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勿忘我(2/2)
当时不是没有抗拒。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弱点。每次当罪恶感与羞耻心联手开始作祟,我需要被爱的渴望便如同添加了柴火般,总会病态地焕发起来。
终于有这样一个人,在他的身上没有拥挤公车里猥琐男子摩擦过所留下的气味,不会让我想起湿暗三温暖里满地沾满精液的卫生纸,终于让我暂时遗忘了那年姚身上的土黄色军训制服,还有在我以脸颊贴近时,曾嗅到的淡淡的汗臭与游泳池里的漂白水刺鼻。多年后我仍然记得,当他靠近身边时,我嗅到的是经过长年阳光烘烤过的肌肤所散放出的金黄色啤酒香,还有唇齿间带了薄荷口香糖气息的呼吸。
即使我从来都不相信一见钟情。
太多的时候,在三温暖在公园在摇头吧,我们早已把那种天雷勾动地火的眼神交会用到疲乏。目光伫留,常是因为太了解彼此所受之苦而送出的慰劳奖品,所有等待的焦虑与难堪,最后都只能靠着互相施舍的目光得到一些补偿。一旦当对方的目光变得含蓄而温暖,不是我习惯的粗鲁饥馋,反让我陷入戒慎恐慌想要逃避。见我握着麦克风迟迟不出声,一旁的汤玛斯愣了几秒,只好尴尬地自己接唱下去。边唱边不停转过脸朝着我打量,最后合唱竟变成了对着我的独唱。
放下麦克风说了声对不起,不顾其他人的抗议,我独自离开了拥挤霉臭的包厢。ktv 外的人行道上,周末夜的人潮与几个小时前无异。想到自己这年已经三十八了,过去这十几年就这样醉生梦死过去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会为我停留呢?
are you ok?
一道低沉的声线,像灼烫的指尖,突然在背上写下了一行不可告人的留言,随即冷却,凉凉地只剩下背脊间宛如人海中久别重逢后的一道泪迹。
也不过需要的就是一个手掌的温度。在惶然的前半生,那点稀有的关心与倚靠,到头来都成为戒不掉的毒。以前总不甘心为何就不能独占一份完整的感情,铆足了全力绷紧了神经,就怕自己失了分被比下去,竟不知这样的经年累月已让自己被蛀坏得多严重。在汤玛斯伸手扳我肩头的那瞬间,我感觉自己像一座朽屋随时会瘫垮在地。
可不可以不再奢求完整?可不可以不要再追问真相?能不能就当作这是此生最后一段,如果可以永远不让对方的另一半知道的话——?
我没有立刻回过头去。情愿继续背对着那些该知道却不想知道的。
原来背对着才是最幸福的。
怕万一太快回头,也许就什么都没了。
一九九五年秋阿崇从美国寄来的那封信,是他唯一也是最后的消息。没有联络住址,信纸上也只有短短几行字。即便在看完后立刻就被我揉成了废纸,但信的内容却早已刻在心中,二十年后,我依然随时可以一字不漏照背出原文——
小锺:
我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对我。你和汤玛斯的事,他全都告诉我了。
大约四个月前汤玛斯发现他得了 aids。
我会决定与他远走高飞的真正原因,你现在知道了。
毕竟在台湾,他不但得不到最好的治疗,也永远得活在异样的眼光中。
我劝你最好赶快去做检查。
除此之外,我跟你已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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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我发生过的事,姚瑞峰知道多少,我不确定。虽然他提到一直有在听我的歌,但不表示,他是会注意影剧版的人。就算会,我的消息也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则牙缝里的残渣,很有可能一没注意就错过。对他的期待一定得减到最低,这是从三十年前我便已学会的功课。我的病况他若不知,我想我也没必要主动提起,增加他的心理负担。或许他会因与一个爱滋带原者共进晚餐而事后惊惶失措?还是,他会因良心不安而被迫接下来对我嘘寒问暖?……
这些揣测也都是不必要的。因为我早已决定,这就是和他最后的一面了。
记得曾在电视上看过一部低成本的老旧科幻片,男主角自从一趟太空飞行后,回到地球上看到的所有对象都成了相反的存在,包括照镜时看到的是自己的后脑勺。如今在回忆的旅途上,我亦与自己的背影相遇了。
莫非我的人生也像是历经过一场太空漂流?之前所企图寻找的答案,或许都是躲藏在相反的世界里?
