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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景色 ·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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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树从桥旁探出身子,向溪流倾斜,展现在他的眼前。

它好似窗玻璃的框架,支配着这风景的画面。为了把他紧紧地捆绑在写实的范畴里,它担任着风景测量器的角色。

花朵盛开。但是,在他的素描中,花儿被抹杀了。梅树作为风景画的近景,大得令人怀疑是个什么怪物。

作为一个风景画家,他对这样的梅树并不觉得稀奇。距离眼睛太近的东西,总像是大怪物。

他不看近处的梅,却观赏远处的竹丛和杉林。在他眼里,梅花如烟似云,很快就会悄然逝去。

也许是梅花的雄蕊曾叫他惊愕,他忽然若有所思似的说:

“它要消亡到哪儿去呢?”

梅花如烟似云,莫非全都渗透到他的内心深处去了?

倘若果真如此,正在描绘竹丛和松林小景的,难道不是他而是梅树?因此,这幅画与其取名“竹松小景”,不如叫“梅树”更为确切。

“啊,谁看了我这张画,恐怕也不会想到画中竟有大象和骆驼通过吧。”

“附上说明书就好了。”

“如果标上《大象骆驼通过梅园》这个题目,一看就明白啦。”

他一仰脸,躺倒在草原上。

“不对头呀,这是一张不折不扣的写实画……喂,咱们回东京就举行婚礼吧。”

“举行婚礼简直就像为了解闷似的。”

“我真想画一张人体画。”

千代子虽不是模特儿,但有一次她在他的画室里居然找不到自己的腰带了,只好把他的布腰带缠在自己的绸单衣上,到大街上的菜店去买萝卜。他想画那种姿态的千代子。

千代子猛然推开玻璃门,赤着脚从溪流边澡塘的门槛上走了过去。

“看来玻璃已经擦过,变得明亮了。”

“没有擦嘛。”

说着,她从和服袖子里拿出了一把新牙刷。

“旧的扔掉算了。”

他在浴室的廊子上大声喊叫。

“哎呀,这家伙一副女人的模样。”

飘来一股木头气味。那是河流上游木材厂的木屑味。

“真讨厌。你错拿了我的手巾啦。”

脱衣室里又扬起了千代子尖厉的话声。

她大概是不想用他的手巾揩拭自己的肌肤吧,把它展开,像一面旗那样遮住身子前面,然后从石阶上噔噔地走了下来。今早,莹白的乳房上不是染了透明的色彩吗。

他“哎呀”一声,望着溪流的小石滩说:“什么呀,春天来了。”

“是啊。”她也望着窗外说,“就说我吧,总算是个好媳妇,规规矩矩地把新牙刷买来了。”

他合起双掌,无所顾忌地打起水枪来。

温泉的气味很是浓重,似乎还夹杂着岩石的气味。

到溪边垂钓小鳟鱼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

千代子听说过“三月咬穗垂”这句话。就是说,只要穿着下摆破烂的和服在溪流中一站,小鳟鱼就会一拥而上,咬住穗垂(衣衫的破片)。春天竟能钓得这样多的小鳟鱼。

千代子也同旅馆老板垂钓去了,而后,将用红斑、紫斑、黄斑点缀得鲜艳夺目的鱼排列在一起让他观赏。

“比你的调色板艳丽多了。”

村子的空地上,搭了一间临时小屋,上演歌舞伎。

“我邀请了京都的朋友。请你也一起去。”

“京都的朋友?”

“他们是今天到的。”

她所说的京都的朋友,是一对年轻夫妇。

因为屋里暖和,那位妻子的肌肤滑腻滋润,细嫩光洁,仿佛要渗出带味的露水般的汗珠。

舞台上,一个穿着红衣裳出场的女子小便失禁,把舞台都染红了。

这个夜晚,仿佛有一股热气从这一片红色中升腾起来。

走出小屋,千代子不知不觉地握住了他的手,轻声地说:

“我的手都湿成这样了。那位太太把她丈夫的外套袖子盖在火盆上烘烤,她紧紧握住我的手。打进小屋起直到刚才,一直握住不放。一见面就这样子,真有点怪呢。”

“也没什么奇怪。你不是挺高兴的吗。”

杂技团来演出时,她也把他拉出去了。

杂技演员带着猴子和狗。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长着一副玩偶般的脸,发出玩偶般的声音,她让狗倒立着走钢丝。一个观看表演的老太婆忽然扯开嗓门喊:

“我看明白了。啊,看见啦。别演了。多可怜呀,何必让狗也受这份罪呢。”

姑娘哭丧着木偶般的脸。

月夜归途上,雨蛙鸣个不停。千代子早就学会了模仿雨蛙的鸣叫。

他边走边观赏春天的植物。

“你把这个同珊瑚珠并排插在发髻上试试。”他将桃叶珊瑚果递给了千代子。

冬日里,他不知多少次将那样的红果攥在手里。

在黄瑞香花结出黄色花蕾的时节,他为了让她看看那没有叶子的灌木,特地领她走了山路。

“这种花从结蕾到开花,需要一个月。到了寒冷季节,成了秃树才开花,真够有耐性啊。”

看起来,马醉木的花穗活像小粒的白贝。

“你抓起来试试,软得像团棉花,你会觉得吃惊的。”

这腼腆的花丛,实在太好了。但是,木兰、绯樱、紫云英这类刺目的花儿,一旦盛开,就像大都会似的,使人眼花缭乱。此时他也想踏足深山的石谷,去寻觅款冬花了。

树木的幼芽也是如此。枫树和扇骨木嫩芽的红、柿树嫩芽的绿……对他来说,就像初生婴儿的颜色,是一个奇迹。五天当中总有一天,山野的林木一旦变成色彩缤纷的喷泉或阳伞,他也就不再赏景了。

这种时候,他总是茫然地望着房间的窗口。黑松的嫩芽像支铅笔,罗汉松的嫩芽像蜻蜓的翅膀在飞翔。

一天,以为是白色的羽虱满天飞,却原来是绵绵春雨。他折回来取雨伞。不,是来叫千代子的。

“喂,去看竹林吧。”

被蒙蒙细雨打湿的竹林,宛如一群绿色的长毛羊,正耷拉下脑袋在宁静地休憩。

“多优美的宁静啊!”

他悄悄地将手搭在千代子的肩上。

旁边的水田里,刚从泥土里钻出来三四十只青蛙,浑身沾满泥浆,不合季节地鸣叫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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