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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旧 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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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七的记忆中,刚出来见世面的那个大学生,坐在 ten 的包厢座,望着舞池里一群妖魔鬼怪的狂欢,总是一脸困惑的表情。老七曾经有点心动,但觉得要钓这种不上道的菜鸟有点费事,心想自己不缺这一炮,所以在 ten 见过几次面,都只是疯言疯语撩拨而已,实际上也是暗中试探。

喂,你到底喜欢哪一型的,我帮你介绍!那一个怎么样?也是大学生喔,还是你不喜欢跟你同类的——?

那我们的“海产王子”如何?他杀起鱼来超有男人味的,我们这里很多人就是爱这款带流氓气的啦——!

你也是重口味的吗——?

什么?你都还没跟人干过??

二十出头的老七,有人说,跟当年刚出道的日本明星吉田荣作有几分神似。刚进圈内的生手,见到老七惊为天人的还不在少数。但只要在圈内多混上几个月,就会摸清了老七这家伙是什么货色。据说还搞过登小广告诈同志财的勾当,以交笔友为名把人骗到旅社再来个仙人跳。

早年混迹新公园时期留下的恶名,老七到后来也无心洗刷了,却在那晚当大学生对他说出“你这一型就不错”的时候,老七心头涌起了自己都陌生的惭愧。不再是机会上钩的沾沾自喜,却反是同情起对方搞不清状况的单纯。不料,他们下了舞池才跳完第一支舞,马上大学生的同伴就上前低语了几句,把人拉走了。

那是对他的一记当头棒喝,让他第一次有了自觉,这样下去他的人生就快完蛋了。大学生从舞池被带离开时,曾又转头回望了他好几次,谴责中又充满无奈的眼神,老七一直忘不了。

因为有了 ay bar 可以左右逢源,lody 这种小酒吧既没声光,也没舞池,做的都是人情生意。客人若看你站在吧台后鬼头鬼脑,谁还会想让你赚他的钱?绝对不可以吃窝边草。绝对不可以在酒吧之外跟客人有金钱纠葛。跳下来做这行,心里就要有准备,你以后就没那么多机会约炮,谈感情也会更困难。大多数的 gay 还是不喜欢太过招摇显眼,跟一个 gay bar 酒保谈恋爱,那不就圈内人尽皆知了?你要想清楚啊!……

没想到这一次,老天爷把那个叫姚瑞峰的男人再次送到了面前。

当年游戏人间的小鬼头早学乖了,并不会天真到真以为老天赏了他一桩完美的前缘再续。这段关系要能走下去,不能公开是前提,也是必要条件,这些一开始他都清楚。但天底下哪种关系不需要一些让步与妥协呢?

头几年老七对于情人只能一周见一面的方式并不以为意,以为自己是看得开的,不会像其他那些姐妹开口情闭口爱,搞得要死要活的,哪个情人会不嫌烦?

让步与妥协也改变不了的是,自己各方面都不及对方,两人之间的差距难免让老七产生自卑。情人从不多谈自己的事业,老七以为,那是为了不让他受窘,所以省去了费口舌的解释,怕说了他也不懂。

个性低调的情人,每周有两天一夜窝在他的住处,做爱睡觉之外,就是看录影带。情人周一晚上离去之时,他总是在顾店,就这样不着痕迹地,他们各自回到各自原来的世界。像是短暂寄放在他这儿的一件行李,总是要被领走。所有激情的场景,现在回想起来,也都只是重复了又重复的步骤。

老七并非对两人的未来,没有过更多的想象。如果当初他为了这份感情,把这家店收了呢?会不会因此发展成比较正常的家庭生活?那也会是对方想要的吗?为什么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自己的懦弱?还是情人的犹豫?