像是,一直唯恐失去的,原来不曾真正拥有?以为是,因为相爱所以两人要在一起,难道不是因为最后还能够在一起,才发现原来两人是相爱的?
曾经以为那些记忆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眼前那些必须努力追上的。追上所有已经错过了的,追上还仅存剩的,追上那仍有可能的,叫作爱的那个东西。每个人的开始慢慢消失,至于终点,也许根本不存在,也可能随时消失,也许早就经过而未曾发觉。
我的终点原来早已发生,我却仍如游魂一般,彳亍在风沙中。
终于,我懂得了,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的相遇,其实远不如一场期待中的告别来得美好。
虽然并不预期,这样一顿晚餐的过程中我们能够进行怎样深入的话题,但这样重逢聚首的形式本身,它的意义已经远大过到时候会是怎样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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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屋内的空间一点一点被腾出,过去累积的无用纪念也一件件移除,疲累终于为我换来了心情上难以形容的轻松。
早就想要处理了,却一拖这么多年。想到即将跟这一切说再见,我并不感伤,反而有一种生命中久违了的清明。
留在这老屋中点点滴滴的生命记录,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能够横跨过一次千年交替,那是人类历史上极少数人才能经历的。个人小小的生命之旅,相较于一个千年的人类跋涉,委实太微不足道了不是?
虽然人类对病毒的控制如今稍稍取得上风,但依然如履薄冰,不知道对手是否只是狡诈求和,接下来或许有另一波惊天动地的突变兵种卷土重来亦不可知。
求生意志?那不过是肾上腺素制造出来的幻觉,也许适用于溺毙前的胡踢乱打,还是炮弹即将掉落前的死命狂奔。那种求生的反射动作,在我看来,没有任何灵魂上的高贵启示。
而遭受凌迟的死囚是没有求生意志的。当所仅剩未被剐夺的,偏偏又正是多余的知觉时,这点知觉最后能做的,就是将坐以待毙从选项中剔除,并警告在尚未被那虐毒的小东西彻底玩弄于股掌,趁还能有行动的能力与清楚的思路前,我必须想好自己的退场。
死亡有着一张猥琐的嘴脸,在吸干了手下败将的血髓后,总毫不掩饰自己津津有味的咂嘴。
在它的阴影下继续屈辱匍匐,并不会在抵达终点时赢得任何掌声。留一具还成人样的尸骨,而非被病灶蛀得疮痍满目后的残余,那将是我仅存的尊严。
早年在黑暗中默默死去的同类,我永远不会忘记跟他们道别时,偷偷摸摸不敢惊动死亡的那种卑微。彼此心知肚明这就是最后一面了,什么话都不敢说,连“再见”都成了需要规避的白色谎言。最后说出“保重”二字,就在即将走出病房的那一刻,我一次次在他们每一张脸上,都看见了那种相同的被遗弃的恐惧。
我也看见了自己迟早的命运,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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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没想过在父母仍康健时就动手。
只因我单身又无处远走,我妹与我弟才乐得无责一身轻。若我先走,我的父母也许会有机会当当空中飞人,横跨三大洲东住西住,搞不好他们还会觉得颇为惬意,至少逢人可炫耀,未尝不是老来的福气。
结果我活得太久了,害得他们得跟一个平常耻于向人提及的同性恋儿子,困居在台北直到老死。
话又说回来,谁又能保证我走了,父母一定会过着我美好蓝图中的生活,而不是被送进了养老院?
