。”
“明显发作,感到剧痛是在……”
“一月十九日。”
有己子清楚地记得,那是与久坂分别一周后,一个大雪纷飞的下午。
“然后,就是上一次?”
“是的。”
“平时不痛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吧?”
“是的。”
横屈在病历上流利地写着有己子看不懂的外文。
“在此之前,您得过什么病没有?”
“学生时得过肺炎之类的吧。”
“只有一个小孩吧?”
“是的。”
“有没有过流产或堕胎?”
“堕胎,有过一次……”
“什么时候?”
“四年前。”
真纪出生后两年,有己子又怀孕了,因为妊娠反应太剧烈,四个月后就堕胎了。如果当时强迫自己生下来就好了,现在想起来就有些懊悔。从那以后,有己子就再也没有怀过孕。因为敬之知道有己子反应剧烈后,就采取了有效的避孕措施。
“好了。”
横屈写完,合上病例。
“诸冈老师正在病房,十点半来这里。”
“我丈夫来诊断吗?”
“您不愿意?”
“我想我应该跟他说过这件事情的。”
“明白了。也没说由他来诊断,那就让教授来给您巡诊吧。”
“拜托了。”
横屈点点头,可接着又说:“可是,教授今天不会来门诊。”
“没关系,我改天再来。”
“请等一下,反正要进行各种检查,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就请把检查做了吧。”
“要做些什么呢?”
“目前必须要做的有小便和……”
横屈把检查项目写在病历上。
“拍片,然后是……请等一下。”
横屈走出房间。那两个像是新毕业的医生还坐在旁边,正在给患者进行预诊。他们不时转过头,好像知道有己子是副教授夫人。
五分钟后,横屈回来。
“刚才,我跟老师说夫人想请教授诊治,他听后就笑了。”
横屈一边说一边笑了。
“如果是结石,那是诸冈大夫最擅长的,比教授还权威。”
“我丈夫已经检查过了。”
“那就后天请教授来诊治,老师说今天还要照肾盂的x光片。”
“那是什么?”
“是检查肾脏到输尿管之间的部位。只要做这个就足够了。”
“今天能全做完吗?”
“可能要做到中午。今天应该能结束,怎么样?”
“好吧。”
“第一步是尿检,请拿着这个化验单,到化验科。”
有己子感到很不好意思,但仍厚着脸皮,小声说起来:“请带我去吧。”
横屈走在前面,两人出了预诊室。诊疗室的走廊上依然挤满了患者。
“外套就放在这里吧,我替您保管。”
“不,没关系。”
有己子不喜欢受到特殊照顾。
在走廊上与几位医生擦肩而过,都是一些年轻人,有己子一个也没见过。
有几个诊疗室的年轻医生,以前跟敬之到家里来过,横屈、宫岸这几位年轻医生就是在那时认识的,不过,今天在诊疗室遇见的这些医生,有己子一个都不认识,看来诊疗室的成员新老交替得很快,诊疗室好像焕然一新,变得越来越年轻,越来越陌生。
看着这些来来往往的医生,有己子情不自禁地开始寻找起久坂的身影。当然,有己子也知道,久坂此时不可能在这个医院,可万一呢?每次看到身材高大、穿着白大褂的背影,有己子就不禁一怔。有己子之所以想来医院,看病自不用说了,但也不能否认在看病的背后抱着某种期待——说不定能在这里碰到久坂。
那天,做完各种检查后,时间刚好过了下午两点。
化验科、临床检查室、x光室,有己子在医院的上上下下转了一大圈,待一切检查结束,已经筋疲力尽。
“顺便到诸冈大夫的办公室去看看吗?”在最后一项检查x光拍片结束后,横屈问道。
“我还有事,就回去了。”
“可是,老师让我转告您,回去之前顺便去一趟。”
在医院里见丈夫,有己子觉得很别扭。可横屈既然这样说了,也没办法,只有从命。
“他在办公室吗?”
“今天下午没有手术,应该在。我带您去吧。”
横屈领着有己子朝电梯走去。
敬之的办公室在三楼东头。
从三楼东边的电梯里出来后,只见左边立着一个大屏风,上面挂着“外科以外人员禁止出入”的纸牌。
走过白屏风,只见外科诊疗室、研究室、讲师室、教授室等依次排列。
这是有己子第四次来这里。第一次来的时候,父亲还是这里的教授,自己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顺路来过;第二次是与敬之订婚时;第三次是真纪出生前。
每次来,中间几乎都隔了两三年。可不管何时,研究室、诊疗室里依旧杂乱无章,要说唯一的变化,那就是挂在诊疗室门口的各诊疗室成员的姓名牌。
姓名牌是按教授、副教授、讲师、助手、副手的顺序依次排列的。
第一次来的时候,父亲的名字排在最前面,除此之外,有己子什么都不记得了;第二次,未婚夫敬之的名字排在副手的前列,久坂在其后,中间隔了一两个位置;第三次,丈夫的名字上升到讲师位置,久坂的名字被换成了表示出差的红牌子;现在,当有己子第四次来到这里的时候,丈夫的名字已经是副教授的位置,排名第二,而久坂的名字已经消失了。
“有没有您认识的?”看到有己子出神地注视着诊疗室成员的姓名牌,横屈不禁问道。
“没有,几乎都是新人……”
难道内心的秘密被识破了吗?有己子慌忙地摇摇头。
“前面第四间就是老师的办公室。”
“我知道了。”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了!”
