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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松树林洒到我的脸上,让我慢慢地知道身在何处。它也驱走了我的睡意。刚才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在一间有着白色墙壁的房间里,看着一扇玻璃门,在门外的是克里斯和他弟弟还有母亲。克里斯向我挥手,他弟弟在旁边笑,而他母亲却在一旁流泪,然后我看到克里斯脸上的笑容很僵硬,事实上,相当恐惧。
我向门靠近,他开朗些了,他示意我把门打开,我想打开它,但是打不开。
他脸上又出现惊恐的表情,但是我转身走开了。
我以前常常做这个梦,它的意思很明白,而且和我昨天晚上提到的事情颇为契合。他一直想和我亲近,但是又怕永远没有这个机会。情况愈来愈清楚。
帐-篷外,地上的松针被太阳晒得冒起了腾腾的蒸气,空气有些潮——湿——而且十分清凉。克里斯仍然睡得很熟,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爬出了帐-篷,站起身来,伸展四肢。
我的腿和背很僵硬,但是并不痛,于是我就做了几分钟柔软体操,把全身放松,然后快步地从圆丘跑到树林里,这样才觉得好多了。
今天早上松树林的气味十分——湿——重,我蹲下来,在晨曦当中瞭望下面的峡谷。
后来我回到帐-篷这边,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克里斯醒过来了。我探头进去看他,他正静静地躺着。他一向醒来很慢,在他开口之前几乎需要五分钟的缓冲时间,这时他正眯着眼睛看着太阳。
”早啊!”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从松树上落下几滴雨水来。
”你睡得好吗?””不好。””那可不妙了。”他问我,”你怎么会这么早就起来呢?””不早了。””什么时候了?””九点了。”我说。
”我敢打赌,我们一直到凌晨三点才睡的。”三点钟吗?如果他一直到凌晨三点还醒着,那么今天他就要尝到苦头了。
我说,”但是我先睡了。”他很奇怪地看着我说,”是你害我睡不着。””我?””你一直在说话。””你是指我说的梦话?””不是,你提到山的事!”这就奇怪了,”克里斯,我一点儿也不知道这些事。””你昨天整晚都在说,你说,在山顶我们可以看到一切,你说你会在那儿和我相会。”我想他在做梦,”我现在和你在一起,怎么可能和你在那儿相会呢?””我不知道,这是你说的,”他看起来十分不舒服,”你听起来好像是喝醉了。”他还没有完全醒过来,我最好让他自己慢慢起来,但是现在我很渴。这时才记起我没有把水壶带上来,以为路上能找到水喝,真是笨透了。一直到我们爬过山脊才有早餐可吃。下到另外一边才会有一条小溪。于是我说,”我们赶快把行李收拾好上路吧!这样才能找到水做早餐。”天气已经渐渐地热起来了,下午可能会更热。
帐-篷很容易就折起来了,我很高兴东西都吹干了,半个钟头之内就收拾好了。除了倒下的小草之外,附近的地上就像没有人来过。
我们仍然有好长的路要走,但是感觉上比昨天早上容易爬多了。我们逐渐接近圆圆的山顶,而山坡也不像昨天那样陡峭。四周的松树林似乎从来没有人砍伐过,地面上已完全看不到阳光,所以也没有任何灌木生长,还有一整片走起来颇有弹性的松针,很适合走路……现在又该讨论肖陶扩了,要继续结晶的第二道程序,也就是形而上学的部分。
波斯曼的英语系教授在听到斐德洛的想法之后,提出这样的问题:”没有被界定的良质是否存在于我们观察到的事物之中?或者它只主观地存在于当事者的心中?”这是一个很简单而又十分正常的问题,不需要急着回答。