母亲缠绵病榻数年,病危通知发了好几次,妹与弟一个从澳洲,一个从美国风尘仆仆赶回,却都是虚惊一场。父亲却又走得干脆利落,一次达阵。双亲的临终,我的妹弟都没能赶上。大限时刻,有妻小围泣在侧的人生才比较圆满吗?我不知道。我只晓得,养兵千日,未必在最后关头派得上用场。越洋电话上通知,妹妹与弟弟的口气,无意间都流露出经验法则带来的怀疑,仿佛开他们玩笑的不是死亡,而是我。
两次丧礼前后,我的妹与弟两家八口十天的停留,每次都让我同样抓狂。
两家子人浩浩荡荡难得到齐,此起彼落在我耳里一直充斥的声音,不是我妹在跟儿子为了各种芝麻绿豆大小事在起争执,就是我弟那娇生惯养的女儿,从头到尾噘着嘴闹情绪而让她老爸得不停以愉悦甜蜜的音调哄她吃哄她睡。原本丧中应该有的沉静哀思变成了他们成日的大呼小叫(而且还是英文!)。他们不但对我的每一样安排都有意见,还要在每一个意见后追加一条“如果这是在美国……”“如果这是在澳洲……”的注释强调。对他们来说,这一趟参加的仿佛不是一场追悼与告别,而更像是一次探勘,看看残址遗迹中还有什么剩余物资,更要确定,曾被他们抛弃的过去,今后再也不能骚扰他们。除了在火化时,我看见他们眼眶濡润,口中喃喃自语,其余的时候,我感觉自己那些天都在忙着招呼度假的旅客。
能怪他们吗?自他们另组家庭的那一天起,这个曾经让他们依赖、给他们保护的老家,早已被他们从生命中切割了。
世上只有离婚赡养费的官司,没有一条法律可以强制子女离家前需缴的付偿,不但法律允许配偶成为取代父母的第一顺位,连宗教也爱来参一脚。还有那个无聊的测验,当母亲与妻子同时落水时,你要先救哪一个?我至今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
但是异性恋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划界。让他们可以显得如此理直气壮的唯一理由,只因他们会不断继续生养出跟他们同样的一堆小孩而永远处于多数的优势,让他们的势力只会更加壮大。光看看这世界上出版过的书籍数量就知道,如何为人父母,还有如何让婚姻美满的题材,绝对比如何为人子女要来得畅销。
长达十年余,我的人生与前述的两类畅销题材都毫无关联。
如果我能够写出一本书,我想我最可以谈的题目是,“父母走后,中年单身子女要如何安排生活?”或是“中年后单身同志要如何终结爱情?”……
哪个比较有可能成为畅销书?
万物之灵,说穿了,只不过是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一个物种。
没有利爪与锐牙,无翅可高飞,要讲爬越或奔驰亦无可观,甚至细菌还有维持大地上众生平等的天职,人类的天职又是什么?
因肉身配备之简陋,总是没有安全感,对天地自然现象从不能如其他物种般泰然并随之生灭,于是疑神疑鬼,谓之理性。
理性组织起了家族社会,形成对抗生存恐惧的唯一利器。动物间只有为食物与交配才会发生争斗,何尝见过它们之间暗算猜忌,在谋存的同时还不忘彼此消灭,总要揪出异己才能安心?
只有人类之间的争斗无时无刻永不停止。
甚至等到终于建立起了属于人类的小小王国,却仍不以此为满足,更想要千秋万世绵延。繁衍不再是生物的本能,反成为极其繁复的共犯结构,人类成为唯一懂得以此当作借口,而对其他物种与自然进行大规模破坏的一种病毒。
对,都是病毒。
病毒的野心一旦开启便无止境,人类与病毒原来是最近的血亲。
为了掩埋这个事实,人类只能加紧制造出更多的废料。无穷的欲望,便是这部废料制造机的强力引擎。我们真的需要更多的休旅车与吃到饱吗?更多的电视频道,同样的一天二十四小时,谁真能有时间看了每一台的节目?需要继续在脸书上没完没了地加入好友吗?需要更多的 a 片和淫照互传吗?
