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seven 夏娃·玛丽·克罗斯|越前魔太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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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夏娃·玛丽·克罗斯的相遇可以追溯到五年前,我们是在沉闷的郊外遇到的。那一天,我为了送货特意开车出来,然而突然间发动机盖下面就冒出了黑烟,只好把车停在路边,下来检查引擎,但找不到原因。等我环顾四周想着该怎么办时,才发现这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就算想求助,最近的农家也在几千米开外。凑巧的是,这时刚好有一辆小轿车开过来停在了我面前。司机是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人。
“您好,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她摇下驾驶座的车窗对我说道。车内的音乐立刻飘了出来,是一首老摇滚。
我对她说:“如你所见,真发愁啊。”
“我把你载到能打电话的地方吧。”
“那真是救我一命了。”我坐到了她的车里,“好怀念这首歌啊。”
“是啊,非常怀念。我小时候,电视上经常放这首歌。”
我那时候还用父亲的卡带录音机录下来反复地听过。我们两个一路聊着这样的话题,直到在路边看见了一家咖啡馆,我借来电话联系了店里,然后跟她一起喝了杯咖啡,并且对这场不幸引发的偶遇表示感谢。那之后,我们又一起吃过几次饭,然后她就成了我的女朋友,没有什么大吵大闹,顺顺当当直到现在。在此期间,我也稍微有过跟她结婚生子之类的假想,然而却怎么也不敢在她面前说出“结婚”这个词。我很担心自己微薄的收入能不能背负起她的人生。
尽管如此,夏娃的粗心大意还是很令我发愁。像我这样初次见面的男人,就能坐上她的汽车后排座,她也太不小心了。如果我突然掏出手枪抵住正在开车的她的太阳穴,怎么办呢?或者抽出裤子上的皮带勒住她的脖子,威胁她“照我说的做”,又怎么办呢?在我们关系比较亲密之后,我就警告过她:“你应该更有危机意识一点儿,遇到潜在的危险不要停留,直接走掉就好了。”然而她只是用天使般的表情回答我:“我要是那种性格的人,也就不会认识你了呀。我是相信人性本善的。这个世界一定不是只有坏人。”
不可否认,我确实被她这种说法吸引了。我的人生就是在受人背叛中度过的,父母、朋友、过去的恋人,无不是将我榨取一空后就下落不明了。正因为我伴随这种事长大,所以尤其觉得夏娃那种如同天真幻想一般的世界观弥足珍贵。我不允许任何人践踏这种想法,并且希望能够守护着她一直纯真下去。
经过熟人介绍,我进了一家三流出版社从事杂志记者的工作,收入变得比以前更少了。即使如此,我还是决定跳槽过去,大概是因为自己一直非常向往出版界吧。我的文章全是遵照上司的意思来写的,如同狗屎一般,然后还要登在狗屎一般的杂志上,但是夏娃每次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印有我文章的那页裁下来,做成剪报集。我们一直都是轮流去彼此的公寓住,直到有一天,我们听说了一些关于伯恩斯坦家的老夫妻去世的传闻。
这个镇上就没有不认识詹姆斯·伯恩斯坦的人。在孤儿院长大的他,连自己双亲长什么样都不记得,十几岁便成了手风琴演奏家,跟随隶属于巡游马戏团的乐队走过了许多地方。某一天,突然出现了一个自称他父亲的人,将他从贫穷的泥沼中拯救出来,还让他继承了一笔巨大的资产。原来他是真真正正的伯恩斯坦家的私生子。后来他娶了美丽的老婆,两个人没有孩子,深居简出于自家宅邸,却广为镇上的人所爱戴。由于他最钟爱音乐和烟草,所以镇上的人都在传他的离世是因长期吸食尼古丁而染上了肺癌。
詹姆斯·伯恩斯坦的病逝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又过了半年后,其夫人也开枪自杀了。大家都认为她是追随先夫而去,除此之外的细节则没有任何报道。
