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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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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他的什么叔叔,”内莉把自己的那杯酒推过桌子,“你把我的酒喝了吧。”

“亲爱的,放松一点。”

“我要走了。”内莉站起身来。

格雷格不太习惯这种被女人抛弃的场面,他觉得这太让人不自在了。他已经魅力全无了吗?

“我想娶你。”格雷格说。哪怕在他自己听来,都有点孤注一掷的感觉。

“格雷格,你不能娶我。”内莉把钻石戒指从手指上摘下来,放在红条纹桌布上,“你已经有自己的家庭了。”

说完,她走出了餐馆。

六月,两个阵营的敌对到了一触即发的程度。卡拉和家人正好在这场冲突的正中心。

马歇尔计划由杜鲁门总统签署,成为一项法令。援助的第一船物资已经到了欧洲的港口,克里姆林宫对此非常生气。

6月18日,星期五,西方各国同盟告诉德国人,他们将在晚上八点发表一份重要的声明。卡拉一家在厨房里围坐在收音机前,把频率调到法兰克福电台,焦急地等待着声明的发布。战争已经结束三年了,可他们还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德国走资本主义道路还是社会主义道路,联合还是分裂,自由还是受奴役,未来是繁荣富强还是一片荒芜。

沃纳把两岁半的瓦利抱在膝头坐在卡拉身边。他们已经在一年前悄然成婚。卡拉又当上护士了。她还是社会民主党的市议员。弗里达的丈夫海因里希也是一个市议员。

苏联在东德取缔了社会民主党,但柏林被四个盟国所设立的军事管制委员会所管辖,这个委员会反对取缔社会民主党,因此柏林的社会民主党幸运地得到了保留。在柏林进行的民主选举中,社会民主党取得了完胜,共产党取得的选票不到三分之一,保守的基督教民主党落在社会民主党身后。苏联被惹火了,竭尽所能阻挠民选的议会。卡拉很会心,但她并没放弃从苏联独立的希望。

沃纳开始做些小生意。他在父亲挨炸的工厂搜索了一番,在废墟中找到了一些电子元件和收音机部件。德国人没钱买新收音机,但所有人都想把旧收音机给修好。沃纳找来了厂里原来雇佣的一些工程师,让他们修理旧的收音机。他既是经理又是销售员,一家一家上门寻访,招揽修理收音机的生意。

这天晚上同样在厨房餐桌旁的茉黛,正在替美方做翻译。她是最优秀的翻译,经常受邀在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会议上进行翻译工作。

卡拉的哥哥埃里克穿着警察制服。让家人失望地加入了共产党以后,他在苏联统治者建立的东德警察局当上了警官。埃里克说西方联盟试图把德国一分为二。“你们社会民主党人是分离主义者。”他像以前模仿纳粹宣传一样引用着社会主义教条说。

“西方联盟没有进行分裂,”卡拉反驳道,“他们打开了控制区之间的边界。苏联为什么做不到?如果苏联能打开控制区边界的话,那德国就又能成为一个整体了。”埃里克似乎根本没听见她这番话。

丽贝卡快十七岁了。卡拉和沃纳办了领养她的手续。她学习成绩很好,在语言方面更是天赋异禀。

卡拉又怀孕了,不过她没告诉沃纳。她很激动。沃纳收养了个女儿,有了个继子,这次他终于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她知道沃纳得知这个消息一定会非常激动,决定一段时间以后再告诉他。

但她更希望知道,自己的三个孩子将在怎样的一个国家生活下去。

一个叫罗伯特·洛克纳的美国军官开始了在电台里的讲话。他在德国长大,能说一口流利的德语。他说,从周一早上的七点开始,德国西部将通用一种新的货币,这种新货币叫德国马克。

卡拉对此并不奇怪。原来通用的老马克每天都在贬值。如果德国人有工作的话,他们都能拿到老马克作为工资,但老马克只能买配给的食物和公共汽车票,但所有人都想得到香烟和日用百货。沃纳给工程师发老马克的工资,而他自己会为了五根香烟、三个鸡蛋通宵或到很远的地方去干活。

卡拉从茉黛那听说,新货币已经在军事管制委员会的会议上讨论过了。苏联要求获得新货币的图版以印刷这种货币。但印刷老马克过多而造成老马克贬值的罪魁祸首正是苏联方面,如果再发生同样的事情,发行新货币就毫无意义了。最后,西方各国拒绝了苏联的要求,苏联对此非常生气。

