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 · 2(1/2)
四五个赤身的汉子,以赛跑者站在线上的姿势,弓着身子,在河滩上顶着急流拉纤。我们望着他们,一边向桥头走去。忽然间响起一阵孤寂而深沉的声音,道子压低嗓音说了一句:
“怎么样啦?”
这句话,我听起来很不自然,甚至错以为她在说“要把我怎么样”呢。真是的,我要把这个没有成年的十六岁姑娘怎么样呢?我落在空想的世界里。此时此刻,我不是在空想的世界里,让作为活人的道子同没有血液的玩偶道子都舞蹈起来了吗?难道这就是恋情吗?美其名曰婚姻,不就是等于杀掉一个女子来活跃我的遐思吗?“怎么样啦”这句话,听起来恍如摔破了东西,令人感到悲伤。把纯真、刚强、闪闪发光的道子,当作朦胧、没有分量的东西,让它轻盈地飞向自由的蓝天,这无论是不是恋爱,是不是婚姻,都是我要祷告的。
我们渡过了长良桥。
湍流上空,秋雨又无声无息地飘洒起来。我们被领到二楼八叠大的房间,面对河面睁大了明亮的眼睛。我走到廊道上,不由得眺望着河流上下游的景象。金华山的悠悠绿韵,在对岸的迷离烟雨中看不清了。山巅上浮现出仿建的三层楼的天主阁。方才的拖船早已溯流而上。这般景致,令人心旷神怡。
“大姐,烧洗澡水了吗?岐阜哪家照相馆好呢?”我对旅馆女佣提出了一连串问题。
“眼下客人少,洗澡水得等傍晚……照相馆嘛,我到账房问问去。”
“噢,什么时候烧好,请马上告诉我们吧。”
没有热水洗澡,打乱了我的计划。我自然早就想到,只有在我和朝仓轮流洗澡的时候,我和他才会分别与道子两个人独处。在站前旅馆里吃早餐的时候,我和朝仓谈了这件事,并且和他约定了。
“你先替我说说吧。”
“啊,好啊。”
“不,还是我先说好。”
“我先说后说无所谓,悉听尊便。”
“在我未谈之前,任何话你都不要对道子讲。”
“好,好,我不讲。”
傍晚烧好热水之前,怎么安排这段空闲的时间才好呢?再加上十月初,房间里还没生火盆,我以前遐想过,在我提出“咱们结婚吧”的时候,我和道子之间是放着火盆的。
玩扑克的过程中,道子的手渐渐变得无力,她那丝突然漾起的微笑,也显得毫无生气了。
“道子,你生病了吗?”
“不。”
“脸色不好啊。”
“是吗。不过,我倒没觉得怎么样。”道子用微弱的声音回答了我。
我望着这副面孔,焦灼地度过这段时间。我有点沮丧,甚至考虑过别烧洗澡水了,她等着我谈她的终身大事呢,我干脆把她撂下,就这样回东京去算了。我向女佣打听过两三次可以洗澡不,可又害怕洗澡水烧热了。
“洗澡水烧热了,让您久等啦。”女佣在走廊上双手着地,施了个礼,带笑地说。
我仿佛在被命运的鞭子抽打着,不寒而栗地望了望朝仓。朝仓轻松地站在那里,拿出手巾来。
“朝仓,我先洗。”我不知所措地说。
“哦。”朝仓回答了一句,晃着手巾走到廊道上。
“请二位一起洗吧。”女佣说。
“那就一起洗吧。来呀!”朝仓漫不经心地说罢,朝通向澡堂的台阶走去了。我脑子里的东西哗啦啦地全都倾泻出来似的,慌慌张张地紧跟上朝仓。由于意外的羞愧,我好像失落了什么。
“你先替我说呀。”这声音显得有点激动。
“我跟道子谈过了。”
“啊?什么时候谈的?”我叫喊起来。
“在寺院时就谈过了。就在那儿。趁你不在的当儿,略略谈过了。”
“什么?已经谈过了吗?我做梦也没有想到啊!”
“道子说你的信被人看过了。要是她不能从寺院出来,咱们特地从东京赶来不是白搭了吗?所以你同和尚对弈的时候,我把道子叫来,跟她谈过了。”
“那么,道子怎么说呢?”
“一句话,她对你抱有好感,但不能马上答复你。她在考虑……刚才在电车里,我说咱们三人照张相吧。她说,哎,照吧。我想,大概没问题了。算了,一会儿泡在澡堂里再慢慢细谈吧。”
我这才发现自己呆若木鸡地站在台阶口,便赶忙走下台阶,一边说:
“那么,你是怎么跟道子谈的呢?”
“我说,阿俊喜欢你。对你来说,我觉得没有比这更好的了。首先非常般配。”
般配,这句话忽然使我对她自愧弗如。这句话,让我清楚地感到在朝仓眼里所映现的这个我。我顿时觉得寂寥了。道子刚强,我脆弱;道子开朗,我忧郁;道子活泼爱热闹,我消沉喜欢孤独。但是,谁有这种想法,说明谁就不理解我。我有点抵触。
“我详细对她说了:你反正不能待在寺院,回故乡嘛,又不是农家女。一个女人到东京来,不会有好结果的。想依靠大连的婶婶,更是大错特错。按你的脾气,你不能嫁给有父母兄弟的人家。这一点,道子本人也是心里有数的……”
“先不管她答复不答复,我也想尽量谈谈试试看。”我说完,在澡堂里泡不到两分钟,就赶忙揩拭身体。
“在热澡堂子里多泡一会儿嘛。太快出去,我反而不好办。”
我登上台阶。道子从房间里走到里侧的走廊上,攥住扶手,茫然地站在那里。
“哦,怎么啦?”
“啊,这么快就洗好了?已经洗好了吗?”她嘴上这么说,表情却是另一副模样,若无其事地笑了笑,显得有点拘谨,向我靠拢过来,说:“真快啊。”
“老鸦浴10嘛。”
10 指迅速而短暂的沐浴。&8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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