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里的最后一天(2/2)
“伦敦就在那个方向。”伦敦是一个我不想让河水知道的很要紧的秘密。它流过我们家时还不知道伦敦。因此我只是点头,什么都不说。珍妮问我她能不能坐一下小船。一开始我有点犯愁,因为她太重了。当然我不能这么对她说。我后斜着身子拉紧缆绳让她爬进去。她进去时把周围弄出好一阵咕咚咕咚的动静。船看上去并没有比平常明显下沉,我也就上去了。我们从这个新视角望着河面,你能看出这河是多么古老和强大。我们坐着聊了很久。我先告诉她我父母两年前如何在一次车祸中丧生,而我哥哥又怎么想到把房子变成集体公寓;起初他计划让这里住上二十个人,但现在我想他打算把人数控制在八个左右。然后珍妮告诉我她以前在曼彻斯特一所很大的学校里当老师,孩子们总是笑话她,因为她胖。她似乎并不介意谈到这个。她讲了那时一些好玩的事情。当她告诉我有次孩子们把她锁在一个书橱里时,我们都大笑起来,笑得船都开始左右摇晃,在河水里推起了一些小波浪。这次珍妮笑得很放松,有节奏,不是以前那样生硬的嘶笑。回来的路上她凭着歌声认出了两只乌鸫,穿过草地时她又指认了一只。我只是点头。其实那不过是一只欧鸫,但我太饿了,懒得告诉她其中的区别。
三天后我听见珍妮在唱歌。当时我正在后院用一堆零件组装自行车,从厨房敞开的窗子里传出她的歌声。她在里面做午饭和照看艾丽斯,凯特出去见朋友了。她记不得歌词,歌声欢快中又有点悲伤,她像个呱呱的黑女佣那样对着艾丽斯唱。新的早晨好人儿……啦啦啦,啦啦啦,啦,新的早晨好人儿啦啦啦,啦啦啦,啦。新的早晨好人儿带我离开这里。那天下午我划船带她出河,她又唱起另外一首歌,也是同样的调子,这次完全没有歌词。呀啦啦,呀啦,呀咿咿。她伸开双手,转动着被放大的眼睛,好像是专为我唱一首小夜曲。一个星期过后,整栋房子里都是珍妮的歌声,有时她记得一两句歌词,但更多时候只是无词的哼哼。她很多时间都花在厨房,那也是她最常唱歌的地方。厨房被她弄得更敞亮:她刮掉了北窗上的画,让更多光线透进来,没有人想得起为什么原先那里会贴张画;她搬走了一张旧桌子,地方一腾出来,大家都马上意识到它曾经多么碍事;一天下午她把整面墙都刷成白色,让空间显得更大些;她重新整理了碗碟,让大家知道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连我都能够得到。她把厨房变成了一个你没事可以来坐坐的地方。珍妮自己做面包,烤蛋糕,而这些东西我们平常都去商店买。她来的第三天我的床铺换上了干净的被单。她把我睡了一个夏天的被单和大部分衣服都拿去洗了。她会用整个下午来做咖喱,那天晚上我吃到了两年来最美味的一餐。当其他人告诉她大家觉得这有多么好的时候,珍妮就会紧张,并发出嘶笑。这时我看得出其他人仍受不了她这么笑,他们旁顾左右,似乎遇到什么令人生厌的事情,非礼勿视。但她的那种笑声我一点都不在乎,我甚至察觉不到,除非在场的其他人把目光转向别处。大多数下午我们都一起去河上,我教她划桨,听她讲教书时的故事,讲她在超市工作时,每天都看到有些老人进来偷火腿和黄油。我教她辨认更多的鸟鸣,但她始终只记得住第一种,乌鸫。在她房间里,她给我看她父母和哥哥的照片,说,“只有我胖。”我也给她看我父母的照片。有一张是他们去世前一个月拍的,照片里他们手拉手走在台阶上,冲着镜头笑。那是我哥哥在搞怪逗他们,好让我拍下来。照相机是我刚得来的十岁生日礼物,这也是我用它拍的最初几张照片之一。珍妮看了很久,说了些她看上去是个非常好的女人之类的话,忽然间我觉得妈妈只是一个照片中的女人,而她可以是任何女人,第一次我感觉她远离了我,不是在我心里向外看,而是在我身外,被我、珍妮或者任何拿着这张相片的人注视着。珍妮把它从我手中拿走,和其他的一起放进鞋盒里。我们下楼时,她开始讲一个很长的故事:她的一个朋友写了一出戏,戏有一个奇怪而安静的结尾。那朋友希望珍妮在终场时带头鼓掌,可珍妮不知怎么搞错了,在终场前十五分钟的一段沉默戏里鼓起掌来,结果戏的最后一部分就这样给丢失了,掌声很热烈,因为没人看懂戏在讲什么。我想,她讲这些,是为了让我别再想妈妈,她做到了。
