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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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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坦的草原逐渐变成起伏的大波浪,篱笆愈来愈少,而满眼的绿意也变得苍白起来,一切改变都意味着我们已经接近高原地区。

我们在海牙停下来加油,顺便问一问有没有路可通过俾斯麦和莫布里奇之间的密苏里河。服务生并不清楚,而今天又十分炎热,约翰和思薇雅到一边把长袖内\_衣脱下来。摩托车需要换油,链条也要润滑一下。我做的时候,克里斯在旁边看着,他有一点不耐烦,这不是个好现象。

他说:“我的眼睛疼。”

“为什么啊?”

“风吹的。”

“我们去买护目镜。”

我们走进一间店铺买咖啡和面包,这里陈列的东西花样繁复,所以我们都不说话,只忙着观看。偶尔听到有些人在谈话,他们似乎都彼此认识,偶尔也会看看我们这些陌生人。之后,我们到街上买了一个温度计放在袋子里,又买了一副护目镜给克里斯。

店主也不知道如何渡密苏里河。约翰和我一起研究地图,我本希望能够找到私人的渡船,或者是人行桥,或者其他什么都好,但是很明显,那儿什么也没有。这主要是因为对岸没什么去的价值,那儿整片都是印第安人的保留地。于是我们决定往南走到莫布里奇,然后从那儿渡河。

往南走的路糟透了。崎岖狭窄,颠簸难行。我们一路顶风而行,向着太阳而去。大拖车通常都另择他路了。骑在这些过山车道一样的山路上,下坡的时候会突然地向下疾冲,然后又得慢慢地往上爬。这样一来我们就没有办法看得很远,因而变得有些紧张。骑到第一个坡道的时候,我有一点恐慌,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现在我紧紧地握住摩托车的把手迎上前去,一点危险也没有,只是让你大吃一惊。这时候天气越来越热,越来越干燥。

到赫里德之后,约翰独自走开去喝一杯,而思薇雅、克里斯和我走到公园里找阴凉的地方想要休息一下。然而我觉得有些不安,因为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些变化。这个小镇的路非常宽,宽得不切实际。空中飘浮着灰尘,房屋之间有许多空旷的土地,野草丛生,一片荒芜。铁皮做的遮阳板和水塔跟前面城镇里的一样,但是分布的范围要大多了。这里的一切都像是已被人抛弃,外观十分机械化,同时杂乱无章地四散着。我逐渐明白是什么事不对劲了。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关心保留地,这块土地没有多大的价值。我们现在已经置身在西部的小镇中了。

我们在莫布里奇的餐厅里吃了汉堡,喝了点麦乳精。然后慢慢地穿过了一条繁忙的街道,来到了山脚下。那儿就是密苏里河。这里的河水很奇怪,两岸长满了茂盛的野草,根本无法取到水,我转身看看克里斯,但他似乎对这并不感什么兴趣。

我们沿着河岸骑下山,找到了桥。我们在桥上看着河水很有节奏地流淌着,然后过了河。

我们爬过了一条长长的山路,来到另外一个乡镇。

这里完全没有篱笆。没有矮树丛,更没有树木。山势绵延,壮阔无比。远远看去,约翰的摩托车就像一只小蚂蚁,在草地上慢慢地爬行,在山坡上方,有一些岩石在断崖顶上探出头来。

这里的一切都天生整齐有序。如果是已经荒废的土地,应该有许多破败之处,再加上不少老旧的建筑,还有上过油漆的碎片、电线、野草……然而这里却完全没有这种景象。不能说它保持得好,只是从来没有杂乱过。它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这就是保留区。

在岩石的另外一边没有摩托车修理店,我在想我们准备妥当没有,如果路上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我用手去试发动机的温度,没有问题。我发动了一下,想听听它空转的声音,但是我听到了一种很有趣的声响,于是又发动了一次。过了一阵儿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发动机的声音,而是从山谷里传来的回声。真有意思,我又发动了两三回。克里斯问我出了什么问题,我叫他听回声,他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部旧车子的发动机有些金属声,仿佛里面有许多松散的叶片在噼啪作响,听起来很难听。其实这是气门正常的声音,一旦你习惯了这种声音,并且学会期待它的出现,那么当发动机的声音有所不同时,你很自然地就能听出来。如果你什么都听不到,那就最好。