现在,西方决定抛开苏联,自主发行德国马克。卡拉很高兴,因为新货币将给德国带来很大的好处,但她非常担心苏联的反应。

洛克纳说,西德人民可以用通货膨胀后的六十老马克兑换三德国马克九十便士。

接着洛克纳又说,至少在最初,柏林不会使用德国马克,这番话引得厨房里的一阵哀叹。

卡拉上床以后,思考着苏联会怎样行动。她睡在沃纳身边,一边考虑这着心事,一边聆听隔壁有没有动静,生怕瓦利会突然大哭。过去几个月,苏联占领者变得越来越暴躁。一个名叫迪特尔·弗里德的德国记者在美国占领区被苏联秘密警察绑架,然后被监禁。苏联方面先是否认,然后说他们是以间谍罪逮捕弗里德的。三个学生因为在杂志上批评苏联而被从大学里逐出。更糟的是,一架苏联战斗机在英国欧洲航空公司客机于加图机场降落时,与其发生碰撞,削掉了客机的机翼,造成客机上的四名机组人员、十名乘客及苏联战斗机飞行员的死亡。当苏联人发怒时,总有人会遭殃。

第二天上午,苏联宣布把德国马克带到东德是违法行为。这其中也包括了柏林,声明中说,“包括苏联占领区一部分的柏林”。美国立即对这份声明进行了谴责,宣布柏林是四方共有城市,不能被苏联所独占。两大阵营间的剑拔弩张在升温,卡拉的心情非常焦急。

周一,西德发行了新货币。

周二,苏联红军派了辆车,把卡拉带到了市政厅。

她以前被苏联红军的军车带到过市政厅,但离开家时她还是非常害怕。苏联当局完全可以将她监禁。苏联当局和纳粹一样,使用武力都不计后果。他们甚至还恢复了纳粹时代的集中营。

著名的红色市政厅已经被炸毁,现在的市政府位于帕罗齐尔大街的新市政厅。新老两座市政厅都在卡拉居住的米特区,米特区在苏联占领区内。

抵达市政厅以后,卡拉发现代理议长路易丝·施罗德和其他一些人也被红军的车辆送了过来,苏方协调官奥特什金上校把他们招来开会。他告诉他们,东德的货币会进行改革,未来在苏占区内只有东德马克是合法货币。

代理议长路易丝·施罗德马上看出了关键所在。“你是不是告诉我们这适用于柏林的所有占领区?”

“是的。”

施罗德夫人不是这么容易被吓倒的。“根据规定,苏联不能为其他几个国家的控制区制定法规,”她坚定地说,“制定柏林的法规时,必须征求各方的意见。”

“他们不会反对的,”说着他递给她一张纸。“这是索科洛夫斯基上校签署的法令。明天你把它带到市议会。”

深夜上床以后,卡拉对沃纳说:“苏联的策略很明显,如果市议会通过这项法令的话,再向西方盟国要求推翻这项法令就难了。”

“市议会不会通过这项法令。共产党的市议员比例非常少,没人想用老马克。”

“是的。所以我在想索科洛夫斯基上校会有什么秘密武器。”

第二天的早报上说,从周五开始,柏林将有两种不能通兑的货币老马克和德国马克。据说,美国用标记为“泥土”和“星球”的木箱把二十五亿的德国马克运到柏林,存放在各处。

白天,卡拉听说了不少来自西德的流言。新货币在西德制造了奇迹。一天之后,更多的货物出现在了商店橱窗里:一篮篮的樱桃,附近农村送来的胡萝卜、黄油、鸡蛋和油酥饼,以及新鞋、手提包、长筒袜等奢侈品。新货币的出现使人们愿意拿出货品与人进行交易。

这天下午,卡拉出发去市政厅,参加下午四点开始的会议。接近市政厅的时候,卡拉发现十几辆红军的卡车停在市政厅周围的街道上,卡车司机一边四处走动,一边吸着烟。这些卡车大多是战争期间美国根据《租借法案》支援到苏联的。这时,卡拉听见周围传来流氓的吵闹声,她大致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了。索科洛夫斯基上校的秘密武器大概就是暴民的恐吓了吧。

市政厅前,红旗在几千人的人群中高高飘扬,大多数人都戴着共产党员的袖章。卡车的高音喇叭播放着愤怒的演讲,人群大喊:“打倒分离主义者!”