凯特有更多的时间和雷丁的朋友们在一起。一天早晨我在厨房,她打扮得很光鲜地走进来,一身皮装配皮长靴。她坐在我对面等珍妮下来,好告诉她给艾丽斯喂什么,她会什么时候回来。我想起差不多两年前的一个早晨,凯特也是同一身装扮走进厨房。她坐在桌旁,解开衬衣,开始用手指往一个瓶子里挤白得发蓝的乳汁,挤完一个奶头再换另一个,似乎没注意到我坐在那儿。
“你这是干吗啊?”我问她。
她说,“好让詹内特待会儿喂艾丽斯吃啊。我得出门。”詹内特是过去住在这里的一个黑人女孩。看着凯特把自己的奶挤到一个瓶子里,感觉很古怪。那让我觉得我们只是一群穿着衣服,行为奇特的动物,就像茶会上的猴子。只是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太过彼此习惯了而已。我很想知道,早上一起来就和我一道坐在厨房里的凯特,是不是也想起了那次的情形。她涂着橘红的唇膏,头发盘到后面,令她越发显瘦。她的唇膏带点荧光,就像一种路标。她不停地看表,皮靴吱扭作响。她看上去像个外太空美女。这时珍妮下来了,穿着一件巨大的碎布睡袍,打着哈欠,因为才起床。凯特轻声飞快地向她交待着艾丽斯今天的饮食。一说起这些事似乎就令她忧伤。她拿起包跑出厨房,又回过头说了一声“bye”。珍妮在桌旁坐下喝着茶,似乎她当真就是守在家里照看阔太太的女儿的胖嬷嬷。你爸爸富有,你妈妈漂亮,啦啊……啦啦啦……啦啦别哭。其他人对待珍妮的态度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当她是一个外来的怪物,和他们不是同类。他们对她做的大餐和蛋糕早已习以为常,如今没人再为此有所表示了。有时晚上皮特、凯特、何塞和山姆围坐在一起,用皮特自制的水烟管抽大麻,听音乐,把音响的声音开得很大。这时珍妮就会上楼回自己的房间,这种时候她不喜欢和他们在一起,我能看得出来他们因此有点不快。虽然她是个女孩,却没有凯特和我哥哥的女朋友莎伦那么美,也不像她们那样穿牛仔裤和印度衬衫,可能是因为她找不到合身的吧。她穿印花的裙子和一些平常的衣服,就像我妈妈或是邮局里的女人们穿的那样。若为什么事情紧张了,她就会发出嘶笑,我能感到他们把她看作某种精神病人,看他们把头扭开的样子我就知道。他们还在想她那么胖。有时她不在场,山姆称她为“苗条的吉姆”,这总是让大家哄笑。他们并不是对她不友好什么的,他们只是在以某种说不清的方式,把她排斥在外。
有次我们在河上,她问我关于大麻的事情。“你是怎么看待这个的?”她说。我告诉她在十五岁前我哥哥不会让我碰它。我知道她是坚决抵制的,但她没有再说什么。同一天下午我为她拍了一张抱着艾丽斯靠在厨房门上,朝着太阳微微眯眼的照片。她也帮我拍了一张在后院撒把骑自行车的照片。就是那辆我自己用零件组装起来的车。
说不清从哪天起珍妮真成了艾丽斯的妈妈。起初她只是在凯特去会朋友的时候照看她。后来凯特与朋友的会面越来越频繁,几乎每天都去。于是我们三个,珍妮、艾丽斯和我,在河边一起度过了许多时光。码头边有一方草岸,斜下去连着一片六英尺见宽的小沙滩。我摆弄船的时候,珍妮就坐在草岸上陪艾丽斯玩。我们第一次把艾丽斯放进船里的时候,她像只猪崽那样尖叫。她不信任水。过了好久,她才敢站到小沙滩上,就算她终于站上去了,眼睛也不敢离开水沿,生怕它会爬到自己身上来。看见珍妮从船里向她招手,很安全,她才打定主意。我们一起划到河对岸。艾丽斯不在乎凯特离开,因为她喜欢珍妮。珍妮断断续续唱着自己会的歌,坐在河边草岸上一直和她说个不停。虽然艾丽斯一个字都听不懂,但她喜欢听到珍妮的声音源源不断。有时艾丽斯会指着珍妮的嘴说,“还要,还要。”凯特面对她总是那样沉默和忧郁,她听不到多少直接对她讲的话。一天夜里凯特外出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凯特跑进来的时候,艾丽斯正坐在珍妮的膝头,把早饭洒了一桌子,凯特一把捞起她,抱着一遍一遍地问,不给任何人回答的机会。
