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项塔兰 > 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1/2)

目录

失去哈德拜,我的父亲梦,我无法面对。我用双手帮忙埋葬了他。但我并未感到哀痛,并未感到悲痛。内心感触并未大到要我表现出那种难过,因为我的心不愿相信他已死去。在那场战争的那个冬天,我似乎爱他太深,而不愿相信他就这样走掉,死掉。如果这么深的爱能消失于土里,不再说、不再笑,那爱算什么。我不信,我认定必然会有所回报,一直在等那回报到来。那时我不知道爱是单行道,如今我知道了。爱,像是敬意,不是得来的东西,而是付出的东西。

但在酷寒的那几个星期,我不知道那道理,未思索那道理,我转身离开生命中那个洞,那个原来存有那么多充满爱之希望的洞,不肯去感受渴望或丧失。我瑟缩在寒冷刺骨、埋藏身躯的伪装里,由雪和阴暗石头构成的伪装里。我咀嚼我们仅剩韧如皮革的羊肉块,只感受到心跳与饥饿的每一分钟,将我更拖离哀痛与真相。最后,我们当然吃光了肉,大伙开会讨论接下来要走的路。贾拉拉德和较年轻一辈的阿富汗人想逃命,想杀出敌人防线,前往靠近巴基斯坦边界的札布尔省沙漠地区。眼见别无选择,苏莱曼、哈雷德无奈同意,但希望清楚掌握敌军部署,以便决定从哪里突围。为此,苏莱曼派年轻的哈尼夫前去查探虚实,要他在二十四小时内回来,只在夜间行走。为了这个任务,哈尼夫要从我们的西南方绕一个大圈,到我们的北方和东南方。

等待哈尼夫回来,又冷又饿又漫长。我们喝水,但那仅能止住饿意几分钟,然后更饿。二十四小时变成两天,然后进入第三天,仍没有他的踪影。第三天早上,我们判定哈尼夫不是已死就是被捕,朱马自告奋勇去找他。朱马是赶骆驼人,来自阿富汗西南部靠近伊朗边界,为外族所包围的塔吉克人小聚落。他肤色浅黑,脸部瘦削、鹰钩鼻,有一张贴心的嘴。他和哈尼夫、贾拉拉德感情很好,那是在战时和牢里人与人会有的感情,怎么也预想不到的感情,鲜少以言语或肢体动作表达的感情。朱马所属的塔吉克部族是赶骆驼人,哈尼夫、贾拉拉德所属的穆罕默德·哈札布兹族,则是以运送货物为业的游牧民族。这两个族群历来相互竞争,随着阿富汗迅速现代化,竞争更为激烈。一九二零年,阿富汗有整整三分之一人口是游牧民,仅仅两个世代后的一九七零年,游牧民的比率只剩2 %。这三个年轻人虽有竞争关系,但战争使他们不得不密切合作,成为形影不离的好朋友、他们的友谊孕育自战火暂歇而心情消沉、隐伏危险的刀卜几个月,且在战斗中历经多次考验。他们最成功的一仗,是使用地雷和手榴弹摧毁了一辆俄罗斯坦克。他们只人各拿了一块坦克金属碎片做纪念,系上皮绳,挂在脖子上。

朱马表示愿去寻找哈尼夫时,我们每个人都知道无法阻止。苏莱曼疲累地叹了口气,同意他去。朱马不愿等到天黑,立即背着枪,镊手镊脚离开营地。他已三天没进食,和我们一样,但他最后一次回头时,他抛回给贾拉拉德的微笑,炯炯有神,充满勇气。我们看着他离开,看着他渐渐远去的瘦削身体,在我们下方雪坡的阴影地上快速移动。

饥饿使寒冷更为难受,那是个漫长严酷的寒冬,每隔一天就有雪落在我们周边的山上。自天时气温在零度以.上,但日暮后,降到让人牙齿打战的零度以下,直到天亮过了许久才回温。我双手双脚时时都觉得冷,让人发疼的冷。脸上的皮肤麻木,龟裂得如普拉巴克老家村子里农民的脸。我们尿在自己手_匕以驱除那刺痛的冷,双手因此暂时回复知觉;但我们太冷,以致连小便都成问题。首先得把衣服完全打开,那让我们畏惧,然后把膀耽里温热的液体排掉,让人寒意陡增。失去那暖乎乎的东西,使体温急速下降,我们总是忍到受不了才去解放。

