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开始调教安妮(2/2)
“得了,闭上你的嘴巴背你的祷词。”玛丽拉短短地说了一句。
安妮把插满苹果花的壶移过来,轻轻地吻了吻粉红色的花骨朵,又埋头专心学了好一会儿。
“玛丽拉,”过一会儿,她又开始说了,“你认为我在阿丰利能找到个知心的朋友吗?”
“呵——什么样的朋友?”
“知心的朋友——知道吗,是个亲密的朋友——一个亲密的人,我可以向她说说知心话儿。我这辈子就梦想能遇到她。过去我真的认为那是不可能的,可是我这么多美好的梦想一下子都成真了,也许这个梦想也会实现的。你认为可不可能?”
“那边的果园坡上有个戴安娜·芭里,她的岁数跟你差不多,是个挺不错的小姑娘,她回家后,可以跟你做个玩伴。这会儿她上卡莫迪的姑妈家做客去了。不过你得注意自己的举止。芭里太太是个很挑剔的人,她可不让戴安娜跟不讲规矩的坏女孩玩。”
安妮透过苹果花看了看玛丽拉,显得兴致勃勃。
“戴安娜是什么模样儿?她的头发不是红的吧?哦,但愿不是。我长了一头红发够糟的了。要是我的知心朋友也长着红头发,怎么让人受得了?”
“戴安娜是个挺漂亮的姑娘,眼睛和头发乌黑乌黑,脸蛋儿粉红粉红。她心地善良,人又机灵,这比长得漂亮强多了。”玛丽拉就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里面的公爵夫人,老爱道德教训,她坚信,对自己抚养的孩子所说的每句话,都离不开道德教训。
可安妮才不理睬这些不相干的道德教训,只对那些令人高兴的部分感兴趣。
“哦,她长得美,太好了。一个人除了自己长得美——可我不是这样的人——还得有个美丽的知心朋友。我跟托马斯太太一起生活的那会儿,她有一只装着玻璃门的书柜,书柜放在起居室里。书柜里没一本书,托马斯太太把最好的瓷器和果酱什么的装在里面——遇到有吃不完的果酱的时候。有扇玻璃门是破的。一天晚上,托马斯先生喝醉了酒,把玻璃门打碎了,可另一扇柜门是完整的。那时候我老是把玻璃上自己的影子当作里面待着的另一个姑娘。我管她叫卡蒂·莫里斯,我俩亲密无间。我经常跟她说说话儿,一说就是一个小时,尤其是星期天,我把自己的事全跟她说。卡蒂是我生命中的安慰和朋友。我们总是假装着,这书柜是施了魔法的,我只要知道咒语,就能把门打开,进去,里面就是卡蒂·莫里斯住的房间,而不是进入托马斯太太放果酱和瓷器的地方。进了房间,卡蒂·莫里斯就会牵着我的手,带我到一个奇妙的去处,那里鲜花盛开,艳阳高照,仙女成群结队,从此我们俩就在那里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后来我要去跟哈蒙德太太生活的时候,不得不离开卡蒂·莫里斯,这叫我伤心极了。她也很悲伤,我知道,她准会悲伤的,因为她透过书柜的玻璃门向我吻别时,哭哭啼啼哩。哈蒙德太太家没有书柜。可是离她家不远的河的上游,有一座青葱碧绿的小山谷,那儿有最美妙的回声。你说的每个字都会传回来,即使你说话的声音不那么响。于是在我的想象中,那是个小姑娘,名叫维奥莱塔,我跟她成了好朋友。我爱她几乎跟爱卡蒂·莫里斯一样地深——知道吗,不是完全一样,是几乎一样。我去孤儿院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向维奥莱塔告别。哦,她回答我的‘再见’的声调是多么多么悲伤啊。我深深地爱恋着维奥莱塔,在孤儿院里我再也没有心情去想象有个知心朋友了,即使那里我是有些想象机会的。”