卡拉不知道该怎样进入市政厅。十几个警察在人群旁边百无聊赖地旁观着,丝毫没有帮助进入会场的意思。卡拉痛苦地想起了十五年前纳粹冲锋队捣毁母亲办公室的一幕。她确信共产党议员都已经进入了会场。如果社会民主党议员无法进入会场的话,少数共产党员将会通过这项法令,使法令合法化。

她做了个深呼吸,开始往人群里挤。

一开始,她悄悄地往前走了几步。接着,有人认出了她。“美帝国主义婊子!”那个人指着她大喊。卡拉继续坚定地往前挤。有人朝她吐唾沫,她的裙子上被人吐上了几口痰。她继续往前挤,但心里却非常害怕。周围尽是些憎恶她的人,卡拉从未体会过这种感觉,她真想拔腿就跑。卡拉被人群推来攘去,她却仍旧试图保持平衡。一只手抓住了卡拉的裙子,她奋力挣脱,裙子发出响亮的撕裂声,她真想开口大叫。他们想把她的衣服都剥下来吗?

卡拉意识到,有人跟在她身后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她回过头,看见了弗里达的丈夫海因里希·冯·凯塞尔。海因里希赶到她身旁,和她并排往前挤。海因里希的动作很猛,他踩着人群的脚,用胳膊推搡着身边的人。两人越挤越快,最后终于挤进了市政厅。

但噩梦还没有完。市政厅里也有几百个共产党的示威者。卡拉和海因里希必须从走廊挤进会议厅。会议厅里也有很多示威者——旁听席和议席上都有。他们的行为和会议厅外的示威者一样具有攻击性。

一些社会民主党议员已经到了,另一些人在卡拉之后也到了。六十三名社会民主党议员中的大多数通过了共产党示威者的重重阻碍。卡拉顿时松了口气,敌人没能把他们吓跑。

议会发言人要求大家维持秩序,一个共产党议员却站在凳子上呼吁示威者都留下。他看到卡拉时大喊:“叛国者都赶快出去!”

这像极了1933年的情况——恐吓,侮辱,民主被暴行所摧残。卡拉非常失望。

卡拉吃惊地在旁听席吵嚷的人群中看到了哥哥埃里克的身影。她朝埃里克大喊:“你在纳粹的统治下生活过,你难道什么都没学到吗?”

埃里克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施罗德夫人站在讲坛上,呼吁所有人保持克制。她的话被示威者的嘲弄声和口哨声所打断。她提高嗓门大喊:“如果市政厅无法进行有效的辩论,我就把会场转移到美国控制区去。”

她的话又引来一阵抗议。但二十六名共产党议员却觉得转移会场不会有好处,如果投票在苏联控制区外进行,共产党的威吓就完全不起效了。简短的讨论以后,一个共产党议员站起身,叫示威者都出去。共产党示威者唱着《国际歌》鱼贯离开了会议厅。

“很显然,他们受了共产党人的指使。”海因里希说。

会场终于安静下来。施罗德夫人解释了苏方的要求,她说除非被其他盟国批准,苏方的这项动议无法在苏控区外实施。

一个共产党议员起身发言,谴责施罗德夫人听从美国方面的指令。

共产党议员不是恫吓就是侮辱,妄图通过苏方的动议。一番吵嚷之后,选举开始了。共产党议员在谴责了其他议员受控于外部势力之后,无一例外地支持苏联的法令,但其他议员都投了反对票。苏联的动议破产了。柏林拒绝被恫吓,被侮辱。卡拉在劳累之余,感受到了胜利的喜悦。

但一切还没有完。

离开市政厅时,已经是晚上七点了。大多数示威者都散了,但一些顽固分子还流连在市政厅门口。一个年老的女议员在离开时,被示威者拳打脚踢。警察在一边冷眼旁观。

卡拉、海因里希和几个朋友从边门离开,希望悄无声息地赶快回家。但一个骑自行车的共产主义示威者监视着边门。一看见他们,这人就飞快地骑上车给其他示威者报信去了。

议员们快步走了没多久,骑车人便带着十几个示威者赶过来了。一个示威者重重地推了卡拉一下,把她推倒在地。这家伙又往已经倒地的卡拉身上踢了一脚、两脚、三脚。恐惧中,卡拉抱紧了肚子。她怀孕快三个月了——正是最容易流产的时候。她绝望地想,沃纳的孩子不会在街上被共产主义暴徒踢死吧?

很快,这些人就走开了。

议员们各自整饬了一番,没有人受重伤。生怕示威者会卷土重来,他们又一起走了很长一段路。但共产党的示威者们并没有再次出现,他们已经闹腾得够多了。

卡拉八点到家,埃里克还没回来。

看到她身上的肿块和被撕的衣裙,沃纳很是惊恐。“怎么了?”他问,“你还好吗?”

卡拉忍不住哭了出来。

“你受伤了,”沃纳说,“我们去医院吗?”