反观我的生存状态,不但距离身边的同代人越来越远,反而更接近了中古世纪于战争、瘟疫、贫穷、迷信中求存的人类。在黑暗中点起小小的烛光,不时尝试着烹煮一些偏方草药,相信任何可能让病毒弛懈攻势的秘法。
当生之欲望发展到极致,接下来人类只会对发展死欲产生更辉煌的病态乐趣。我甚至已经嗅到了,这样的欲望在暗自流窜后所遗留下来的一种黏腻甜腥的气味。
我不能让自己等到那一天。
我不能让我的行动被贴上一种庸俗的文明病标签。
不,我要完成的不是自杀。
应该说,更像是将环保概念发扬光大的一种自我拯救。
我只是比芸芸众生先一步懂得了如何回收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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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留到了最后才处理的,是我那堆唱片与录音卡带收藏。
当年的卡式录音机都有双匣对录功能,为了省钱,大学时代的我曾在许多个夜晚,忙着把跟同学借来的卡带做一份自己的拷贝。那些记忆又都回来了。每一卷的盒中,都还夹有一张留有我工整字迹的歌名目录。如果没有数位下载的问世,我接下来的岁月必定仍夙夜匪懈地进行着同样的拷贝工作吧?那样就不会有后来的寂寞难耐了吧?就无暇在夜店与三温暖里穷耗了吧?
甚至也忘了自己曾花过那么多时间,把喜欢的歌曲转录拼成一张张自制的礼物送人。“支支动听集”?没错,那也是我的笔迹。
会为这些卡带取这样好笑的名字的那个男孩,他的世界肯定还是无欲则刚的吧?
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卷“支支动听集”没有送出呢?原本都是为谁而录的呢?
cd 时代之前几段无疾而终的短暂暧昧,原来都藏在这些卡带里了。
翻看着自己手写的曲目,哑然失笑。有些歌名都已陌生,那些暧昧的对象也难再追究。用这烂梗试探对方,以录卷卡带取代情书,属于手工年代的寂寞心事啊,如此诚惶诚恐地寄望着,对方能将心比心。
夜深人静,仍毫无困意,考虑再三后,我决定在丢弃这些卡带前,最后再听一次自己二十几岁时的歌声。
卡匣录放音机这种早已失传的骨董,连老家都没了它的一席之地,只好从收集了文具垃圾的袋中又翻出了掌型大小、当年被称之为随身听的小玩意,换上新电池。当卡带开始转动,没想到自己眼角竟一阵热。
不,不是因为听到自己当年还欠修磨的唱腔,而是讶异,这些本要被我当成破烂扫地出门的旧物,它们竟然如此死忠地恪尽职责,守护着胶卷上的那个声音。
二十五岁拥有那样干净嗓音的我,当时说什么也不会相信,最后自己会是如今这番景况。过去这些年只能不断安慰自己,就算没有这个难以启齿的病,我也未必能找到那个与我天长地久的某人。
同样的自我催眠听久了也无比厌烦,更厌烦的是我想不出其他的说辞。
自愿退场的最诱人处,就是以后再不用为苟延残喘找理由。我甚至决定连遗书都不留。活着都找不出理由了,想死还有那么多啰嗦?
接受最新药物治疗后的头几年,果然病毒数量大减,体重也开始恢复,我也曾抱着感激上天以及重见生命之可贵的全新态度正常饮食作息,运动健身,甚至也在心理谘商师的鼓励下上过交友网站,尝试与人再次约会的可能。
曾表现过兴趣的那几人,在听到我如同再次出柜般,艰难地坦承自己是带原者后,有的立刻表情大变,有的或许在隔天留一则很有礼貌的讯息,跟我说不好意思。
也有当场怒斥为什么一开始不说的,也有几位曾跟我说,没关系,他不介意,先交交朋友。
然后不知哪天后者终于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的进步开明(或者只是又遇到了别人),于是用自责又疼惜的口吻告诉我,他想过了,他觉得没有办法再继续,再下去只会伤害到我,因为一想到也许两个人并没有未来,我不知什么时候会发病,他就受不了,他想要的是一段稳定长久的关系……
初次听到这样的解释还会动容,等听到第三个人类似的分手告白,我心里已经在暗暗嘲笑:听你在放屁,我三年里保证死不了,请问你上一次跟别人有超过三年的交往是什么时候?
