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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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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说话。

我并不是气他把盘子给打翻了,我气的是一切都被弄得油腻腻的,要一直忍耐到回家的时候。

“还有吗?”他问。

我说:“把那个吃掉。它只是掉到了桌上。”

“太脏了。”他说。

“就只有这些了。”

这时候大家都有些闷闷不乐,我只想去睡觉,但是克里斯生气了,我想最好能够当众理论一下,我等着,果然,很快就开始了。

他说:“我不喜欢这个味道。”

“没错,克里斯,味道不是很好。”

“我不喜欢吃这个。我也不喜欢在这里露营。”

思薇雅说:“这是你出的主意,是你想要露营的啊!”

她不该这样讲的,但是她肯定没想到。你一旦上了他的钩,他就会再给你另外一个饵,然后又来一个,一直到最后你想打他,这才是他要的。

他说:“我不管。”

思薇雅说:“你应该明白这一点。”

“我不。”

火爆的场面就要出现了,思薇雅和约翰看了看我,但是我仍然面无表情。对这种情形我感到很抱歉,但是我现在无能为力,任何争执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克里斯接着说:“我不饿了。”

没有人回答他。

“我的胃很痛。”克里斯的话锋一转,然后就走到林子里去了,即将出现的火爆场面因而平息下来。

用完餐之后,我帮思薇雅清理了一下,然后又坐了一会儿,我们把车灯关掉以节省电力,也太刺眼了。风小一些了,火里仍然有一些微光。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对黑暗就习惯多了,刚才生的气和吃的东西赶走了一部分倦意。克里斯还没有回来。

思薇雅问我:“你想他会不会是故意在和我们过不去?”

我说:“我想,虽然可能我说的不完全对,但是我很讨厌这种儿童心理学的分析,就当他是一个讨厌的家伙吧。”

约翰笑了笑。

我说:“反正晚餐吃得不错,我很抱歉,他竟然表现得这样。”

“对他不会有害的。”

“你想他会不会在里面迷路了呢?”

“不会,如果他迷路了会大声喊。”

这个时候克里斯还没有回来,我们也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我开始观察四周的环境,周遭听不到一点声音,这真是一个孤寂的草原。

思薇雅说:“你认为他真的胃痛吗?”

我很确定地说:“是的。”我很不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但是似乎我需要做进一步的解释,因为他们肯定感觉事情比他们看到的要复杂。所以最后我说:“我想他一定是真的痛,他曾经检查过许多次,有一次甚至严重到我们以为是盲肠炎……那个时候我记得我们正向北旅行,当时我刚处理完一份价值五百万美元的机械合约。那真是够折磨人的,我在一个礼拜之内就要赶出一份六百页的资料,当时我真想杀人。所以我们想最好到森林里走一遭。

“我记不得去了哪里,当时脑海里塞-满了工程方面的资料,而克里斯在一旁大声哭号,后来我才发现必须尽快把他送到医院,究竟是哪一所医院我记不得了,但是他们什么也没有发现。”

“什么都没有发现吗?”

“是啊,后来又发生过一次同样的情形。”

“难道没有一个医生知道是怎么回事吗?”思薇雅问我。

“今年春天的时候,他们诊断后认为是精神疾病的征兆。”

“什么?”约翰说。

现在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我看不见约翰和思薇雅的身影,甚至连山的线条也看不清;我想听听远方的声音,但是什么也听不见;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就沉默下来了。

我努力观察的时候,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但是眼前的营火却使它们黯然失色,夜色愈来愈浓了,烟已快抽完,所以我干脆把它熄了。

思薇雅说:“我不知道有这么回事,”她所有的怒气都消了,“我们都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不带你太太来,而要带他来。”她说,“还好你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约翰拿了一些还没有烧完的木头丢到火里。

思薇雅说:“你认为原因是什么呢?”

约翰想要打断我们的谈话,但是我回答:“我也不知道,因果似乎无法解释他的状况。因果逻辑是思想上的产物,我认为精神疾病先于人的思想。”我想他们并不懂我所说的。对我来说,也是如此,现在我已经太累了,不想动脑筋,所以就任由它去吧。

约翰问我:“精神医生怎么说呢?”

“什么也没有说,我没有让他继续治疗。”

“没有继续治疗?”