那天晚上,朱马没回来。午夜时,饥饿和恐惧使我们无法入睡,黑暗中传来微微的寒章声响,我们每个人都跳起来,七把枪对准出声处。然后我们惊讶地看着一张脸从阴影处浮现,比我们预期的更近得多。原来是哈比布。

“你在干嘛,兄弟?”哈雷德用乌尔都语轻柔地问他,“让我们吓了一大跳。”“他们在这里。”他答,嗓音理智而平静,像是发自另一个人或另一处,仿佛神灵附体,在代替神灵说话。他的脸很脏,我们每个人都没梳洗,没刮胡子,但哈比布的脏是那种私得又厚又恶心的脏,叫人惊骇的脏。那种恶臭像是从受感染伤n 流出的毒液,仿佛是深层的秽物从毛孔被挤出来似的。“他们无所不在,遍布在你们四周,明天或后天,他们有更多人手到来,就会上来抓你们,把你们杀光,很快就会来。他们知道你们的位置,他们会把你们杀光,眼前只有一条脱身之路。”

“你怎么找到我们的,兄弟?”哈雷德问,嗓音和哈比布一样冷静而超然。“我跟你们来的,我一直在你们附近,你们没看到我?”“我的朋友,”贾拉拉德问,“朱马和哈尼夫,你在哪里看到过他们吗?” 哈比布没答。贾拉拉德再问一次,语气更急迫。

“你看到他们吗?他们人在俄罗斯营区?被捕了?”我们静静听着,满心恐惧,空气里充斥着哈比布身上那有毒的腐肉味。他似乎在沉思,也或许是在听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告诉我,bach - -e 一kaka , ”苏莱曼轻声细语问,用了侄子这个亲昵的字眼,“你说什么,眼前只有一条脱身之路?”“到处都是他们,”哈比布答,脸孔因张大嘴巴、精神错乱般的凝视而扭曲变形。马赫穆德·梅尔巴夫替我翻译,凑近我耳边悄声说,“他们人力不够,他们在最容易离开这山区的路上都布设了地雷,北边、东边、西边,全布设了地雷,只有东南边没有,因为他们认为你们不会想从那条路脱逃,他们不在那条路布雷,好上来抓你们。”“我们不能从那条路逃,”哈比布突然停住时,马赫穆德悄声对我说,“俄罗斯人控制了东南边的山谷,那是他们前往坎大哈的路。他们来抓我们时,会从那个方向过来,如果走那条路,我们一个都活不了,而且他们知道这点。”

“现在他们在东南边,但明天,他们全会在这山的另一头,就是西北边,待上一天。”哈比布说。他的嗓音仍然镇静自若,但脸像斜晚的兽状滴水嘴,那反而让我们每个人不安。“明天他们只会有少数人留在这里,只会有少数人留下,其他人则会在天亮后去西北坡布雷,如果明天冲向位于东南边的他们,攻击他们、和他们打,那里只会有少数人,你们就可以突围逃走,但只有明天。”

“他们总共多少人?”贾拉拉德问。

“六十八个。他们有迫击炮、火箭、六挺重机枪,他们人太多,你们不可能趁夜溜过他们身边。”

“但你溜过他们身边。”贾拉拉德不服气地说。

“他们看不见我,”哈比布平静地回答,“对他们而言,我是隐形人。直到我把小刀插进他们喉咙,他们才看得到我。”

“太扯了!”贾拉拉德口气强硬地悄声对他说,“他们是军人,你也是,你如果能溜过他们身边而不被发觉,我们也能。”