彼此都有所保留,给了对方空间,却不知从何时开始,自己能掌握的空间越来越少。对情人来说,他们的交往只是生活中的一部分,其他更多的时候,情人是以什么样的面目在社会上与人应对,老七完全没有能接触到他这一面的机会。

能给情人的,恐怕就只有每周两天一夜的短暂放松、一点身体的慰藉,他自知不可以不小心拿捏着其中的轻重。谁教他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对方,喜欢到可以光盯着情人的额际发鬓或脚趾上短短的汗毛都能感觉快乐。

趁着客人不注意,赶紧溜出吧台,一进了厕所就把门立刻反锁上。

他那间小套房的厕所,连一个人淋浴都嫌拥挤。从来不曾两人同时挤进过这个常人视为秽恶的空间。情人孤单地靠在白色磁砖墙上等待着,那身影让老七心中短暂地浮起一股私密的幸福感,想起了所有以前为两人一起生活曾勾勒过的美景。

也许他们会共同养一只宠物。也许在对方埋首书桌前时他会为对方把消夜备好。当然,他们还会有一间舒适宽敞的浴厕。

真正的伴侣才能拥有的。两人在那共同专属的方寸间,日复一日,进行着就寝前与起床后的仪式。只有过夜的缘分,营造不出那样的安心。各自的毛巾与梳子、牙刷与刮胡刀,像是身体与灵魂,少不了另一半。

脸盆里的落发,忘记冲水的马桶,洗衣篮里的脏袜,壁柜中的药膏乳霜,都记载着外人不知的身体细节。

无遮的身体在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他们纯真裸露,如同回到创世记的两个亚当。情人泡在浴缸里的时候,他也许正坐在马桶上修剪着脚趾甲,或是对着镜子用牙线清洁齿缝。空间中有回音轻轻震动,所以两人的交谈永远只需轻声细语就好。有时早上都赶时间出门(喔到那时自己一定早已摆脱这样的夜生活了……),他们会同时挤在镜前,吹头发的吹头发,刮胡子的刮胡子,那画面想起来都让人幸福得想发笑。

然而,在这间不知有多少客人曾偷偷进来打过炮的厕所里,当瑞峰抬头凝望他的那一瞬间,老七便知道了,梦幻永远只会是梦幻。在所谓稳定交往的多年之后,梦幻开始被剥去了性爱的糖衣,不知不觉走向了没有未来的局面,却假装无事,忍受着两人间的沉默。他手中可用的法宝何其少,让情人再一次享受被征服的快感后,或许就可以造成难舍与拖延吧?

瑞峰一向喜欢的是被狂暴地亲吮,被奴式地侵犯。

年少荒唐时,有多少次情欲难耐是跟陌生人在厕所里解决的?有多少客人曾在他店里第一次发现了犯戒的快乐,哪怕只是偷来的分钟?年轻时再也无法承受的压抑,偶尔宣泄爆发,需要的只不过就是这么一点点的隐秘。

高潮之顶,瑞峰突然把他推开,一反常态粗暴地把他压在了洗手台前。

以往都是他从背后朝着情人耳际一边喷吐狎恶秽语,一边熟门熟路挺进那个通往宝地的锁孔,情人的呻痛一旦转成迷呓的喘息,他便肆无忌惮地开始在锁洞内搜探,触压着每一个可能开启高潮之门的机关……

但情人那晚突击了他毫无准备的身体。

他紧闭着唇,不敢发出声音,却在瑞峰仿佛加足油门开车撞墙的过程中始终睁大了眼睛,不想错过镜中两人的每一个细微表情。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委屈,看到情人的悔恨,但是都没有。两个人影在无声的机械式抽动中,最后竟然都只剩下一脸屏气凝神的漠然……

每当记忆启动,自己就成了一颗自转的陀螺,到最后总会乏力摔倒在地,晕眩的回旋让他始终看不见,也无法看清过程里的细节。即使到了最后,竟然是在这样的一间厕所里跟情人分手,他还是从没有忘记过,那人曾经让他以为,自己多么幸福。

为什么就是不能放下?

情人如今有他自己飞黄腾达的人生,有错吗?能够有更好的,谁愿意自甘下贱?

就算毁了对方,能换来自己失去的吗?