哈!不需要急着回答,其实它是一个钓饵,是致命的一击——是让你一旦被击倒之后就再难爬起来的问题。
如果良质是一种客观的存在,那你就必须解释为什么科学仪器无法侦测到它的存在;或者你必须提出能够侦测到它存在的科学仪器。如果仪器无法侦测出来,那么很简单,你这种良质的观念完全是在胡说八道。
从另外一方面来说,如果良质是主观的感受,完全存在于当事者心中,那么你所谓的良质只不过是自封的美名。
这位教授提出来的问题其实是一个古老的问题,就是让你落入两难的境地。
两难在希腊文里,原意是指一只凶猛的、正准备攻击人的野牛头上的两只角。
如果他认为良质是客观的存在,那么他就被野牛的一只角刺住了;如果他认为良质是主观的,那么他又被另外一只角刺中了。所以不论他如何回答,他都会被牛角刺住。
他从一些教授的眼中看到善意的微笑。
然而斐德洛受过逻辑训练,他知道两难的问题并不是只有两种而是有三种严谨的方法足以辩驳。同时他也知道许多并不严谨的反击方法。所以他笑着面对他们。他可以针对左角,反驳所谓的客观暗指的是用科学测量的方法;或者他也可以针对右角,反驳主观暗指的是你喜欢的一切。或者他也可以选择两角之间,否定主观和客观是惟一的选择。
当然他会从三个角度分别进行。
除了这三个符合逻辑的反驳方法之外,同时也有一些非逻辑性的反驳方法。
斐德洛身为修辞学家当然很明白这一点。
你可以把一把沙子丢进公牛的眼里。他已经这样做了,同时还说,对良质的无知就是无能。根据逻辑的推论,发言者的能力和他言论的真假无关,所以无能只是那把沙子而已。天底下最笨的人可以说太阳会照耀,但是这并不表示他会让太阳西沉。而苏格拉底若是活着,会给斐德洛这样的难题:”没错,我能接受你认为我对于良质无知的假设。
那么现在请你告诉一位无能的老人,良质究竟是什么?否则,我该如何改进呢?”或许斐德洛会思考几分钟,然后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不知道良质究竟是什么。所以以他的标准来说自己也是无能的。
你也可以用唱歌的方式把公牛哄睡。斐德洛可以告诉质问的人,他对这种两难的问题无法回答,因为远超过他的能力。但是他无法回答并不能证明就没有答案。这些经验更丰富的人不是要帮助他找到答案吗?然而现在用这种方法太迟了。他们只要这样回答:”不行,我们太朴质。除非你能找到答案,否则就按照既定的课程上课,这样下学期我们就不会让你的学生不及格了。”而第三种解决两难问题的方法,我认为它是最好的,就是根本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斐德洛可以这样说:”想划分良质是主观还是客观,就是要去界定它。
我已经说过它是无法被界定的。”然后就不必去解决这个问题,我相信狄威斯肯定这样劝过他。
为什么他没有接受这种建议,而选择用逻辑和辩证的方法回答我不知道,但是我可以推测出来。我想他认为整个理性教会属于逻辑的范畴,如果他拒绝接受从逻辑的角度去讨论这个问题,无异于自绝于任何学术的讨论之外。哲学上的神秘主义认为真理是无法界定的,自有历史以来就存在,只能通过非理性的方式了解。这就是禅的根基,但是这并不属于学校研究的范围。而学校这座理性教会主要就是研究那些能被界定的事物,所以一个人如果想研究神秘的主义,他就应该去修道院而不是去大学,大学要研究的是能够形之于文字的事物。
我想另外一个他接受这个问题的原因是他的骄傲。他知道自己在逻辑和辩证方面功力深厚,他把这个两难的问题当作是一种挑战。然而这种骄傲自大的心态引发了他所有的问题。
在前方两百码远的地方,我看到有一只鹿在动,鹿在我们上方的松树林里,我想要指给克里斯看,但是一瞬间它就不见了。