“你的人有回来吗?”哈比布问他,首次用那丧心病狂的目光盯着这位年轻战士。贾拉拉德张嘴想说话,但话又没入他心中翻腾的小海。他垂下目光,摇头。“你们能像我一样进入那营地而不被看到或听到?如果你们想溜过他们身边,绝对会像你们的朋友一样死路一条,你们没办法溜过他们身边,我能办到,但你们办不到。“但你认为我们可以杀出生路?”哈雷德问他,口气温和轻柔,但我们全都听出话中的急迫之意。

“你们可以,那是唯一的路。我走遍这座山的每个角落,我曾非常靠近他们,近到能听到他们抓痒,所以我才出现在这里。我来告诉你们如何自救,但有个条件,你们明天没杀掉的人,幸存的人,全归我处理,要把他们交给我。

“好,好,”苏莱曼爽快同意,生怕他变卦,“快,bach 一e 一kaka ,说说你所知道的,我们想知道你所知道的。坐下来说说你知道的,我们没吃的,没办法请你吃一顿,多多包涵。”

那几个星期,我们躲藏、等待,没有暖可取,没有热食可吃,每天都度日如年。在那期间,我们讲已讲过的故事,藉此娱乐彼此,相互打气。在那最后一晚,几个人讲过故事之后,再次轮到我。数个星期前,我讲的第一个故事,讲我如何逃狱,坦承自己是个罪犯,曾因犯罪而入狱,让他们大为惊骇,但他们也听得津津有味,在我讲完后,问了许多问题。

我第二个故事讲的是“暗杀之夜”的事,讲阿布杜拉、维克兰和我如何追踪到那些尼日利亚杀手,如何和他们扭打,并打败他们,然后把他们赶出印度;讲我如何追捕捅出这所有楼子的毛里齐欧,痛揍他一顿;讲我如何想杀他泄恨,最后还是饶了他一命,然后后悔自己一时心软,以致他后来去打莉萨·卡特,迫使乌拉出手杀了他。那故事也很受欢迎,而当马赫穆德·梅尔巴夫在我身边坐定,准备替我的第三个故事翻译时,我不知道该讲什么才能再度勾起他们的兴致。我在脑海里搜寻故事主角。有很多主角,太多男、女主角,而第一个主角就是我的母亲,她的勇气和牺牲让我想起他们。但开口时,却说起普拉巴克的故事。那些话,就像某种绝望时的祷告,不需召唤,自然而然就从心里涌出。

我告诉他们普拉巴克如何在小时候就离开他如天堂般的老家村子前往城市;如何在青少年时期,和狂放不羁的街头少年拉朱等朋友返回家乡,对抗土匪的威胁;普拉巴克的母亲鲁赫玛拜如何鼓舞村民的斗志;年轻的拉朱如何走向自大的土匪头子,连开数枪,直到那人倒地身亡;普拉巴克如何喜爱大吃大喝、跳舞、音乐;他如何在霍乱流行时救了他心爱的女人、娶了她,最后如何在我们伤心的亲友围绕下,死在病床上。

马赫穆德替我译完最后一句话后,他们思索那故事,现场陷入长长的沉默。我正以为他们和我一样,为我那矮子好友的一生而感动时,有人发问。

“那他们那个村子养了几只山羊?”苏莱曼一脸严肃问道。

“他想知道有几只羊——”马赫穆德还没译完,我就回答。

“我懂,我懂,”我微笑,“嗯,我推估有八十只,或许多达百只。每户人家有约两、三只山羊,但有些人家多达六或八只。

那回答引来一阵比手划脚的轻声讨论,且比他们之间偶尔出现的政治辩论或宗教辩论更为热烈,壁垒更分明。

“那些山羊是……什么……颜色?”贾拉拉德问。

“颜色,”马赫穆德正经八百地解释,“他想知道那些山羊的颜色。

“哦,这个嘛,我想是褐色、白色,有一些是黑色。”

“体型很大,像伊朗的山羊?”马赫穆德替苏莱曼翻译,“或者瘦巴巴,像巴基斯坦的山羊?”“嗯,差不多这么大……”我说,用双手比划。

“他们,”纳吉尔问,不由自主加入讨论,“从那些山羊挤出多少乳汁,每天?” “我……其实不是很懂山羊……”