我想让约翰对那个声音感兴趣,但是根本不成,他所听到的只是噪音;他所看到的只是摩托车和我手中拿着沾满油污的工具,此外别无他物,这样当然引不起他的兴趣。

他不了解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也没有兴趣去研究。他对事情的表象比较感兴趣,对于内涵就不然了。这一点很重要,因为这就是他看事情的方法。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发现我们之间的这种不同,所以在这次旅程当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明确这种不同。

我被他的拒绝弄得有点不好意思,想尽所有办法,试图引起他对机械的兴趣,但是始终不知从何开始。

我想或许我应该等到他的摩托车出毛病的时候再帮他去修理,他才可能会感兴趣。但是我把事情弄糟了,因为我没想到他看事情的方法和我不同。

他的把手变松了,他认为问题并不严重,只是在用力扭转的时候才有一点儿松。我提醒他在上紧螺丝的时候不要用可调整的扳手,因为很可能会伤到表面,然后就会生锈,他答应用我的工具。

他把车子骑过来的时候,我拿出扳手,但是发现再怎么旋紧都没有用。

我说:“你应该用薄铁片垫一下。”

“什么薄铁片?”

“就是一片扁平条状的薄铁片,把它塞-在把手的缝隙里,这样就会使把手更紧。通常在修理各种机器的时候都会用到它。”

“喔,”他有点感兴趣,“很好,那么要到哪儿去买呢?”

“我这儿有。”我很高兴地说,拿起了一个啤酒罐。

他一时明白不过来,然后说:“什么?就是这个啤酒罐?”

“没错,”我说,“世界上最好用的垫片。”

我自认为这一点很聪明,省得他到处去找买垫片的地方,也节省了他的时间和金钱。

但是我很惊讶的是,他竟然没有发现它的妙用。事实上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很傲慢,找各种理由来搪塞-我,后来我才发现他真正的态度。最后我们决定不修车把了。

据我所知把手仍然会松。不过我知道当时他的确很生气,我竟敢用啤酒罐的薄片去修理他花一千八百美金买来的全新的宝马车!这辆车代表的是半个世纪以来德国人在机械上的精良水准。

此后我们就很少提到维修摩托车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应该是根本就没有再谈过了。

我应该这样向他解释,这个啤酒罐是铝做的,不但材质很软,而且附着性很好,在这种情况中最适合使用,而且它不会受潮氧化,说得更仔细一点,它的表面有一层氧化物,可以防止进一步的氧化。

换句话说,任何一位拥有精良的机械技术的、真正优秀的德国技师,都会认为这个解决办法最好不过了。

后来我想了一下,我应该偷偷地走到工作台,切下一部分啤酒罐,把上面的印刷除掉,然后回来告诉他,我们很幸运,只剩下一片了,还是由德国进口的。这样就成了。它是由德国巴伦·艾佛德·克鲁普公司制造的,我以特价买到了。这样他就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了。

这个念头让我高兴了一阵子,但是我渐渐发现,这样仍然是行不通的。我再一次产生了以前曾经提过的那种感觉,这件事所牵涉到的问题比看到的要严重得多。一旦你仔细研究彼此之间的小分歧,就会有重要的发现。这只是我的感觉,我要像以往一样地继续思考其中的因果关系,了解究竟是什么造成了约翰和我之间这样大的差异。在从事机械方面的工作时,常常会有这种情况出现,一旦遇到瓶颈,你只好停下来,仔细思考一番,看看是否有新的信息,然后出去逛逛,等你再回来时,原先隐而未显的原因就会浮现出来。

这个逐渐浮现出来的原因就是:我从理智、知识的角度去看修理把手的问题,其中牵涉到金属的所有科学上的特性。而约翰却从直觉和当下的角度去看待它。我是从内涵着手,而他却是从物的表象开始。我看到的是这个铝片的意义,而他看到的却是这个铝片的外观。所以,如果你只看到铝片的外表,当然会沮丧,谁会喜欢在一台新买的摩托车上安装废铝片呢?

