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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马修坚持做灯笼袖(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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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十分钟对马修来说可真够受的。在十二月一个寒冷而昏暗的傍晚,他进了厨房。坐在柴火箱后的角落里,脱他那双沉甸甸的靴子。他没有想到安妮和她的一班同学正在起居室里排练“仙女王后”的节目。不一会儿,她们簇拥着穿过客厅,说说笑笑,唧唧喳喳地拥到厨房。她们没有注意到马修。这时候他一只手提着一只靴子,另一只手捏着脱靴器,不好意思地缩在柴火箱后的阴影里。他怯生生地看着她们戴好帽子,穿上外衣,谈论着对话和音乐会。安妮也在这班小姑娘中间,也和她们一样,目光炯炯,神采飞扬。马修猛地意识到,安妮身上有种与其他同学不同的东西。令马修担心的是,他深深感到,这种差别是不应该有的。安妮容光焕发,眼睛比别的孩子更大、更明亮,五官更秀气。即使像马修这样生性腼腆、不善于观察的人也学会注意这些事了。可是使他担心的那些差别并不存在于这些方面,那么在哪儿呢?

小姑娘们手拉着手,沿着那条结了冰、硬邦邦的长长的小路上走远了,安妮也已经开始埋头学习功课,可是马修还是久久地想着这问题。他不能问玛丽拉以求得答案,因为他觉得,玛丽拉一定会不以为然,轻蔑地说安妮和其他同学唯一不同之处就在于人家能管得住自己的嘴巴,而安妮却办不到。马修认为,这无济于事。

那天晚上,他一个劲地抽烟,以求得问题的解决。这惹得玛丽拉很恼火。经过两小时的吞云吐雾、苦思冥想之后,马修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安妮穿的衣服与其他孩子穿的不同!

马修越想,越相信安妮从未穿过与其他女孩子一样的衣服——自来到绿山墙,她压根儿就没穿过。玛丽拉一直让她穿的是灰暗单调的衣服,式样毫无变化。虽说马修不懂流行的服饰是什么模样的,可他肯定,毛病就在安妮衣服的袖子上,这才显得与众不同。他回想起当天晚上跟安妮一起的那班小姑娘——她们身上的胸衣个个都色彩绚丽,不是红色的、蓝色的,就是粉红和雪白的——他想不通:玛丽拉干吗老让她穿得那么单调,灰暗呢?

不用说,玛丽拉这么做一定是有道理的。她见多识广,而且培养的事归她管。也许她出于某种明智而不可思议的动机,可是让孩子穿件漂亮的衣服——像戴安娜·芭里常穿的那类衣服——不会有害处的。马修决定也给安妮做一件。这肯定不会说他是横插一杠,而遭到反对的。再过两星期就是圣诞节了,一件漂亮的新衣服那可是件好礼物。马修想到这里,满意地舒了口气,放下烟斗,睡觉去了。这时候玛丽拉打开所有的门户,给房子通风换气。

第二天傍晚,马修去卡莫迪买衣服,他横下一条心,要排除万难,对付最糟的处境。他坚信,这将是场严峻的考验。有些东西他买起来得心应手,出手也不会太小气,可说到给小姑娘买衣服,那只好听天由命,听凭店主摆布了。

经过再三盘算后,马修决定去塞缪尔·劳森的店里,而不去熟悉的威廉·布莱尔的商店。事实上,卡思伯特一家人向来买东西都是去威廉·布莱尔店的。在他们看来去这家店,就像上长老会教堂做礼拜和投保守党的票一样,事关良心。但是威廉·布莱尔的两个女儿经常站在柜台后面,马修见了她俩往往心惊肉跳,怕得要命。他得先拿准自己要买些什么,那些东西摆在哪里,心里有数才去对付她们。但这次不一样,他得费一番口舌,动些脑子才买得成,所以马修觉得必须拿准柜台后面站着的是个男人才行。所以他去了劳森的店里,那里准会是塞缪尔的儿子接待他。

天哪!马修没有想到,塞缪尔的店最近因业务扩大,也招收了一名女店员。她是他妻子的侄女,是位非常热情的年轻人。她梳着一头松松的、头发卷得高高的发型,一对褐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个不停。她笑容可掬,灿烂迷人,看得人手足无措。她一身衣服时髦之极,举手投足间,臂上的几只手镯闪闪发光,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马修一见这阵势,便慌了手脚,那些叮当声响得他没了主意。

“今天晚上我能为你效劳些什么,卡思伯特先生?”露西拉·哈里斯小姐问,话声轻快而巴结,双手还拍着柜台。

“你们有——有——有没有——嗯,这个,比如说花园里用的耙子?”马修结结巴巴地问。

哈里斯小姐似乎有点吃惊,在十二月中旬这样的时间里有人居然要买花园里用的耙子。

“我想店里该剩下一两把吧,”她答,“不过都在楼上的旧货收藏室里搁着。我这就看看去。”

她走了后,马修调整好已乱七八糟的思路,准备再努力一次。

哈里斯小姐拿着耙子兴冲冲地回来,问:“今晚还要些什么,卡思伯特先生?”马修鼓足勇气,回答说:“嗯,这个,听你的建议,我不如买——还是看看——买些干草种子吧。”

哈里斯小姐曾经听说有人把马修·卡思伯特叫做怪人,现在她认定他完全是个疯子。

“我们只有在春天才备有干草种子,”她傲慢地解释道,“现在没有现成的。”

“哦,那自然——自然——你说得是。”不幸的马修结结巴巴地说着,抓起耙子就向门口走去。刚到门边,他才想起,钱还没付,只好可怜巴巴地回来。哈里斯小姐找给他零钱时,他再次鼓起勇气,决心孤注一掷,作最后一次努力。