说起来,夏娃与伯恩斯坦家还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从大学时代起,她所在的帮助孤儿的志愿者团体就受到了来自伯恩斯坦夫妻的大笔捐款。而她上大学时,也经常与福利院的孩子们一起去伯恩斯坦家拥有的植物园玩。那是一处隐藏于郊外的开阔土地,平时并不对外开放,但允许孤儿以及带领孤儿的大人入园。她好像还被招待参加过宅邸的宴会,同出席的夫妻二人也打过招呼。
“真是两位了不起的人啊,愿意资助志愿者团体可是非常高尚的行为呢。”
“是避税手段啦。通过这种办法就可以免缴税金了,还能装成大善人的样子。”
“就算是那样,也还是值得感激呀,至少对我们来说,光靠餐巾纸的收入可无法维持下去呢。”
她所在的志愿者团体,会与孤儿们一起制作原创品牌的餐巾纸,来搞点儿小本经营。盈利还不足以填补运营费用,倒是剩了不少库存,以至于连我都会经常使用。那之后,我们不时也会聊起这个话题,然而在老夫妻死后,伯恩斯坦家的财产就交给了某个亲戚管理,对志愿者团体的资助也到此为止了。为了这事,夏娃特意去找还在志愿者团体参加活动的朋友商量。她和朋友一起拜访了伯恩斯坦家,希望他们能够如以前一样继续支持志愿者团体。她的行动力的确令人钦佩,然而结果就没有那么美好了。她和朋友还没走进宅邸的大门,就被赶了出来。
然后,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的。在机缘巧合之下,夏娃·玛丽·克罗斯听到了一个关于伯恩斯坦夫妻之死的奇异传闻,而契机则是一个看似眼熟的男客人出现在她工作的咖啡厅。那是位高个子老人,包裹在一件不太合身的衣服中。夏娃看到他时,就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您是植物园的管理员吧?”
她向那位老人打招呼道。那人名叫比尔,正是伯恩斯坦家植物园的管理员。而他也恰巧还记得这个带领孤儿到植物园散步的大学生。
“哎呀,好久不见。我记得你好像叫,对了,爱娃·玛丽·森特吧。”
“那是以前的电影女星吧。我是夏娃·玛丽·克罗斯。”
“夏娃,真让人怀念啊,我们有好几年没见啦。”
咖啡厅没有什么客人,店长在白天也总是跑出去喝酒,所以夏娃想跟比尔聊多久就可以聊多久。他们聊了植物园的现状,又聊了志愿者的活动,然后话题就渐渐变成了伯恩斯坦夫人开枪自杀的丑闻。比尔是这样说的:“世人都认为她是因丈夫的死而悲痛欲绝最后追随他去了,其实并非如此。那个人是因为绝望才朝自己脑袋开枪的。”
“什么意思?”
“她在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一些东西,是丈夫出轨的证据,而且还没那么简单。”
“到底发现了什么?”
“是人体乐器啊。”
“欸?那是什么?”
夏娃立刻追问下去,比尔却缄口不答。随后有客人进店,夏娃只好去招待客人。比尔点了一杯外带咖啡,接过咖啡后,他朝夏娃挥了挥手,然后便离开了咖啡厅。
听完夏娃·玛丽·克罗斯的话,我在那天晚上失眠了。老夫人在整理遗物时发现的人体乐器到底是什么呢?是某种暗号吧。詹姆斯·伯恩斯坦可是位良好市民,从垃圾处理场到体育馆,到处都是冠以他名字的设施。如果真有那种让人绝望到会举枪自杀的东西,詹姆斯·伯恩斯坦的形象可就要被颠覆了。如果我能查出真相写成报道,一定会受世人瞩目,说不定我就可以从众多的同行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告别这家狗屎出版社的狗屎杂志,去更有权威的出版社谋一份差事了。我的野心在不断鼓动我展开行动,眼前就有如此一块肥饵,快点儿扑上去,咬住别松嘴。曝光亡者生前的秘密丑闻是非常下作的行为,然而我无所谓,要是想跟夏娃结婚生子摆脱贫困的生活,我就必须去更好的出版社工作。我下定决心开始调查伯恩斯坦夫妻的死因。
詹姆斯·伯恩斯坦一年前是否真的死于肺癌,为了确认这一点,我决定先去问问他生前的主治医生。我找到了那个医生,偷偷潜入他与情人私会的酒吧拍下了照片。当我给他看过照片,医生苍白着脸,对我的提问可谓知无不言。据他所说,詹姆斯·伯恩斯坦确实是死于肺癌无疑,没有任何他杀或自杀的可能。在他死后,伯恩斯坦夫人很受打击,一直沉湎于悲痛之中,所以听到她开枪自杀的消息时,医生马上就接受了,而他似乎也不知道什么跟遗物有关的黑暗内幕。
“你听过‘人体乐器’这个词吗?”