我想我忘了提约翰是一名演奏家,他和城里的很多乐队合作,专门负责打鼓,所以收入相当不错。我想他就是以打鼓的方式去看事情——也就是说他并没有真正地思考。他只是做了,他对用啤酒罐来修理摩托车这件事的反应,就跟有人在打鼓时忘了拍子的反应一样。对他而言,这是一种拖累,所以他不希望有这种情况发生。

一开始,这种差异似乎并不起眼,但是它逐渐……逐渐……逐渐地扩大,一直到我开始注意到为什么我会忽略它的存在。有些东西你忽略是因为它们非常细微,但有些却是因为它们过于庞大。我们两个人讨论相同的事,思考相同的事,然而他的出发点却和我的完全不同。

他的确关心科技,但是他的观点已经被扭曲了,所以虽然他想要接近它,但是因为缺乏理性的思考,任他怎么反复运用,这一切对他来说都只不过是一种诅咒。他想不通这个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令人难以置信的事。

这就是他所处的角度,一种常规的角度。我一直都是从一个十分理性的角度来谈论一切有关机械的事物,因为机械是零部件、是各种关系、是分析、是组合、是明了事物的原委,但它并不真的在此处。它总是在别处,我们都以为别处即此处,但是实际上它却远在千里之外,这就是机械的本质。

约翰的这种角度上的差异也是六十年代文化变异的根基。我认为它至今仍然在影响着我国人民对事情的看法,代沟就是由此而来。“披头士”和“嬉皮”的名称也来自于此。而现在事实证明,这种角度不只流行于一时,还会一直延续下去,这种角度之所以仍然存在,是因为它是非常严肃而且重要的。它看起来似乎无法与理性、秩序和责任并存,但事实并非如此。现在我们已经接触到事情的根本。

我的腿变得很僵硬,甚至开始有些疼,于是我伸出一条腿,尽可能向左右做最大幅度的摆动,虽然略有帮助,但一会儿支持腿伸出来的肌肉就又开始酸了。

在这里我们看到在事实认定上的冲突,不论科学家如何说它,你此时此刻所看到的世界,就是你所谓的事实。约翰就是如此去看的。但是从科学的角度来观察世界,这也是一种事实,不论它的表象如何。所以像约翰这样的人,如果要坚持己见,必然会采取一些行动,而不仅仅是不予理睬。如果约翰原先的看法出现了问题,他就会发现这一点。

这就是为什么那天他会因发动不了摩托车而生气,因为这侵犯了他的事实。这似乎是在他看事情的方式上凿了一个洞,他无法面对,因为这样很可能会威胁到他整个的生活方式。从某个角度来说,他和那种学科学的人一样,某些时候会对抽象艺术产生愤怒,因为抽象艺术也不适合他们的生活方式。

在这里,你有两种事实,一种是你立刻感受到的艺术表象,另外一种是隐藏其中的科学道理,因为它们彼此不相融,所以彼此之间没有多少的关联。事实就是如此。所以你可以说,这里有点问题。

在一条废弃的路上,我们发现一间杂货铺,于是我们停下来,坐在杂货铺后面的一些包装箱上喝罐装啤酒。

现在我觉得有些疲倦,背也开始疼了。我把箱子推到一根柱子旁边,然后靠在柱子上坐着。

克里斯的表情沮丧,我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心情不好。这一天的确把我们给累坏了。我在明尼苏达州的时候就告诉过思薇雅,当我们走到第二天或第三天的时候,精神会突然变得很差,没想到现在就来了,明尼苏达州——那是什么时候呢?

