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2/2）

“美丽的陌生女士啊，”我回答她说，“我觉得您先前说的完全没错。你们当然是信徒，你们的宗教是一种爱的宗教。不过，在我满足自己的食欲前，是否能请您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告诉我你们是何方人士？”

“您尽管用餐，边吃边听就好，骑士大人，”美丽的摩尔女子接着说道，“我们不会对您隐瞒身份的。我叫艾米娜，我妹妹叫齐伯黛；我们的家在突尼斯，但我们的家族起源自格拉纳达，我们有几位亲戚如今还留在西班牙，秘密宣扬先人的律法。一周前我们乘船离开突尼斯，登陆的地点是马拉加附近的一个偏僻海滩。我们随后翻越洛哈和安特克拉之间的群山，接下来就到了目前这个荒凉的所在。我们想在这里换换衣服，并做些必要的安排，确保自身安全。骑士大人，您应该看得出，我们正在进行的是一次很重要的秘密旅行，相信您会为我们保守机密。”

我向两位美丽的女子保证，她们不必对我有任何猜疑。接着，我就开始吃起来，可以说我吃得有点儿狼吞虎咽，但还是保持着几分必要的优雅。我相信，但凡年轻男子，当他独自一人和一群女士相处时，都是会守住这几分优雅的。

几道菜下肚，我的饥饿感已经缓解，我开始吃起餐后的甜点。美丽的艾米娜看在眼里，便让黑人女仆向我演示她们国家的舞蹈。看起来，不会再有什么命令能比这一条更让她们开心的了。她们跳了起来，欢快得近乎放纵。我甚至觉得，她们这一跳恐怕就很难停下来了，但我还是问，她们两位美丽的主人是否偶尔也会一展舞姿。两人并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起身命人打响板[13]。她们跳的是穆尔西亚的波莱罗舞，以及阿尔加维[14]的佛发舞，去过这两个地方的人相信会心中有数。不过，即便有人能看明白是什么舞，他恐怕也永远无法全数参透这两位非洲[15]女子舞蹈中的魅力，因为她们天生的高雅气质在舞步中尽显无遗，而半透明的衣装更是起到了淋漓尽致的烘托效果。

起初，我还能带着种心若止水的态度观赏舞蹈；但到后来，她们的动作在愈发激扬的节奏中变得紧凑疾速，摩尔人的音乐声也渐渐显得喧闹无比，我仿佛被猛然间填塞了一顿感官大餐，精神变得极度亢奋。不论是在我的体内还是体外，所有一切汇聚成同一股力量，一股让我失去理智的力量。我再无法弄清，围在我身边的究竟是普通的女子，还是恶毒的女魔头。我不敢面对这一切，我也不想看下去。我用手捂住双眼，我感到自己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姐妹走到我身边，各自握住了我的一只手。艾米娜问我是不是感觉不舒服。我请她不必担心。齐伯黛看到我胸前佩戴的一枚徽章，便问我徽章上是不是刻着某个情人的画像。

我回答道：“这是我母亲给我的珍宝，我向她承诺过，会永不离身地戴着。这上面有一小块真十字架[16]上的木片……”

听到这话，齐伯黛往后退了几步，脸色发白。

“您看起来有些不安，”我对她说道，“可是，能被十字架吓倒的，只有那些常处在黑暗中的灵魂。”

艾米娜代她的妹妹向我回答道：“骑士大人，您已经知道我们是穆斯林，所以我妹妹在您面前表现出难过的样子，您照说不该感到惊奇才是。其实我也同样难过，您是个基督徒，这让我们非常气恼，因为您算得上是和我们关系最近的男亲戚了。我这么说恐怕您会很惊讶，但您母亲不是戈梅莱斯家族的人吗？我们是同一个家族同一个分支的人，而我们这个分支又是阿本瑟拉赫家族[17]中的一支。不过我们还是先在这个沙发上坐下来吧，我会把更多的事讲给您听。”