我干脆直接问问看,结果也还是一无所获。这让我不由得想该不会是管理植物园的比尔编故事骗夏娃的吧。可是为了什么呢?引起夏娃的注意?说起来,记得前阵子有一部电影,讲的就是调查大富豪遗物中某件可疑物品的故事。由于在遗物中发现了少女色情照片和真实虐杀录像,富豪不为人知的变态性癖才被曝光,这样的故事现实中要多少有多少。跟夏娃讲那些话的比尔,有可能是个分不清电影与现实之间界限的家伙。不过,我还是打算继续调查一阵子。
这次的调查对象是伯恩斯坦夫人的死。根据警局公布的记录,她在丈夫去世半年后,用枪抵住头侧扣下了扳机,地点是宅邸的卧室。死者换好了平时所穿的睡衣,躺在床上,砰的一枪命中头部。手枪上只有她的指纹。没有找到遗书,但有不少人都做证说感觉伯恩斯坦夫人死前几天的神情有些奇怪。
“在夫人死前几天,她陆陆续续辞退了很多人,包括在宅邸工作很多年的园艺师和司机,简直像是要把人都清走一样。大家都是毫无预料地就给赶出来了。”
说这话的是伯恩斯坦家的厨娘。我用电视台的名片,顶着别人的名字,打着制作纪录片歌颂詹姆斯·伯恩斯坦丰功伟绩的旗号,联系上了她。
“夫人好像因为什么害怕得浑身发抖。”
“害怕?”
“我感觉是这样的。但是我问她具体什么事的时候,她又只是摇头。”
用人们大多是在夫人自杀之前被辞退的,据说最后留在她身边照顾的只有男管家一人。我也想找这个男人打探一下,然而他在确认了伯恩斯坦家的财产由亲属接管后,便下落不明了,现在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做着什么。
“我们都称呼他为亚历山大先生,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待我们也很温和。”
这边同样没有打听出任何关于詹姆斯·伯恩斯坦遗物中有可疑物品的消息。关于“人体乐器”这个名词也还是一无所知。对她的回答表示过感谢后,我就起身告辞了。她问我节目播出的时间,我随口编了一个搪塞过去。
当然也并非毫无疑点。在丈夫死后,到底是什么事吓得伯恩斯坦夫人浑身发抖呢?如果是唉声叹气,那倒还可以理解,但悲伤和恐惧完全是两回事吧。
我再次查询了警局的资料,其中记载着管家的名字。他正式的名字叫作亚历山大·该隐,是第一个发现伯恩斯坦夫人遗体的人。他听到卧室传来枪声,走进去就看到夫人浑身是血地倒在那里,于是马上报了警,说不定他会知道遗物的详细情况。我立刻开始寻找他的下落,然而毫无头绪。另外,编辑主任盯得太紧,工作还是不能不干,于是我每天白天都要给那家狗屎杂志对付两篇狗屎稿子,晚上则喝着威士忌翻阅伯恩斯坦家的资料。
“要是管家亚历山大先生的话,我也见过他几次。”
某一天,夏娃·玛丽·克罗斯在晚饭餐桌上对我说。她煮的意大利面稍有点儿硬而量又很大,全部吃下去的话我一定会变成个胖子。但她却说着“你还是胖一点儿好”,给我盛了满满一大盘。
“见过那个管家?在哪里?”
“在去植物园玩的时候。”
“宅邸的管家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
“因为他跟管理员比尔·该隐关系很好。怎么了?你干吗那种表情?”
“你再说一遍管理员的全名?”
