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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一块金跖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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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呢?”

“为什么?因为他相信,这个男孩不是他生的,而是埃及某个街市上一个卖地毯的男人的。他们去那里旅过一次游。在尼罗河边。而那个孩子……”

“他叫什么?”弗里格飞快地问道。

“盖洛尔夫。我难道没有说过吗?”

“没有。”

“盖洛尔夫,这个可怜的家伙,长了一个鹰钩鼻,皮肤也相当黑。所以男爵才会有这个想法。有一天,或者说,是有一天夜里,他们从一个舞会回到家,斯坦尼斯劳思男爵就开始说起这话了:‘孩子是别人的。是个埃及人的。你看看他的鼻子,他的皮肤。你还想去苏伊士运河那儿度假,你这个婊子!’但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儿子,也就是小盖洛尔夫,在他床上把这些话都听到了。小家伙受到了挺大打击,生病了。他开始想逃跑的,跑到金字塔去找他真正的生身父亲,但他已经没有跑的力气了。他只是躺在床上,变得越来越虚弱。结果发生了什么?有一天下午起了一场暴风雨,卧室的窗户飞了起来,放在窗台上的巨大仙人掌落了下来,刚好砸在了盖洛尔夫的头上。他母亲正想给他拿一碗肉汤,脸色一下惨白。因为仙人掌所有的刺都刺进了他的脸。‘啊,亲爱的上帝我主。’她叫了起来,想要把刺都拔出来。‘不,妈妈,’小盖洛尔夫说,‘算了吧,只会白费劲的。’他说完就死了。全欧洲都有人来参加葬礼,一列列的贵族。但我这故事说得太快了。在盖洛尔夫下葬的时候,母亲问主教,她的忏悔神父,她能不能将她死去的儿子涂满防腐油膏,保存在她卧室里,在她身边。‘最好还是别这样做,夫人,’主教说,‘如果您每天都见到这个孩子,您会伤心过度的。’‘但是我不想让他躺在冰冷的坑里。’她叫道,‘尤其是不能躺在斯坦尼斯劳思家的家族墓地里,他对我的小宝贝是那么卑劣。’‘夫人,’主教说,‘您最好保留一点您死去儿子的小东西,这样就好了。’‘什么东西呢?’她问,‘一缕鬈发,放进一个小圆盒,然后挂在脖子上?’‘不,’主教说,‘你能手摸到的东西。’‘他的右手臂,他在上床睡觉前总会用手臂圈住我脖子?’可是要带着它出行就不太舒服了。长话短说……”

“是啊,说短点。”

“长话短说,他们不知道,他们该选什么,所以他们就把小孩儿煮熟,去掉皮肤和脂肪,然后妈妈就可以选择骨架上哪一部分是她想保留的,在这些骨头重新放进棺材之前。一整个晚上她就坐在小孩骷髅的一旁,一刻不停地哭。然后她说:‘就那一块,那个关节。它看起来就像一颗比克尔,我们的盖洛尔夫总是很喜欢玩比克尔游戏的。’他们就把这一小块跖骨浇注成了金子,好了,就是这里这颗,我送给你。”

“这是金子?”

“在金子外面他们涂了一层铅,这样就没有哪个侍女会想偷走它了。好好保存它,说不定啥时候你就得去银行用金子换钱呢。”

路易斯像在玩比克尔游戏一样把小跖骨往空中抛了好几下,然后用手背接住,再抛起来,大挥着手抓住,递给弗里格。

“它本来放在她的小床头柜上。现在是你的了。”

“她要找它的。”

“没关系的。她已经慢慢忘了它摆在那儿。她很久都没法把它拿到手上了,这看得出来。上面都积了灰。现在,它不见了,她的忧伤才会被重新激活。她肯定会想到她的孩子,永远永远消失了的孩子。”

“你真是个恶心鬼。”

“对啊,可不就是嘛。”路易斯热烈地回应。

“不只是个恶心鬼。你还是个卑鄙的、肮脏的谎话篓子!”弗里格让跖骨落进了路易斯罩衫衬衣的胸袋里,站起来,走掉了。

在他们详细阅读阿尔巴尼亚国情的地理课上,修女萨普里斯蒂说墨索里尼,基督教所见识过的最坏的异教徒之一,显然已经感受到了上帝的惩罚,因为他常常抽搐,常常会感到奇怪的刺痛,一丁点儿小事都会让他在自己的宫殿里大喊大叫,紧张得来回跳。没有人能这样长久忍耐下去的。

路易斯问自己,爸爸对此会说些什么,因为他给路易斯看过一些照片,照片上那个裸着上身、光头的强大身躯在一群不起眼、没剃胡子的农民中间,帮着收割庄稼。爸爸还说,“看哪,这才是一个知道什么最重要的男人。为了人民,加入人民。你能想象保罗—亨利·斯巴克扛着一把干草叉吗?”墨索里尼,据修女萨普里斯蒂说,是有意在耶稣受难节那天进军阿尔巴尼亚的,就是要让大家看到他想在耶稣上十字架的这一天把阿尔巴尼亚钉上十字架。这个懦夫,他调动了十万大军、一百七十艘军舰和四百架飞机来攻打没有任何防备的一小撮山民。墨索里尼这种人,修女萨普里斯蒂说,高乃依已经做过描述,他有过这样的自言自语:“但愿我们能获知那个灭绝人性的男人的姓名,一只渴求畅饮罗马所有鲜血的老虎。 ”

完全是胡说八道,路易斯想。因为“领袖”渴求的不是罗马的鲜血,而是蓝黑色的埃塞俄比亚人和阿尔巴尼亚人的鲜血。如果他想在地中海岸边复活尤里乌斯·恺撒的帝国,这又有什么错?他们学过,恺撒是历史上最伟大的男士之一。

弗里格打哈欠,可以看到他的粉红舌头。(你算走运,弗里格,我不是墨索里尼军队里的少尉。要不然我会让你只穿个裤衩就被放逐到埃塞俄比亚的沙漠里去。

“为什么,少尉?”