“我看,幸亏没有。”玛丽拉冷冷地说,“我不喜欢这样的举动。你好像真的有点儿相信自己的想象了。你最好还是把那些想入非非丢掉,去结交一个活生生的真正的朋友。你可不能让芭里太太听到你那些个卡蒂·莫里斯和维奥莱塔什么的,要不她认为你在编故事呢。”
“哦,我不会。我不会对别的人提起她们的——我对她们的回忆太神圣了。可我挺愿意让你了解她们。瞧,有只大蜜蜂正从一朵苹果花里跌跌撞撞地飞出来。想想吧,那是多可爱的地方——生活在苹果花里该有多好!想象一下吧,微风吹来,花儿摇曳,在那儿睡觉该是多美。要是我不是个女孩子,那我愿意做只蜜蜂,生活在花丛中。”
“昨天你不是想成为海鸥吗?”玛丽拉笑话她,“我看你这人太没主见了。我跟你说过,学好那段祷词,别说话。看来只要有人听,你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的。所以你得上楼去自己的房间学祷词。”
“我记得差不多了——全记住了,只差最后的一行。”
“得啦,别管那么多,按我说的去做。回房间好好儿全学会它。直到我唤你帮我准备茶点,再下来。”
“我能不能带上苹果花做个伴儿?”安妮恳求道。
“不行,你不想让花糟蹋自己的房间吧。你就不应该把花儿从树上摘下来,应该让它留在原来的地方。”
“我也有点儿这样的感觉,”安妮说,“感到自己不该把它摘下来,缩短它们宝贵的生命——要是我是苹果花,我也不愿被人摘下来。可它们实在太诱惑人了。你遇到不可抗拒的诱惑的时候,你怎么办?”
“安妮,我叫你回房间去,你听见了吗?”
安妮叹了口气,回到东山墙房间,在窗口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不是吗,祷词我记住了。上楼时我把最后一句学会了。现在让我来想象、想象这房间里的东西。这样它们就会永远留在我的想象中。地板上铺着绣满粉红色玫瑰花的白色天鹅绒的地毯,窗上都挂着粉红色的丝绸窗帘。墙上挂着金色和银色的锦缎壁毯,家具是红木做的。我从未见过红木,可听起来多么豪华。这张是长沙发,上面全是一大堆色彩鲜艳的丝绸靠垫,有粉红色的、天蓝色的、深红色的,也有金黄的。我这就优雅地靠在上面。从墙上挂着的那面华丽的大镜子上我看到自己的影像。我长得高挑,有公主的风度,我身上穿着拖到地面的睡衣,上面绣着白色的花边,胸前缀着一颗珍珠,头发上也是珠光闪烁,我的发色乌黑油亮,皮肤白莹莹的,像是象牙做的。我的名字叫科迪莉娅·菲兹杰拉德小姐。不,不是——我怎么就不能让它听起来是我的真名儿。”
她蹦蹦跳跳,到了小镜子前,往里看了看。对着她看的是小脸蛋,棱角分明、长满雀斑的小姑娘。
“你只是绿山墙里的安妮,”她焦急地说,“每当我想象自己是科迪莉娅小姐时,你还是现在这个模样。不过,做个绿山墙里的安妮比起做其他任何地方的安妮要强百万倍,是不是?”
她把身子凑了上去,深情地吻了吻镜中的影子,随后来到敞开着的窗前。
“亲爱的‘白雪皇后’,下午好。山谷那边亲爱的白桦树,下午好。山冈上亲爱的灰房子,下午好。不知道戴安娜能不能成为我的知心朋友?但愿能,到时候我会深深爱她的。可我不能把卡蒂·莫里斯和维奥莱塔忘记,要不她们准会伤心的,我就是不愿伤人家的心,即便是小书柜姑娘和回音姑娘。我要随时记住她们,每天送一个吻。”
安妮从指尖间向樱桃花儿抛出几个吻,然后双手托着下巴,陶醉在无边无涯的辉煌灿烂的想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