“比尔·该隐啊。他跟管家亚历山大·该隐是兄弟,同母异父的。啊不对,好像是同父异母的吧。比尔能在植物园干活,也是亚历山大先生给他安排的。”
这样一说,我就明白了。之前一直很奇怪为什么一个植物园的管理员会知道伯恩斯坦家遗物的事情,现在看来,应该是哥哥亚历山大非常信任弟弟,所以告诉他的吧。第二天,我便出发前往植物园-
2 -
听着立体音响播放的音乐,我驱车来到郊外以北的地方,途中经过了一个咖啡店稍事休整,随后驶入了山脚下的森林,从这里开始便进入了植物园的领地。广阔的土地周围连绵着黑色的铁栅栏。既然平时都不对外开放,当然也就没有招牌和售票厅之类的了。
植物园的大门敞开着。我把车留在停车场内,徒步走了进去。园内充满着潮湿的空气,花草树木的味道让人有点儿透不过气。我的头脑中浮现出夏娃领着孤儿们,在植物茂密的小路上欢笑奔跑的场景。碎石子铺成的步道交错着向远处延伸出去,四处散落着雕像。男女雕像的脸上都覆盖着青苔,还有些缺胳膊少腿的整个被草木所吞没。
据夏娃所说,园内有小河流淌,有槲寄生的隧道,有圆顶的玻璃房子,还有玫瑰花墙围成的迷宫。让我惊讶的是,传说这些全都是遵照詹姆斯·伯恩斯坦的个人喜好所建的。
入口附近有一处管理楼样式的混凝土建筑,旁边还有仓库。我去看过了,里面没有人。本打算给比尔·该隐留个字条就走的,但想想机会难得,我决定在园内探查一下。
池塘中漂浮着睡莲。苍翠茂密的树木投下昏暗的影子,在水面上倒映出各式各样黑色、绿色的形状。在树林的另一边可以看到一个半圆形的建筑,那是巨大的玻璃温室。
温室入口有扇玻璃门。我推开门走进去,立刻听到了清晰的音乐声。一片空地将浓绿的植物划分开来。银发的高个子男人坐在木质扶手椅上。他的脚下放着一台唱片机,上面有张黑色的圆盘在旋转。男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回过头来,他把叼在嘴里的烟斗拿下来架在烟灰缸上。
“你是谁?”
他嘴里冒出的白烟,伴随着弦乐的音色,在植物的间隙中扩散开来。
“我在找叫比尔·该隐的管理员。”
“我就是比尔·该隐。你是什么人?”
“我不是什么可疑人物,也不是警察,请放心。”
“那真是太好了。”
比尔·该隐耸了耸肩。他用来架烟斗的烟灰缸旁边散落着一些干枯的植物。这个男人抽的是大麻。我敢打赌,一定是他在这座植物园里哪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种的。
“真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地方。不好意思打扰你了。”
“没什么。你也来点儿吧。”
我接过烟斗,把烟吸进肺中。几秒钟后,我便沉浸在一种身体轮廓溶解扩散开来的轻飘飘的感觉中。大麻还是一如既往地温暖、温柔。唱片机里流淌出的音乐声突然大起来,仿佛被我的皮肤吸收进去了一样。
“这东西真不错,让人犹如住在诗人的世界中。说起来,比尔·该隐,我有件事想问你。”
“什么事?”
“是关于詹姆斯·伯恩斯坦的遗物。你说里面有很奇怪的东西是吗?”
“你是夏娃·玛丽·克罗斯的朋友吗?”
“你说的人体乐器到底是什么?”
他沉默下来。我们轮流用烟斗抽着烟,这让我们感觉彼此间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氛围。比尔·该隐怪笑着看向温室内的植物。玻璃天井中洒下美丽的阳光。
“之前,那孩子跟我说过,她的恋人是杂志记者。你是打算把这件事写进报道吗?”
“是又怎么样?”