然后学乖了的我开始主动给已公开是 hiv 阳性的网友留言,结果好几个不但没有同病相怜,反而语带酸狠反问,为什么我觉得他一定要跟另一个带原者交往?难道他只能跟带原者交往吗?
对对对我就是那种走不出自我羞耻感的害群之马。
好好好你就继续等那个对爱滋病患情有独钟的人上门吧——
面对这种被迫害妄想狂,你能说什么?
从没料到,两个爱滋病患谈情说爱,原来也并不顺理成章。一遍遍听到的都是同样的恐惧,大家都想要“长久”,都对“白头偕老”无限向往,认为事前睁大了眼睛,就能筛选出能够为自己带来幸福的那些条件,却不愿面对人生本就是处处风险的真相。
嘴巴上说没病的就一定没病吗?
共度白头难道就不需要照顾老弱卧病的另一半吗?
没有社会的共识接纳就不能去爱了吗?
这些人,宁愿无爱也不愿接受自己的不完美。
难道爱情只是福马林,用来浸泡他们已如死胎的梦想吗?
卡带 a 面已经结束,我却浑然不察。
关掉了随身听,莫名有点心烦,遂把卡带全装进了一个纸盒,并用胶带封起。
送不出去的将心比心,并不是垃圾。
我最后能做的,也只剩如此慎重地将它们妥善包装,将纸盒与我父母的骨灰坛子一起排放在茶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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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比等待执行自己的死亡更需要优雅与从容了。
二十多年不见总不能蓬头垢面,要碰面之前我还特别理了发。我介意的其实是事后万一被报纸写成了又脏又残的独居老人,所以才会先费力把老家彻底清理,再让自己看起来神清气爽,因为久病厌世也是另一个我极欲摆脱的污名。我太清楚人们对这种事都懒得费脑筋,或是说根本害怕多想,所以都轻易相信了以这种方式结束不是正常人作为的说法。那只是因为他们没有像我一样,发现这也可以是一个冷静而愉快的过程。
冷静而愉快的过程难免还是会出现小瑕疵,设计师自作主张剪去了我的刘海与鬓脚,这是过程中我唯一假手他人的部分,果然不尽如人意。短发的长度非但未让我显得较有精神,反是让我瘦削的脸庞看起来更加嶙峋了。坐在发廊的大镜前,看着自己那张皮相松弛衰败的脸孔,我一时凝视得失了神。
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好好的自我端详了。
那个镜中的人影,双眼中先是流露出些微的不安,但随即便以坚定而充满期待的注目回视。这样的对望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一生中曾骄傲、曾欣喜、曾落寞、曾痴痴恋恋、踌躇满志、痛心疾首……所有那些值得记忆的当下,我们都看不到自己的脸。
永远看不见自己最真实的表情,莫非是老天爷特别为人类设计的一个残酷玩笑?
总是在忙着揣测他人表情里的含意,搜寻着他人目光中所看到的自己,更多的时候,无不是借着假设他人的目光,才得以面对自己:我看起来得体吗?我看起来有魅力吗?看起来 gay 吗?……
镜中的那人,虽已满头花白且面色灰澹,却有一种让我感到陌生的无畏眼神。有那么短暂的几秒,我竟然不舍与他道别。
与姚见面的时候,我能够维持住此刻在镜中看到的眼神吗?
我要怎样记住自己的这一刻?
1 &8194;即罗伯特·雷德福(robert redford)。
2 &8194;即鲍勃·迪伦(bob dy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