卡拉用力地摇了摇头。“不用上医院去,”她说,“只是有点肿了,更糟的情况我都经历过。”说着,她瘫倒在椅子上。“老天,我累了。”

“谁干的?”沃纳生气地问。

“还是那帮人,”卡拉说,“只是从纳粹变成了共产党员,搞的也还是1933年的那一套。”

沃纳抱住了她。

卡拉的心情没有平复。“这些地痞流氓一直把持着国家大权!”她哭泣着说,“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这天晚上,苏联的新闻机构发布了一条通告。从早上六点起,所有进出西柏林的客货交通工具——火车、汽车、运河轮渡都被禁止运营。任何物资都不能被从西柏林送到东部:德国的东部地区再也得不到西方的食品、牛奶、药品和煤炭的供应了。因为发电站将因此而关闭,所以他们已经停止了对柏林西区的电力供应。

柏林陷入了层层包围之中。

劳埃德·威廉姆斯在英国的军事指挥中心。这时正处议会假期,厄尼·贝文去英国南海岸的沙洲地带度假了,不过他对柏林的局势很是担心,他派劳埃德去柏林观察新货币的引入过程,让劳埃德随时把柏林的情况通报给他。

黛西没有配陪劳埃德一起去柏林。他们的第二个孩子大卫才六个月大。黛西和伊娃·穆雷正在霍克斯顿筹办一个节育诊所,这个诊所也马上要开门了。

劳埃德害怕柏林的危机会演变成一场战争。他参加了前后两场世界大战,可不想再参加第三次。他希望他的两个孩子都能成长在和平的环境中。他和世界上最美最有情趣的女人结了婚,他想和她生活得更长久一些。

工作成瘾的美方军事长官克莱将军命令参谋制定一个方案,使得装甲部队可以从德国西部的赫姆斯塔德从高速公路通过苏联控制区直抵柏林并扫除其中的一切障碍。

劳埃德和英国驻德国总督布赖恩·罗伯特森爵士同时听闻了这一消息,罗伯特森用军人直截了当的口吻说:“如果克莱这么做的话,打仗就免不了了。”

但其他办法都不管用。在和克莱年轻助理的交谈中,劳埃德听说美国人还想了其他不少主意。陆军部长肯尼斯·罗亚尔希望暂缓货币改革。克莱告诉他,货币改革已经推进得差不多了,没有任何回头的余地。之后,罗亚尔又建议先救出所有美国人,克莱告诉他这正巧中了苏联人的下怀。

布赖恩爵士希望通过空运给柏林补给物资。大多数人觉得这是不可能的。根据计算,柏林每天需要四千吨汽油和食物。世界上有这么多运输机给柏林空运吗?没人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布赖恩爵士命令英国皇家空军起这个头。

星期五下午,布赖恩爵士去见克莱将军,劳埃德受邀作为随员参加他们的会谈。布赖恩爵士对克莱说:“苏联人会在装甲车队前的高速公路上设路障,看你们是否有胆量进行攻击。我想他们总不会射落飞机吧。”

“我不知道如何空运足够的补给。”克莱说的还是老一套。

“我也不知道,”布赖恩爵士说,“但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我们可以先空运些物资试试。”

克莱拿起电话。“替我接通威斯巴登的勒梅将军,”他说。过了一会儿,他问:“柯蒂斯,你那有能运煤的飞机吗?”

他停顿了一会儿,听着电话那头的回复。

“我说的是运煤。”克莱的声音更大了一些。

又一阵停顿。

“没错,我说的就是煤。”

过了一会儿,克莱抬眼看了看布赖恩爵士。“他说美国空军可以运任何东西。”

英国人回到了他们的总部。

周六,劳埃德找了个军车司机,开了辆军车到苏联占领区进行私人活动。他让司机把车开到了十五年前拜访过的冯·乌尔里希家。

他知道茉黛仍旧住在这里。艾瑟尔和茉黛在战争末期恢复了通信。尽管生活艰苦,但茉黛总以勇敢的形象示人。她没有在信中寻求帮助,事实上艾瑟尔也帮不上什么忙——英国还在实行强制的食物配给呢!