“夏娃是个好孩子,心地很纯洁。”
比尔·该隐眯着眼睛,仿佛在看一样高贵的事物。
“如果你是夏娃的恋人,那我可以告诉你。”
这家伙看来非常喜欢夏娃,所以才决定给我一些优待。温室的空地中有一处喷泉,只是如今已经没有水了。我坐在喷泉池边,听着比尔·该隐的叙述。
“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跟亚历山大是兄弟。他在伯恩斯坦家做管家已经很长时间了,算是个沉默而有条不紊的男人吧。那样的哥哥,有一天竟然会惨白着一张脸跑来植物园找我。我还从没见过他那种样子……哥哥从伯恩斯坦家的高级轿车后座上,拽下来一个两只手才能环抱得过来的木箱,并且把它搬进了仓库。他托我保管一段时间,然后就匆匆忙忙赶回了宅邸。”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詹姆斯·伯恩斯坦先生去世半年以后,夫人开枪自杀三天前的晚上。”
放在仓库里的木箱,据说有一个蜷缩的孩子那么大。箱盖被钉子封死了。他问过里面装着什么,可是亚历山大·该隐没有回答。之后就传来了伯恩斯坦夫人自杀的消息。
“那段时间,经常有警察出入宅邸,调查是否有他杀的嫌疑。我哥哥被叫去问了很多话,弄得我也心神不宁,怕会因为这个而惹上麻烦。”
比尔·该隐说着瞥了眼烟斗。他大概是担心警察一旦来植物园调查,就会发现自己在种这种东西吧。在这个州,大麻依然是违禁品。
“正好那个时候,哥哥打电话来,问我仓库里那个木箱还在不在,他想确认一下。我跟他说什么事都没有,他就放下心来。可我却突然对箱子里装着什么在意得不行。这种警察在宅邸出出进进的当口还特意打来电话,该不会是装了什么不能被警察发现的可疑物品吧。老实说,我早就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会让哥哥那么慌张了。犹豫了两个多小时以后,我决定把木箱打开看看。我一个个撬起上面的钉子,打开了箱盖。”
“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
比尔·该隐把烟斗放回了烟灰缸上。他高大的身体在扶手椅上蜷缩向前,脸上带着陷入沉思的表情,如同数学家面对永远也解不开的问题时那样皱紧了眉头。
“我当时就想给警察打电话。在那个瞬间,就觉得大麻什么都无所谓了。我的理性提醒自己,这种事必须报警才行。”
然而打给警察的电话最终还是被他哥哥阻止了。亚历山大·该隐在和弟弟通话之后,就立刻驱车前往植物园,并且刚好在比尔电话接通前赶到,一把抢走了弟弟手中的电话话筒。
“哥哥他不想让伯恩斯坦家的丑闻传出去,所以准备暂时把箱子放在植物园的仓库里保管一下,等那边的事情料理好,就把它烧成灰烬。相比之下,开枪自杀的夫人还更像个人一点儿。亲眼见过那种东西,却反而打算维护那个家族的名誉,这样的哥哥真是管家楷模。本来他好像是连我这个弟弟都不准备告诉的,但既然我已经把盖子打开,他也就不得不说了。”
“别卖关子了。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一架手风琴。”
“手风琴?”
“那就是遗物的真相。其他还有一些恐怖的照片、唱片和马戏团传单什么的,但最重要的还是那个乐器。”
比尔告诉了我,他哥哥和伯恩斯坦夫人发现这东西的原委。丈夫患肺癌离世后,伯恩斯坦夫人感觉自己也不能这样一直哀叹下去,于是开始整理先夫留下的大量遗物,然后没多久,就发现了那个。詹姆斯·伯恩斯坦的书房里有个密室,而那间密室之内还有一个隐蔽的空间,他们发现里侧的板子是可以拆下来的。里面的大小刚好够存放一些物品,都是些有关个人兴趣爱好的收藏品,比如那些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丑恶的照片和各种随便一件都能证明詹姆斯·伯恩斯坦变态本性的东西。在这些物品的包围之中,还挂着一架奇异的手风琴,那是用人骨和木质零件组合而成的,风箱的部分糊着一块怎么看都像人类皮肤的东西。整体风格如同古董家具一样上档次,但细看之下,会发现装饰物中镶嵌着人类的牙齿。亚历山大·该隐将那些东西全部装进木箱运了出来。然而就在他打算将其处理掉时,发生了夫人开枪自杀的事,而自己的弟弟又擅自打开箱盖看到了里面的东西。我不禁摇了摇头。
“太难以置信了。真的有那种东西吗?该不会是你的幻觉吧?”