“嗯,这个——要是不太麻烦的话——我不如——就是说——我想看看——看看食糖。”

“红糖还是白糖?”哈里斯小姐耐心地问。

“哦——嗯,这个——红糖。”马修有气无力地答道。

“在那边桶里。”哈里斯小姐抬起手镯响叮当的手,指了指,“我们只有这么一种。”

“我——我就买二十磅。”马修说,脑门上冒出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来。

马修赶着车回家,到了半路才回过了神。这真是一段惨痛的经历。可要怪还是怪他自己,他想,谁叫他大逆不道,到一家陌生的店里去买东西?回到家,他把耙子藏进了工具房,红糖拿给了玛丽拉。

“红糖!”玛丽拉吃了一惊,嚷了起来,“你这不是见鬼了吗,买这么多红糖干吗?你是知道的,除了给雇工煮粥或做黑色水果蛋糕,我从来不用红糖。杰利已经走了,那种蛋糕已经很久不做了。再说,这也不是好红糖——粗糙,颜色又暗——威廉·布莱尔通常不卖这种红糖。”

“我——我想身边备些,有时也用得上。”马修说罢,一溜烟地跑开了。

马修细细地把这事儿想了一番之后,断定这局面非要一个女人来对付不可。玛丽拉不必说不是个合适的人选。马修相信她一听准会对他的计划当头一盆冷水。剩下的只有雷切尔太太了。因为在阿丰利除了她,马修从不敢向别的女人讨主意的。因而他就去见雷切尔太太了。那位好心的太太一听立马就从这位没了主意的男人手中接过了难题。

“代你给安妮选身衣服?没说的,我愿意。明天我就去卡莫迪,把事儿给你办了。你心里有没有特别的打算?没有?很好,那我就按自己的眼光来办。我相信深棕色的衣服最适合安妮穿。威廉·布莱尔的店里新到了一批艳光布,好看极了。也许你还要我给她做吧?要是让玛丽拉来做,安妮很可能早在圣诞节前就听到风声,那就不能让她感到惊喜了。得,我来做。不,一点儿也不麻烦。我就喜欢做针线活。就按我侄女詹妮·吉利斯的身材做,她和安妮的身材一个样。”

“嗯,这个,我太感谢你了。”马修说,“还有——还有——我说不上——我希望——我觉得如今的人做的衣服袖子跟过去的已经不一样了。要是不太费心的话,我——我希望按新式样做。”

“灯笼袖的?那当然。你丝毫也用不着为这事操心,马修。我会做成最最新式的。”雷切尔太太说。马修走了后,她又自言自语起来:“看到那个可怜的孩子将穿得像模像样,别提多叫人满意的了。玛丽拉让她穿那样的衣服实在不像话,就这话。多少次我想跟她把这事挑明了,可硬是忍住没说出来。因为我看得出来,玛丽拉不愿听人家的忠告,再说,她虽是一位老小姐,在调教孩子方面还自以为比我懂得多哩。天下的事往往这样。养育过孩子的人都知道,严格、见效又快的方法并不是对每个孩子都适用的。从没带过孩子的人总以为那就像‘比例运算定理’一样简单容易——只要把三组数字按顺序排列,便会得到正确的答案。但是,用数字的脑袋来对待生活是行不通的。这是个明白不过的道理,可玛丽拉·卡思伯特一点也不明白,这才出差错。据我看,玛丽拉是想让安妮穿那样的衣服来培养她的谦卑精神。结果呢,反而造成孩子爱虚荣和不满足的心理。我断定,小孩子一定觉察到了自己穿的衣服跟别的女孩有差别。想不到马修注意到了!这家伙昏睡了六十年,到底醒过来了。”

在此后的两星期里,玛丽拉知道马修有心事,可他到底在想什么,她猜不出来。到圣诞节的前一天,雷切尔太太把新衣服拿来了,她才恍然大悟。玛丽拉的表现基本上很不错,不过她可能不太相信雷切尔太太的颇有外交色彩的解释,说这是因为马修担心衣服一旦由玛丽拉来做过早被安妮发现。

“如此说来,马修这两星期神情神神秘秘的,还自个儿傻笑,就是为这事了?”玛丽拉说话的口气有点儿生硬,可还是克制的,“我知道他忙着干傻事。可我得说,安妮压根儿不需要新衣服。这个秋天,我就给她做了三件又暖和又硬实的好衣服,再做就是浪费了。你看单单这袖子的布料就够做件紧身胸衣的了。这是完全可以肯定的。马修,你这是在纵容这孩子的虚荣心。瞧她现在已经像只孔雀,虚荣极了。不过,但愿这次她该心满意足了。我知道,自从有了这些个愚蠢之极的袖子,她就一直盼着自己有一件,虽然她只是说过一次,以后没再提。现在是袖子越做越宽松,越变越荒唐了,大得像个气球,等到明年,穿上灯笼袖的人进门得侧着身子走了。”

圣诞节的早晨大地一片雪白,煞是美丽。那年的十二月非常暖和,人们都以为今年会是个绿色的圣诞节。想不到一夜的雪花飘飘,阿丰利的景象大为改观。安妮透过东山墙那结了霜的窗子快快活活地向外眺望,只见“闹鬼的林子”里的冷杉树上像是披上了一层轻软的银装,赏心悦目。白桦树和野樱桃在晶莹的自然界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亭亭玉立,轮廓分明。大片、大片犁过的农田里满是雪窝窝。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安妮哼着歌下楼来。她的声音在绿山墙里响彻回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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