错了。又错了。可是现在反悔也来不及了——

恍惚中,镜中的他,身后缓缓浮现了若有似无的一个人形,正与他一同对镜凝视着回忆。全身的血液顿时都冲上了脑门,老七一惊踢翻了水桶,脚一软便摔跌在了脏水淌流的地上。

今晚是怎么了?

定神想要调整呼吸,却感觉脉搏错乱,忽强忽弱如同密码讯息,仿佛急迫地想要通知他什么紧要大事。

就在此时,电灯泡竟也无预警在一声轻爆后,如自尽般决绝地遗弃了这个世界。黑暗中老七伸手胡乱挥抓,想要攀住个支撑好让自己起身,却是连试了几次都落空。他叹了口气,干脆闭起眼靠着墙坐在一地水潭中。

(怎么会有音乐声?明明音响不是已经都关了?)

隔着一扇门,听起来像是卡拉 ok 的伴奏,但又似乎更像是现场的乐团。

(这时分难道还有客人上门,自己动手点了歌?)

谁在外面?他喊道。

没有人回答。

音乐的音量却开得更大了。

他小心翼翼地使力,双手贴紧滑冷的瓷砖墙面,稳住平衡,重新尝试缓缓站起身,在黑暗中他开始小步移动着。

喂——?如果有人在,来帮我开一下门好吗——?

门的另一头传来的依旧只是音乐的伴奏,没有人回应。每晚收到的现金都放在吧台的小抽屉,以前生意好时五六万跑不掉。如果真有抢匪在外头,只能怪这抢匪太白目,偏挑了个生意奇差的寒流夜。

那该死的门像是怎么也到达不了似的。

他只能继续耐住性子,小心在滑洒洒的地面上以一定的慢速度前进。窸窣摸索了不知多久,终于门框出现在他的指尖。有那么一秒,他突然担心,会不会一步出便有持枪抢匪在等着,用武器抵住了自己的脖子?

推开门,结果迎向他的竟然是漫天七彩旋转灯洒出的光点,差点闪茫了他的视线。

汤哥一袭水绿色低胸长裙晚礼服,正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

老七恍然忆起了这幅似曾相识的景象。

这分明是早先打盹时的梦境 ,竟然又再一次重演 了。

这算是梦?……还是梦中梦?……

天晓得发生了何事,究竟他是什么时候又睡去的?

面对眼前的画面,老七感觉有一股无法言说的冷爬上了背脊——

如果是永远醒不过来的梦,那该叫作什么??

我六点交班,换下制服出来大概都是六点一刻左右吧。我没有特别注意时间。

对对,我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他昏迷倒在厕所门口。我叫王铭龙,大家都叫我阿龙。除了周四,每天我都在对面的超商做大夜。

不算朋友,也不能说真的认识,都在同一条巷子里做生意,会打照面而已。

是,就是一般会来买东西的顾客。没什么交谈。

平常我交班后,他一定已经关店了,可是今天早上我却看到店招的霓虹灯还亮着。

大概快五点的时候我有看到他在打扫,他还说关店后会来找我订年菜,结果他也没出现。

所以看到霓虹灯一直还亮着,我就觉得可能出了什么事,所以才会进店里看看。

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吧?我刚发现他倒在地上的时候,他还睁开过一次眼睛,大概把我认作别人了吧,叫了一个名字,然后就没有意识了。

警察大哥,这是你们的管区,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这家店是做什么生意的吧?我只是个超商工读生,平常都尽量不惹事,在这一区大夜班不好做,常有喝醉的客人闹事——

那倒没有,他们店里进出的人不会。没——没有看见其他人,现场就只有我。

我吗?做了四年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

喂?小闵,你到家了喔?我跟你说,出了点事情——不是我,是 lody 的老板,没错对面那家——不用担心,详细情形晚点我再跟你说,掰。

对不起,大哥你刚刚说什么?

我只是报个案也需要跟你们回去吗?

可是我才结束八个小时的大夜班很困了耶,警察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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