“她还好吗?她还好吗?她还好吗?”当天下午艾丽斯又回到了珍妮身边,因为凯特又得去一个什么地方。我在厨房外的大厅里听到她跟珍妮说天黑她会回来,几分钟后她出现在车道上,手里提着一个行李箱。过了两天她回来时,只是把头伸进门看了一眼艾丽斯是不是还在那儿,然后便上楼回自己的房间去了。一天到晚带着艾丽斯并不总是件美差。我们无法把船划太远。二十分钟一过,艾丽斯又怕起水来,想要回到岸上。如果我们要走去哪里,大部分时候都得带上艾丽斯。那意味着我没法带珍妮去看河边我的一些秘密领地。一天下来,艾丽斯总会凄凄惨惨,莫名其妙地又哭又闹,都是因为累了。我厌倦了这么多时间和艾丽斯在一起。白天凯特大多待在自己屋里。一天下午我给她端杯茶上去,发现她在椅子里睡着了。因为很多时间要带着艾丽斯,我和珍妮不像她刚来那会儿聊得那么多了。倒不是因为艾丽斯会听见,而是珍妮的时间全被她占掉了。她脑子里没有其他事情,真的,似乎除了艾丽斯她根本不想和别人说话。有一天晚饭过后我们都围坐在前屋。大厅里凯特和什么人在电话上吵了很久。她挂了,走进来,噗通坐下,抓起一本什么就看。我看得出她很生气,不是真的在读。屋子里沉默了一阵,忽然艾丽斯在楼上哭,喊着要珍妮。珍妮和凯特都立刻抬头,互相对视了片刻。然后凯特起身离开了房间。我们装作继续看书,但实际上都在听凯特上楼的脚步。我们听到她走进艾丽斯的房间,恰好就在这间楼上。艾丽斯越哭越响,非要珍妮上去不可。凯特走下楼,这次很快。她进屋的时候珍妮抬起头,她们又对视了一下。而艾丽斯则一直不停地喊着珍妮。珍妮起身,在门边和凯特侧身而过,她们都没有说话。其余的人,皮特、山姆、何塞和我,都继续在心不在焉地阅读,听珍妮上楼的脚步。号哭停了下来,她在上面待了很久。她下来时凯特已拿了本杂志坐回了椅子里。珍妮坐下来,没有人抬头,没有人说话。
忽然夏天就过完了。珍妮有天清早来到我房间,把床上的被单和她能找到的衣服都拖走了。我开学前所有的东西都必须清洗。接着她命令我打扫自己的房间,整个夏天积攒在我床底下的那些旧漫画书和杯碟,所有的灰尘和我刷船用的油漆罐都被清除了。她又从车库里找来一张小桌子,我帮她搬进我的房间。那将是我用来做功课的书桌。她要带我到村子里请我,但不告诉我请什么。到那以后才发现原来她是要请我理发。我正想逃,她拉住我的肩膀。
“别傻了,”她说,“你不能这个样子去学校,你会一天也待不下去的。”于是我乖乖地坐在理发师跟前,让他剪去我的整个夏天,珍妮坐在我身后,看到我从镜子里瞪她便大笑。她从我哥哥皮特那里拿了一点钱,带我坐上进城的巴士去买校服。以过去我们在河上相处的经验,现在她突然指挥起我来,感觉有些怪。不过没事,真的,我想不出有什么理由不按她说的做。她领着我走过商业街,在鞋店和衣服店给我买了一件红色运动衫、一顶帽子、两双黑皮鞋、六双灰袜子、两条灰裤子和五件灰衬衫,一路上她问个不停,“你喜欢这些吗?”“这个喜欢吗?”由于我对深浅不一的灰色并没有特别的偏好,所以她认为最好的我便同意。一个小时之内我们便搞定了。那天晚上她把我抽屉里的摇滚收藏清空了来放新衣服,还让我穿上整套行头。他们都在楼下大笑,尤其当我戴上红帽子的时候。山姆说我看上去像一个星际邮差。一连三个晚上,她让我用指甲锉擦膝盖,把埋在皮肤里的龌龊去掉。
接着便到了星期天,返校前一天,我最后一次和珍妮、艾丽斯一起驾船出去。晚上我就要帮着皮特和山姆把我的船拉上小路,穿过草坪,收到车库里过冬。我们还要再修建一个码头,一个更坚固的。这是那个夏天最后一次行船。我在码头上稳住船,珍妮把艾丽斯托进船里,自己也爬了进去。我挥桨划离岸边时,珍妮开始唱起一支歌。耶稣啊你能降临吗,耶稣啊你能降临吗,耶稣啊你能降临吗,啦啦啦啦啊,啦啦。艾丽斯站在珍妮两膝当中看着我划桨。她觉得我使劲前俯后仰的样子很好玩。她以为那是我们在和她玩的一个游戏,把脸一会儿凑近她又移走。有点奇怪,我们在河上的最后一天。珍妮唱完她的歌以后,许久都没有人说话。只有艾丽斯在冲我笑。河面寂寥,她的笑声飘过,不知所终。太阳发散出黯淡的黄光,似乎在夏日之末也燃尽了自己。岸上的树林里没有风吹,没有鸟鸣,连桨在水里也悄无声息。我逆流而上,阳光斜射在脊背上,但孱弱得难以察觉,苍白得甚至照不出影子。前面岸边有一个老人站在橡树下钓鱼。我们行到和他并排处,他抬头瞪着船里的我们,我们也回瞪着岸上的他。