一辆车停在路边,一个喝得烂醉的女-人走下来,想替别人买啤酒,但她不知道买哪一种牌子的。店主的太太等得火冒三丈,但她还是没办法决定。这时她看到了我们,就东倒西歪地走过来,问我们是不是摩托车的车主,我们点了点头。然后她就说,希望我们能够载她一程。我走开了,让约翰去处理这件事。

他很圆滑地把她给打发了,但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回来,请求我们载她一程,还给了约翰一块钱。我跟约翰开了几个玩笑,但是并不好笑,只是让气氛更加凝重。我们从杂货铺出来,又一次置身于枯黄的草坡上。这时阳光笼罩大地。

我们到达莱蒙的时候已经累坏了。在小酒馆里,我们听说往南走走有一个可以露营的地方。约翰想在莱蒙公园里露营,这个建议很奇怪,让克里斯十分气恼。

我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疲劳过了,其他人也是一样。但是我们仍然拖着疲惫的身-躯到超市胡乱买了些东西,然后有些困难地放到车上。太阳只剩下了最后的余晖,天色在一个钟头之内就会完全暗下来。我们似乎无法再往前行,我想我们可能得在这儿停下来了。

我说:“克里斯,我们走。”

“不要对我吼,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们从莱蒙骑上一条乡间小路,似乎骑了好久好久,人已经累瘫了,但是实际上并没有多远,因为太阳还没有下山。露营的地方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这倒不错。但是还有不到半个钟头,太阳就会完全下山,而且我们的精力已经耗尽了,这是最大的问题。

我用最快的速度把东西卸下来,但是我太疲惫了,以至于犯了一个大错:我把所有的东西都卸在了路边,没有注意这个地点有多么糟糕。后来我发现这里风太大,就是那种高原的风。这里似乎已经被弃置许久,所有的东西都被烧过,而且十分干旱。只有一个湖在我们下面,它只能算是个大储水池。风从天边吹向湖面,吹过来,吹向我们。凌厉如刀,已经很冷了。离小路二十码远的地方,有一些矮小的松树,我要克里斯把东西都搬到那儿去。

他没有照我的话做,而是走到湖边去了。我只好独自搬行李。

这时候我看到思薇雅拖着疲惫的身-子,很专心地在准备煮饭的用具。

太阳完全下山了。

约翰找来一些木柴,但是都太大,而且风吹得这样急,很难点火。我们需要把它们劈开才能点着。我走到松树丛边,在星光下摸索着我那把弯刀,可是树林里实在太暗了,我找不到。

于是我走过去把摩托车骑过来,把头灯打开,这样就可以找到手电筒了。我一样一样地翻,想找到手电筒,过了很长时间我才突然意识到,我不需要手电筒,我需要的是弯刀,而弯刀就在我眼前。拿着弯刀回来的时候,约翰已经把火点好了,于是我就用刀劈了一些较大的木柴。

克里斯又出现了,他手里拿着手电筒。

他抱怨地说:“我们什么时候才可以吃饭?”

我告诉他:“我们很快就会做好了。把手电筒放在这儿。”

他又不见了,随身带着手电筒。

风太大了,吹得火呼呼作响,左摇右摆,我们没有办法做好牛排。于是我们从路旁找来大石头,想堆在火旁边把风隔开,但是天色实在太暗了,我们无法看清自己的动作,于是就把两辆摩托车都骑过来,打开头灯,照着火堆,这时候我们看到火堆里冒出许多火花,然后消失在风中。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我听到克里斯在一旁咯咯地笑着。

思薇雅很生气。

克里斯说:“我找到一些鞭炮。”

我及时控制怒气,然后很严肃地告诉他:“现在是吃饭的时候。”

“我要一些火柴。”

“坐下来吃。”

“先给我一些火柴。”

“坐下来吃。”

他坐下来了,我想用军用刀切牛排,但是牛排实在太坚韧了,于是我就找了一把猎刀来切。摩托车的灯直射向我,在阴影中完全看不见刀子的方向。

克里斯说他也切不动他的牛排,于是我说把我的刀子给他。正要拿给他的时候,他却把盘子打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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