因为你是这样一个对自己的少尉信口雌黄的人,号称要至死不渝地追随少尉,却没有像少尉现在一如既往地期待的那样,证明自己对少尉的爱慕。更糟糕的是,你还羞辱了自己的上尉。往前进,快 !走到沙漠的沙子中去。看仔细了,看你在日落之前找不找得到一块绿洲,你这叛徒!)

墨索里尼傻,修女萨普里斯蒂说,因为他以希特勒为榜样,迫害折磨天主教徒。但希特勒有一个新宗教,不论这个宗教有多么异端,多么受魔鬼所惑。墨索里尼除了这个宗教什么都没有。神圣教皇对这个暴君本来不会有任何一丁点儿阻碍的,连他都要激怒,这不是比傻更傻?“谁攻击教皇,谁就必须死!”修女萨普里斯蒂低声说。

去卧室的路上,弗里格看都不看路易斯一眼。

路易斯睡不着。躺在床上的他就像躺在潮湿地牢的木板床上的基督山伯爵一样,思考怎么才能逃出寄宿学校;他看到自己在去瓦勒的街边敲邪恶小屋的门,或者在瓦勒,在黑乎乎的房子正墙面前拉响门铃,妈妈就躺在那面墙后面。他透过窗子,看到旋转木马亮闪闪的金属杆。他常常坐在木马上面,以前的时候,在安全而温暖的日子里,而在家长探访的时间里,他就在那儿顽固地等着妈妈或爸爸,他们有时候也会来的。还是小毛头的时候,有一次,修女们跟他说妈妈不会来了,但他还是犟脾气地守着,其他孩子的父母就在一旁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后来天黑了,变凉了,我什么都没做错,妈妈。修女们路过的时候起初只是同情地看看他,后来就发火了。“塞涅夫,别这么孩子气!”——“路易斯,她今天不会来的!”——“你还是个一天见不到妈妈就活不下去的小男孩吗?”——“如果你现在不马上跟过来,我就把你扔到煤窖里去!”——“好了好了,就这么待着吧。”修女克里斯最后把他的手从金属杆上掰下来,扯着他的头发把他拖走了。

弗里格把我当空气。他脑子里无非就是德拉哈耶 [134] 的不带压缩机的v12发动机,波城的跑道有七百个转弯,平均速度八十八公里,机油还是维多尔 [135] 的最好,稍微按一下启动杆就会有反应,甚至在零下二十度也能启动……

路易斯又缩到被子下面去了。弗里格没有心。每个人的心运转得都不一样。弗里格的完全只是一套机械,气缸,曲轴箱。我的心是一盏长明灯,一有风过就会闪动。心看起来是什么样子的?猫吃心。耶稣指着自己的心,一团火焰。狮心王理查 [136] 。苏崇王子的心,颤抖,起伏剧烈,可是沉默不语。“我的这颗心全都付与你。”

他知道,他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当他走向弗里格的床,透过床帘漏出的缝隙看,只看到被子下面拱起的一长条。他拉开了欧梅尔·多博雷小床前的床帘。长痘痘的胖男孩正握紧拳头睡着。路易斯扯他的头发,多博雷打了个喷嚏醒了,用一个胳膊肘撑起身子。他穿着胸前有绲边和小褶子的睡衣,就像远郊的某些入会修女。

“多博雷,你被发现了。”

“啥?”

“是的,我们看到你系鞋带的时候用了十字交叉。”

“我?”

“为什么,多博雷?”

“因为你也是这么做的啊。”

“只有使徒才允许这么系鞋带!”

“好。”

“作为使徒领袖,我可以宽恕你。请求宽恕吧。”

“宽恕我。”

“你态度不认真。必须真心实意。”

多博雷在床上跪下来,被子滑到了地板上。

“跟屁虫!”路易斯一手抓满了衣服上的褶子,转着拳头转出一个布球,拽,衣料撕裂了,再用劲拽,多博雷隆起的白色胸脯就能看到了。

“你不觉得害臊吗,欧梅尔?”路易斯说。多博雷的妈妈看到修女恩格尔在走道里跪在儿子面前时说出的那句仪式化的句子。胖男孩犹豫地把手伸向衣服上拉开了的口子。路易斯把这只手打到一边。

“让开!”路易斯躺到了这张窄小的、有酣睡气息的床上,头顶正对着一个宪兵的棕褐滤色照片,多博雷的父亲。

“别做这么卑鄙的事儿,路易斯。”

“我在宽恕你,霍屯督人!”路易斯看到,多博雷的粉红色乳头立起来了,就往上揪了一把。就像他趁没人看到的时候,揪维奥蕾特姨妈家的母狗梅尔莎的乳头一样。

“噢!”

“闭上嘴。”他拽得更紧了,捏了捏,然后松开手,“我的惩罚这么轻,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是因为我宽容。躺下吧。睡平了,我说。”

路易斯在这乳头上吸了好久。

然后多博雷开始抚摸他的头发。路易斯随他摸,默数到十一,站了起来。

“哎哟,我又看到,你的鞋带是十字交叉系起来的,你这大胖子。”

走道上有穿堂风。他看到了大熊座,七姊妹星。妈妈总是警告他小心穿堂风。他继续看星星,直到眼睛合上,头砸到窗框上。然后他溜回了自己的床,就像热带稀树草原上的狮子,在它就快要咆哮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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