乌尔里希家已经和以前大不一样了。1933年的乌尔里希家虽然有些破旧,但还不失优雅。现在这里看上去像是个垃圾堆。大多数窗户没有玻璃,而是贴上了报纸。住宅的墙壁上有很多弹孔,花园的墙壁几乎垮塌了。家里的木器已经很多年没油漆了。

劳埃德坐在车里,盯着这幢房子看了一会儿。上次来这儿的时候他才十八岁,那时希特勒刚当上德国总理。年轻的劳埃德没有想到,在这之后,世界上会发生这么多恐怖的事情。没人会想到,法西斯主义者差点统治了整个欧洲。没人会想到,世界各国付出了多么大的牺牲才最终击退了法西斯主义。他的心情有点像眼前的这幢房子,受摧残受压迫却依然挺立。

劳埃德从花园里的小道走到屋子门口,敲了敲门。

他认出了替他开门的女仆。“艾达,你好,还记得我吗?”劳埃德问,“我是劳埃德·威廉姆斯。”

屋子里的情况比外面好多了。艾达带他去了楼上的客厅,客厅钢琴上的玻璃瓶里插了些鲜花。沙发上放着块色泽明亮的毯子,无疑是用来遮盖沙发上洞眼的。糊在窗户上的报纸折射出异常明亮的阳光。

一个两岁大的男孩走进客厅,好奇地打量着劳埃德。小男孩长得像东方人,穿着手工缝制的衣服。“你是谁?”男孩问。

“我叫劳埃德,你是谁?”

“我叫瓦利。”说完他就跑出了客厅。劳埃德听到男孩在跟其他人说:“那人说话很滑稽!”

显然我的德语说得不怎么好,劳埃德想。

接着,他听到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别这么议论人,太不礼貌了!”

“外婆,对不起!”

声音刚落,茉黛走进了客厅。

茉黛的样子让劳埃德吓了一大跳。茉黛才五十多岁,看上去却像是个七十岁的老人。她头发花白,面容憔悴,蓝色丝绸裙子全都抽了丝。茉黛用干枯的嘴唇亲了亲劳埃德的面颊。“劳埃德·威廉姆斯,很高兴见到你。”

她是我姑姑,劳埃德产生了一种诡异的感觉。只是茉黛还不知道艾瑟尔已经把劳埃德的身世告诉了他。

同样已经认不出来的卡拉和卡拉的丈夫沃纳随后也走进了客厅。上次见面时,卡拉才十一岁,现在应该二十六岁了吧。尽管看上去饥肠辘辘——大多数德国人都是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但卡拉却很漂亮,眉眼中流露出的自信让劳埃德非常吃惊。卡拉的背稍微有点驼,劳埃德猜测她也许怀孕了。从茉黛的信里得知,卡拉嫁给了1933年就非常英俊、现在依旧非常英俊的沃纳。

差不多整整一小时,他们都在聊家常。乌尔里希家遭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他们也不介意诉说这些苦难,但劳埃德还是觉得他们没有说出最糟糕的那部分。他把黛西、伊娃和大卫的事简单地告诉了他们。谈话的时候,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走进客厅,询问卡拉她是否能去朋友家玩一会儿。

“这是我们的女儿丽贝卡。”卡拉对劳埃德说。

丽贝卡大约十五六岁的样子,劳埃德觉得,她一定是沃纳夫妇收养的孩子。

“做完作业了吗?”卡拉问女孩。

“明天早上做。”

“现在就做。”卡拉坚决地说。

“妈妈!”女孩不高兴地嚷着。

“别跟我讨价还价!”说完,卡拉转过身,继续和劳埃德聊天。女孩拖着步子走出了客厅。

他们聊到了目前的紧张局势。作为市议员,卡拉正好处于危机的中心。她对柏林的未来非常悲观。她觉得为了得到整个柏林的控制权,让西方各国屈服,苏联会继续实行对柏林人的饥饿政策。

“我带你们看点东西,你们也许就不会再这样想了,”劳埃德说,“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坐车去看吗?”

茉黛留在家带瓦利,不过卡拉和沃纳跟着劳埃德一起去了。劳埃德让司机把他们带到美国占领区内的滕佩尔豪夫机场。到那以后,劳埃德把他们带到了楼上一扇可以俯瞰跑道的窗户后面。

停机坪上停了十几架c-47运输机,一些运输机上画着美国的星形标志,另一些上画着英国皇家空军的标志。飞机的货舱门开着,门后面各停着一辆卡车。德国搬运工和运输机的机组人员正把飞机上的物资往卡车上卸。货物里有成包的面粉,大桶装的食用油,一箱一箱的医疗用品和放着几千瓶牛奶的木箱。卸下货物的运输机起飞接货,更多的飞机则在滕佩尔豪夫机场徐徐降下。

“太壮观了,”卡拉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的确没有过。”劳埃德回答。

卡拉问:“美国和英国能保持住这样的状态吗?”

“不是能保持,而是必须保持。”

“能保持多久呢?”

“需要多久就多久。”劳埃德坚定地说。

美国和英国也的确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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