黑人女仆都退了下去。艾米娜拉我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盘腿坐在我的一侧。齐伯黛则靠着我的靠垫坐到了另一侧。我们三人离得如此之近，连呼出的气息都混为了一体。

艾米娜看起来先静静地想了一会儿，接着，她一边用极度关切的眼神看我，一边抓住我的手对我说道：“亲爱的阿方索，没必要向您隐瞒，我们并不是碰巧来这里的。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恭候您，假如您出于恐惧选择了另一条路，那您就会永远失去我们的敬重了。”

“艾米娜，您实在是高抬我了，”我回答她道，“但我看不出自己身上有什么才华，值得你们产生如此浓厚的兴趣。”

“我们对您的兴趣确实非常浓厚，”这位美丽的摩尔女子接着说道，“您基本上可以算是我们见到的第一个男子，知道了这一点，您就不会觉得我在高抬您了吧？我说这样的话您肯定会感到惊讶，看起来您似乎还有些怀疑。刚才我答应过您，要把我们祖先的故事讲给您听，不过，我先从我们自己的故事说起，或许会更好一些。”

[1] 原注：奥拉维德伯爵，安达卢西亚的行政长官，1767-1776年间对莫雷纳山区进行了移民殖民；他将教会的财产充公，然后分发给农民。宗教裁判所将他捉拿关押，但他在1790年成功地逃脱至巴黎。

[2] 编注（指简体中文版编者注释）：茨冈人是俄罗斯人对吉普赛人的称呼。

[3] 译注：安杜哈尔（andujar）是西班牙现安达卢西亚自治区哈恩省的一个市镇。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santiago de postel）是西班牙加利西亚自治区的首府，相传耶稣十二门徒之一的圣雅各安葬于此，是天主教朝圣胜地之一。自中世纪以来，前来此地的朝圣者络绎不绝，乃至形成了一条有名的朝圣之路，即圣雅各之路。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古城于1985年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

[4] 译注：神圣兄弟会即中世纪西班牙各城镇的警察。

[5] 原注：腓力五世于1700-1746年在位。

[6] 译注：瓦隆卫队是1537年由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创立的步兵部队，主要在西属尼德兰招募人员。这是一支精英部队，任务主要是维护西班牙内部的安全，后整编入西班牙王家卫队。

[7] 译注：拉卡洛塔（ carlota）是西班牙现安达卢西亚自治区科尔多瓦省的城镇。

[8] 译注：19世纪之前，欧洲人一天并不固定吃三餐，而是两餐至四餐不等，时间也不固定，这在后文中可以看出。

[9] 译注：圣徒路加，《圣经·新约》中《路加福音》和《使徒行传》的作者。据称路加也是第一个肖像画家，并为圣母、伯铎和保禄画过像。

[10] 原注：阿托查圣母院，马德里的朝圣教堂。

[11] 译注：巴巴利海岸或巴巴利，又译巴贝里海岸或巴贝里，是16-19世纪欧洲人对马格里布的称呼，即北非的中西部沿海地区，相当于今天的摩洛哥、阿尔及利亚、突尼斯及利比亚。这个名词衍生自北非的柏柏尔人。

[12] 译注：梅内克斯是摩洛哥北部古城，曾为首都，位于现首都拉巴特与菲斯之间。

[13] 译注：响板，碰奏体鸣乐器，流传于西班牙民间的打击乐器，主要用于歌舞的伴奏。

[14] 译注：阿尔加维（algarve），葡萄牙最南边的一个大区，也是历史省份之一，现对应省份为法罗省。

[15] 译注：本书中的非洲多指前文提到的巴巴利海岸地区。

[16] 译注：真十字架，是基督教圣物之一，据信是钉死耶稣基督的十字架，是耶稣的遗物之一。

[17] 译注：阿本瑟拉赫家族是历史上格拉纳达王国的一个阿拉伯摩尔人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