斐德洛的第一个像牛角一样的难题是:如果良质的确是客观的存在,为什么科学仪器总是无法探测出来呢?这只牛角非常卑鄙,一开始他就知道它的杀伤力有多么强。如果起初他就假定自己是超级的科学家,能够看出其他的科学家看不到的客观事实,那么无异于是想证明自己是疯子或是笨蛋,甚至兼而有之。因为在现今的世界里,和科学相抵触的思想是无法站住脚的。
他记得洛克曾经说过,不论是否属于科学范畴,你只能了解一个事物的良质而非其他。这个无法驳倒的真理似乎认为,科学家之所以无法侦测出良质,是因为良质就是他们所侦测出来的全部。客观的事物就是一种理性的产物,是从许多性质当中推演出来的。如果这个答案成立,自然就破解了这个难题。
这使他兴奋了好一阵子。
但是这个答案最终证实并不成立。
他和学生在教室里观察到的良质和在实验室里观察到的颜色、温度、硬度的性质是不同的。那些物理性质都可以借用仪器测量,而他的良质——卓越、价值、善——却不属于物理范畴,所以无法测量。他被良质这个字眼的模糊特性困住了。他奇怪为什么会有这种现象,于是记下来,要研究这个词的历史根源,然后把它暂时搁置。牛角的难题仍然存在。
于是他转而注意另外一个有可能反驳的难题。所谓的良质只是你所喜好的事物吗?这么说使他十分愤怒。历史上的伟大艺术家如拉斐尔、贝多芬、米开朗琪罗,他们只是把人们喜好的事物表达出来。他们人生最重要的目标只是用深刻的方法引导人们的感觉。是不是就是这样?这么说让他愤怒。然而更让他生气的是,他没有办法立刻推翻这种看法。所以他小心谨慎地研究这句话,就像他在反击之前,一定会仔细反覆地思考。
然后他找到症结了。他拿出刀来,把使人愤怒的那个词挑了出来,那就是”只是”这字眼。为什么良质只是你所喜好的事物呢?为什么”你所喜好的”是”只是”呢?在这种情况之下,”只是”究竟是什么意思呢?经过这样反覆的思考之后,他认为,”只是”在这种状况之下并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是一种轻蔑的口吻,对这个句子的分量毫无贡献。
如果把这个词拿掉,整句话就变成良质就是你所喜好的。它的意义完全改变了,变成不具杀伤力的事实。
他在想为什么这句话一开始就强烈地激怒了他,听起来似乎非常自然,为什么他花了那么多的时间才知道它真正的意思。这句话实际是在说:”你的喜好是不好的,最起码是不重要的。”在这句自以为是的假设之下暗示的是,让你快乐的事是不好的,最起码是不重要的。
这正是他全力加以反击的朴质之精髓。
大人训练小孩子不可以做他们喜欢的事,但是……但是什么呢?当然!要去做别人喜欢的事。而别人是指谁呢?父母、老师、督学、警察、法官、上司、国王、独裁者,这些都是在上的权威。一旦你被训练得轻视自己的喜好,那么当然你就会对别人更加顺服——变成好奴隶。
一旦你学会不做自己喜欢的事,那么你就会为整个体系所接受。
但是假设你去做你喜欢的事呢?难道这就表示你会跑出去把英雄给射杀了?去抢劫银行?或是强暴老妇-人吗?劝你不要做自己喜欢的事,等于这个人在作一种大胆的假设,他似乎不了解,别人考虑过抢银行的后果之后,很可能就不喜欢去抢银行了。他不明白银行存在的首要理由就是因为它是人们所喜好的,因为银行能够提供融资贷款。于是斐德洛开始思考,为什么社会很自然地反对你做自己所喜好的事。
结果他有许多意外的发现。当别人说不要做你喜欢的事,并不只是表示要顺从权威,还有其他的含意。
其他的含意代表的是深厚的古典科学的信念:为什么你所喜好的是不重要的?因为它来自于非理性的情感。他研究这个论点好长一段时间,然后把它切割成两部分,他称之为科学的物质主义和古典的形式主义。他说这两者往往在同一个人身上出现,但是理论上却是分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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