“那是真实存在的。我亲手摸过,还抱起来试了试。说也奇怪,竟然还带着温度,仿佛有血液流通一样,非常柔软,抱在怀里简直就像搂着一个蜷缩成一团的孩子,感觉真是太诡异了。”
“你怎么能肯定手风琴上糊的那张是人皮呢?也有可能是猪皮啊?
“如果是保存了很多年的东西,应该已经干得像木乃伊一样才对啊。”
“说得没错。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那架手风琴是活的,仿佛是一个外形变成了乐器却依然勉强活着的人。窥视手风琴内部的时候,感觉就好像在看生物的腹腔一般。”
听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在等待,等着眼前这个男人突然耸耸肩说“骗你的啦”的那个瞬间。然而,他只是带着脸上那些深深的皱纹,渐渐沉默下来。烟斗依然架在烟灰缸上,笔直的烟柱从里面飘上来。温室中的植物们都在静静听着唱片机里的古典音乐。
“我说,能不能说清楚些,从哪里到哪里是你编的?”
植物园的管理员伸出一根食指,止住了我的话头。
“安静些。你听听这个音乐。”
我们一起将视线投向旋转的黑胶唱片。喇叭中流淌出的弦乐音色突然间混入了一丝人类的呻吟声。
“这个唱片是?”
“是我从老爷的遗物中偷出来的,里面收录的应该是一场人体乐器的音乐会。虽然这是我的想象,但总觉得演奏这首曲子的乐器,也是用人体器官做成的。而且,并不是一件死物,而是活生生存在的。乐器们在演奏的过程中,偶尔还会发出声音呢。就像刚才那样,乐器在一个瞬间醒来,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在恐怖和快乐中扭曲着身体发出了声音。”
他又吸起了大麻,表情逐渐松弛下来,看起来柔和了一些,还有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
“那架手风琴后来怎么样了?”
“被我哥哥处理掉了,浇上汽油后点了火。热空气穿过乐器内部,发出了惨叫似的声音。焚烧后的灰烬中仍然可以看到骨头,哥哥将那些收集起来后就消失了。也许他把那些扔进大海里了吧。哥哥再也不会回这座镇子了。我有这种感觉。”
“只烧了手风琴吗?”
“所有对伯恩斯坦家来说不光彩的东西都烧了,不过也还是有些留下来了。像那个木箱,还有摔碎的黑胶唱片,应该还放在仓库里。”
“我可以看看吗?”
“随你便。不过,给你个忠告,最好不要陷得太深。”
“我会留神的。”
我把比尔·该隐留在半圆形的玻璃温室内,自己一个人走了出来。穿过植物包围的小路,我走进了玫瑰迷宫中。好不容易找到出口后,我终于来到了与管理楼排列在一起的仓库。啪嗒一声按下开关,点亮的白炽灯赶走了黑暗,眼前都是一些农耕用具和堆积在一起的肥料。
角落里有个木箱。亚历山大·该隐应该就是用它把遗物运来这里的吧。木箱大小跟比尔·该隐说的差不多,能放进车后座里,也够一个男人扛着来回搬运。
我朝里面看了看,箱子中塞着大量的锯末。为了确认里面还有没有残留下的东西,我只好把手伸进去翻找。在箱子底部,我找到了一些唱片碎片,同时感觉手指好像缠上了什么东西,拿起来仔细一看,是黑色的毛发。我立刻想起比尔·该隐所说的,糊手风琴的皮子上有一部分还长着黑色的头发,心中一阵恶心,连忙把那些毛发扯了下去。
我站起身,抬脚把木箱踹翻过去,箱子里的锯末全部撒在地板上。锯末当中有什么东西在白炽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原来是个四角形的薄镜框,闪光的是盖在上面的玻璃。镜框里装的只是一张马戏团的传单,样式跟内容都很普通。大约也是拜这一点所赐,才没有被焚毁吧。那我就收下了。我打开相框,准备把传单拿出来,这时才发现里面的夹板有两层,一个信封掉落在我脚边,它之前应该是夹在两侧夹板中间的吧。詹姆斯·伯恩斯坦并不是留着这张传单做装饰,而是为了隐藏相框中的这个信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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