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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纪实与虚构》(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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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新颖:但是我觉得好的作品有两种写作方式。一种就是我要写一个东西,我对它可以完全驾驭,百分之一百地驾驭,这样可以保证我写的是一个好的东西;但是我很喜欢另一种,就是说超出个人能力的。其实有些东西我是控制不住的,这里面就有超出作家本身能力的内容,有些东西可能是作家本身没有意识到。

王安忆:这个小说本来是说好在《当代》上发,结果他们看到第四章就看不下去了,退给我了。然后就给《收获》,是看到第八章,才明白了我的意思,就决定发,可是一期发肯定发不了,因为太长,而且这种东西不是情节性的,分上下两期又不合适,就决定删掉十多万字一期发。所以这个东西版本特别复杂。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的是全本,《收获》是删节本,浙江文艺出版社把这删节本与《伤心太平洋》合成一本,题为《父系和母系的神话》,台湾麦田出的也是《收获》版。

张新颖:其实我最喜欢这个长篇,我当时写了一篇文章,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很后悔,我那篇文章没有写好。

王安忆:你当时看的是《收获》上的吧?

张新颖:对。我习惯看杂志的,因为杂志先出来。因为它有缺点,明显的缺点,人家往往就不太在意。但我觉得往往有明显缺点的作品,它可能有一些特别好的东西。为什么?因为它不会无缘无故有明显的缺点,对于一个写作了那么多年的作家来说,他自己也不会不知道有明显的缺点。如果他还能够犯这样的错误造成这样明显的缺点,一定是里面有什么东西的。我喜欢这个作品肯定是超过《长恨歌》的。但是我现在就是没有能力……等我有了时间……

王安忆:我觉得我也是缺乏能力。有的时候,就像《流水三十章》,我有一个沉甸甸的东西,可我找不到一个日常的外部形式。这是很遗憾的。最好的情况就是你内部东西和外部形式正好是很和谐的,就像《长恨歌》这样的,相得益彰,大家都能认可,自己也写得顺手,水到渠成。这一个就和《流水三十章》一样,心里有一个东西,特别大,特别重要,但是找不到一个日常化的外部形式。这怎么办?

张新颖:对,它不日常化。

王安忆:很不日常,太不日常了。

张新颖:我喜欢它的不日常。

王安忆:如果我有像杜拉斯的这种能力,轻盈的能力,她可以处理不日常的东西,或者说将日常的东西处理成不日常。不日常的东西应是比较轻盈的气质,但轻盈的东西毕竟量比较小。

张新颖:《纪实与虚构》可能对任何一个个人来说都不容易驾驭,这么大的一个量要去驱动它,是太困难了点。这里面有一个很实在的东西,又实在得抽象。

王安忆:其实我是很笨拙的,这是个人气质的问题,决定了审美取向,我就是比较喜欢大体量的东西,比如长城,元素那么简单,一块砖头一块砖头垒起来个庞然大物。我就不喜欢那种小小的东西,不太喜欢“雕虫小技”。曾经有朋友拉我去看一个宜兴紫砂壶的展览,最顶级的大师壶,制作的大师已经去世了,据说他的壶品级很高。我不懂壶,我确实也觉得他的壶线条更简洁,古朴,端正,可是再怎么着它不就是这么一点,馒头一样大小一点点,它能够有多大含量呢?我是觉得体量还是说明问题的。

张新颖:《纪实与虚构》它本身就是一个很重的东西,如果写得很轻盈的话就不好了。

王安忆:我用的是笨功夫,我不会用巧力。这个作品,总之是不协调,横的竖的都不协调,就好像不搭界的两条线硬搅和在一起。上海话说,“硬装榫头”。这个小说反正就是没做好。还是应该谦虚点。我觉得长篇吧,对我来讲总是有个篇幅的压力,需要把这个篇幅给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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