“照片是即时成像的,如果今天出来了,我就把它交给老师。”
说完,横屈说了一声“保重”,就走进诊疗室这边一间挂着“第二研究室”的房间。
副教授办公室在教授室的前面。门上的小窗户上挂着绿色窗帘,把手旁边有一个“有人”与“不在”的指示标识,现在显示着“有人”。
有己子站在门前,环顾四周,然后敲了敲门。
“请。”
里面传来敬之的声音。有己子推开门,走进去。
进门便是一扇屏风。后面是一套会客用的家具,占据了办公室一小半的空间。另一大半的空间都被书架挤满。在书架左边有一个窗户,窗户下面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
敬之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好像在看什么文章。看到有己子进来,敬之站起来,朝会客的沙发这边走来。
“都检查完了?”
敬之今天没有穿外科用的白大褂,穿了一件普通的内科用的白大褂。
“真是的,去了那么多地方,累死了。”
“这已经算快的了。若是普通患者,光这点检查,至少要花两天。”
的确如此,多亏了横屈始终不离左右,为自己带路,才得以迅速做完各种检查,但这都是因为丈夫的面子和特权。想到这里,有己子心里不禁产生了一种抵触情绪。
“居然有那么多生病的人呀。”
“当然,这里是医院嘛。”说完,敬之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听说你不愿意……”
“不愿意什么?”
“我给你看病。”敬之苦笑着,“我觉得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呀。”
“……”
“算了,我在家里也检查过了,现在检查结果没出来,也无法进行确诊。那就这样,后天,还是请教授巡诊吧。”
“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教授诊断的结果也是一样。如果这样能让你更放心,就这样吧。”
“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是觉得……”
有己子本想说,妻子跑到医院让丈夫看病,多少觉得……
“好了,不说了。喝点咖啡?”
“我不要。我给你冲一杯吧。”
“那好,给我来一杯吧,咖啡壶在那里。”
敬之指了指有己子身后斜对面的地方。在自来水池上方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小架子,架子上并排放着速溶咖啡、牛奶和杯子等。有己子在电热咖啡壶里放进水,拧开开关。走廊上鸦雀无声,患者是不会在这里进进出出的。
“诊疗室的同事都说是个大美人。”敬之点燃了一支烟。
“谁?”
“你呀。”
“我只去了门诊……”
“你自己可能没有意识到,可别人都看到你了。”
“可是,应该不会有人认识我。”
一路上碰到好几个医生,他们看上去很忙碌,似乎并没有太在意有己子。
“其实,大家早就知道。”
“讨厌!”
“说你漂亮,应该是好事吧。”
“可是……”
连自己尿检、赤裸着照x光时的样子都被看到了吗?有己子闷闷不乐起来。
“小田也赞叹你变漂亮了。”
“小田大夫也在吗?”
“你从化验科出来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
小田比敬之要晚三届,现在是一名讲师,到家里来过几次,有己子对他很熟悉。自己虽然在意穿白大褂的人,却没看到熟悉的小田。自己到底在看什么呀!有己子拿自己没办法。
“他说你上了点儿年纪,反倒漂亮了。”
“怎么会?”
有己子用双手捂住脸。心想,这都是开玩笑的,但脸上火辣辣的。
“好像变得更妩媚动人了。”
为了避开丈夫的视线,有己子站起来,关掉咖啡壶。
“放一块糖够了吗?”
有己子把咖啡倒入杯子,加了一块糖。热气从火辣辣的脸上掠过。敬之好像是在品味咖啡浓郁的芳香,把杯子放在嘴边,慢慢地呷着。
“不是听别人说,我还没注意到。我也觉得你最近变漂亮了。”
“好啦,请不要再说下去了。”
“就像在恋爱中一样。”
“嗯?”
“不是有这种说法吗?”
眼镜片背后,敬之的眼睛里露出笑意。有己子注视着这双眼睛,心想,说不定他在嘲弄我。
两天后,有己子知道了检查结果。
“结果出来了!”
那天,敬之一到家就告诉了出来迎接的有己子。看到敬之如获至宝的神情,有己子一时间不知所措。
“那么,结果怎么样?”
“果然是结石。”
有己子从丈夫手里接过大衣,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
敬之显得很满意。说完,走到大门左边的书房里。有己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走进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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