他看着我们,面无表情。我们也报之以无动于衷,没有人说“嗨”。他嘴里衔着一片草叶,我们经过时,他把它松开悄悄吐进了河里。珍妮把手探进缓滞的水中,望着河岸,似乎那是她头脑中唯一能看见的东西。这让我觉得她并非真的想和我一起到河上来。她来,只是因为我们曾经一起划过那么多次船,因为这是今年夏天的最后一次。想到这里我不免有点难过,桨划得更吃力了。我们这样走了半小时,她微笑着看我,我意识到先前觉得她不想来河上完全是我自己在胡思乱想,因为她开始聊起这个夏天,聊起我们一同做过的所有事情。她把一切说得很有意思,远比实际美妙。我们冗长的漫步,和艾丽斯一起沿河岸划行,我教她如何划桨和辨认不同的鸟鸣,还有那些我们在别人还在沉睡时便起来荡舟河上的清晨时光。她也带动了我,回忆起我们做过的种种,比如有一次我们以为看见了一只太平鸟,而另一次我们在某个晚上守在灌木丛后面等待一只獾出洞。很快我们就真的兴奋起来,对着沉闷的空气大喊大笑,为一个如此美妙的夏天,为我们明年计划要做的事情。
这时珍妮说,“明天你要戴上红帽子去上学咯。”她装出严肃并带有责备的语气,一个手指在空中指点,那样子让这句话变成我听过的最好笑的话。言下之意也是,整个夏天干了那么多有意思的事情,最后却要戴上一顶红帽子去上学。我们哈哈大笑,似乎停不下来。我不得不放下双桨。我们的咯咯声和喘息声越来越响,因为死寂的空气没有带走声音,它还留在船上萦绕着我们。我们一看到对方的眼睛就笑得更起劲更大声,最后肚子都笑疼了,我拼命想打住。艾丽斯开始大哭,因为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让我们更加欲罢不能。珍妮把身体倾向船外,这样就可以不看到我。可她的笑声变得越来越紧绷和干哑,细小而急促的嘶声像一个个小石子从她喉咙里蹦出来。她粉红的大脸和粉红的胖胳膊晃动着,挣扎着,刚喘上一口的气,又随着一个个小石子跑掉了。珍妮回转身。她的嘴在笑,但眼神看上去惊恐而干涩,双膝一软倒了下去,手捂着笑疼了的肚子,把艾丽斯也撞倒了。船翘了起来,因为珍妮跌倒在船的一侧,她是那么大,我的船又那么小。船很快就翻了个,快得就像照相机的快门喀嚓一下,刹那间我就到了暗绿色的河底,手背抵到了冰冷的软泥,脸边有水草拂动。我能听到像块块石子入水般的笑声,就在耳边。但当我浮上水面时,却感到四下无人。河面黑黢黢的,我一定是在下面沉了很久。有东西碰着了我的头,我意识到自己被压在翻覆的船里。我又潜下去从另一边浮起,过了好长时间才喘过气来。我绕船游着,一遍遍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还把嘴埋在水里叫她们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没有东西划破水面。河面上只有我。于是我悬在船边,等待她们冒上来。我等了很久,随船漂流,脑子里仍然回荡着笑声。我望着河水和西沉的太阳打在上面的片片黄色光斑。有时一个大寒战穿透我的腿和背,但大多数时候我是平静的,挂在绿色的船壳上,脑子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是望着河水,等着水面被冲开,黄斑散碎。我漂过那个老人钓鱼的地方,那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他早已不见,原先站过的地方只有一个纸袋。我是那么疲惫,我闭上双眼,感觉好像是躺在家里的床上,是冬天,妈妈来我房里道晚安。她关掉灯,而我把船滑进了河里。于是我又记起来了,呼喊珍妮和艾丽斯,又望着河水,然后我的眼睛开始合上,我妈妈又来我房里道晚安并关掉灯而我又沉入水中。很长时间我忘了呼喊珍妮和艾丽斯,我只是挂在船沿,漂流而下。我现在看到岸上有个地方,是我很久以前熟悉的。那里有一小片沙滩,码头边有一方草岸。黄斑已沉入水中,我推开小船,任它一路漂去伦敦,而我在黑色的水中慢慢朝码头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