“是的。”

“这样做好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很充分的理由认定治疗不好,只是我自己有心理障碍。我曾经想过去治疗,也试着找出所有应该治疗的理由,然后计划去拜访那些医生,甚至把他们的电话都找出来了,然后我心里突然觉得有问题,就好像门砰地关起来了一样。”

“听起来不对劲。”

“除了我大家都不这么想,我想我不能永远忍下去。”

“但是为什么?”思薇雅问。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只是……我不知道……他们不像自己人。”我很惊讶,竟然用这个词,我以前从来没有用过,不像自己人……好像是穷人的说法……就是不亲切……他们对他没有真正的关心,因为不是自己人……就是这种感觉。

这个说法如此古老,几乎已经逃逸出了现代人的脑海。几个世纪以来,变化是如此之大。现在每一个人都能够对别人很友好,或者说大家认为每一个人都很友好。可是放在很久以前,友好的人都是天生如此,而不得不表现出来。事实上现在大部分的时候,这只是一种虚伪的态度,就像第一天上课的老师一样。但是那些不是自己人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友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呢?

这件事不断地在我的脑海中出现。

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思薇雅问:“你在想什么?”

“一首歌德写的诗,大约是在两百年以前写的,我很久以前读过,不知道为什么现在突然想起来了,除非是……”这种很奇怪的感觉又回来了。

思薇雅问:“诗里说了些什么?”

我努力地去回想:“有一个人晚上在海边骑马,有风迎面吹来。父亲紧紧地把儿子抱在怀中,问儿子为什么看起来这样苍白,儿子回答他:‘爸爸!难道你没有看到鬼吗?’爸爸尽量地安慰儿子,告诉他他所看到的只是岸边的一层薄雾,他所听到的只是树叶在风中飒飒作响,但是儿子仍然认为有鬼。父亲只好尽快地在黑夜中骑回去。”

“结局呢?”

“结果孩子死了,鬼赢了。”

风把炭火吹起来了,我看到思薇雅有一点儿吃惊地看着我。

我说:“但是这件事是发生在别的地方,而且是在很久以前。现在我们相信人死如灯灭,根本没有鬼。我相信这一点。”我望着一片黑暗的原野,“虽然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些天来,我对许多事情都有些不确定,或许这就是为什么我话说得这么多。”

炭火快要熄了,我们抽完了最后一支烟,这时克里斯仍然在黑暗之中的某一个地方,不过我不打算把他找回来。约翰小心谨慎地保持着沉默,而思薇雅也是如此。突然之间,我们各自沉浸到了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再有任何交谈。我们在火上浇了些水,把它弄熄了,然后走到林子里面去找睡袋。

我发现我在松林里放睡袋的那一小方土地不太好,那儿既是我的避难所,也是从储水池那边飞过来的成千上万的蚊子的避难所。驱蚊剂根本不管用,于是我爬进睡袋,只留一个小孔用来呼吸,当克里斯回来的时候,我几乎已经睡着了。

他说:“那儿有一个大土堆。”一边说一边用脚踩地上的松针。

我说:“好,快去睡觉。”

“你应该去看看,明天你要去看吗?”

“我们不会有时间的。”

“明天早上我可以到那儿去玩吗?”

“可以。”

他把衣服脱掉,弄出不少响声,然后才爬进睡袋里。爬进去之后,他滚了一下,没有说话,然后又滚了一下,说:“爸爸!”

“什么事?”

“你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什么样的情形?”

“克里斯赶快睡!”一个人听什么话都是有限度的。

后来我听到一阵啜泣。我知道他在哭,虽然我已经筋疲力尽,但是却睡不着了。这个时候如果我说几句安慰话,可能会有用。他只是想要对我表示友好,但是这些话因为某些原因就是说不出来。对陌生人或是病人比较需要说些安慰的话,对自己人就不是了,像这样小小的安慰,并不是他要的,我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或是他在找些什么。

一轮圆月慢慢地从松树梢头升起,它缓缓地行过天际,我半睡半醒地想着事。实在是太累了。月亮、奇怪的梦、蚊子的声音、过去片断的回忆,这一切混成了一片虚幻的废弃的风景。在这个模糊的梦里月亮十分皎洁,但是仍然有一层薄雾,我和克里斯正骑着一匹马,它跳过海边的一条小溪,这条小溪流过沙滩,流到大海里去了。然后梦断了……然后又回来了。

在雾中似乎出现了一个人的身影,我仔细看的时候他又不见了,当我把视线转开,他就又忽然出现在我的眼角下,我想要跟他说话,叫他的名字,但是我并没有这样做,因为我一旦用任何手势或是行动去和他接触,就等于把他给变得实在了。而他并没有实体,但是我认识他,他就是斐德洛。

他是邪灵,已经发狂了,从一个无所谓生死的世界而来。

梦里的人影逐渐消失,我的情绪也平缓下来……毫不急促地……让他慢慢消逝……既不相信他,也不否定他……但是头发在后脑勺缓缓地飘着……他在叫克里斯吗……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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