“试着,”纳吉尔不放弃,“试着想想看。

“惺,搞什么。我……老实说,根本只能瞎猜,但我要说,或许,一天两公升··一”我说,无奈地举起双掌。

“你那个朋友,他开出租车赚多少?”苏莱曼问。

“那个朋友,结婚前,跟女人单独出去过吗?”贾拉拉德想知道,结果引来众人大笑,有些人还拿起小石子丢他。

那场谈话会就以这种方式谈过与他们有关的所有主题,最后我说声抱歉并离开,找到可以凝望夜空且较能躲避风寒之处。冰冷的夜空罩着雾,什么都见不到。恐俱在我空虚的肚子里潜行,然后猛然跳起,用禾lj 爪扑向关在肋骨围笼里的心脏,我努力想压下那恐俱。

我们就要杀出去。没有人说,但我知道其他人全都在想我们活不成了。他们太高兴、太轻松。一决定迎战,他们过去几个礼拜的紧张、忧惧全部一扫而空。那不是心知获救的人那种愉悦的释怀。那是别的东西,那是我孤注一掷逃狱的前一晚,我在囚房里,在镜子里看到的东西,那是我在与我一起逃狱的那人眼里见过的东西。那是豁出去,拿生死当赌注,什么都不在乎的雀跃。明日某个时候,我们就会自由,或者死去。驱使我翻过监狱前围墙的那股决心,这时正驱使我们翻过山脊,迎向敌人的炮火:与其像老鼠死在陷阱里,不如战死。我逃出监狱,横越大半个世界,过了这么些年,结果竟置身在一群与我对自由和死亡抱持一模一样观点的人之中。

而我仍然害怕:害怕受伤,害怕脊推中弹而瘫痪,害怕被活捉,在另一个监狱受狱警折磨。我突然想起,卡拉和哈德拜如果在身边,大概会跟我说有关恐惧的珠巩妙语。而想到这里,我了解到他们距离这一刻、距离这山、距离我,何等遥远。我明白我不再需要他们的才智:那帮不了我。这世上所有的聪明才智,都无法让我的心窝免于因那潜行的恐俱而紧揪。人一旦知道自己会死,机智聪明也无法让人心安。过人天赋终归徒劳,机智聪明终归虚无。真正令人安心的东西,如果那东西真的降临,乃是时间、空间、感觉混合而成且透着古怪斑纹的东西,我们通常称为智慧的东西。对我而言,在那场战争之前的最后一晚,那是我母亲的说话声,那是我朋友普拉巴克的生与死……上帝让你安息,普拉巴克。我仍爱你,当我想起你时,那股哀痛钉在我心上,钉在我闪着灼热明星的眼睛里……在那个冰冷的山脊上,教我安心的东西是浮现脑海的普拉巴克的笑脸,我母亲的说话声:这辈子不管做什么,都大胆去做,就不会出太大的差错……“嗒,一根给你。”哈雷德说,往下滑到我身边蹲着,未戴手套的手拿着两根抽剩一半的烟,递上一根给我。

“哇塞!”我吃惊地望着,“你从哪里弄来的?我以为上礼拜大家都抽光了。”“是抽光了,”他说,用小打火机点燃香烟,“但这两根例外。我留着供特殊时机抽,我想现在是时机。我觉得不妙,林,真的觉得不妙。心里的感觉,而我今晚甩不掉那感觉。”

自从哈德那晚离开之后,这是我们第一次讲了不得不讲以外的话或多过两个字的话。我们每个白天、夜晚工作在一起、睡在一起,但我几乎从未和他目光相遇,我一直冷冷地避免和他交谈,因此他也一直与我无言。

“嘿……哈雷德……关于哈德和卡拉……不要觉得……我是说,我没有——” “我知道,”他插话,“你发火,理所当然。站在你的立场,我能理解。我始终能理解。你受到不公平的对待,哈德离开那晚,我也跟他说起这事。他该相信你的,说来好笑,他最信赖的人,这世上他唯一真正彻底信赖的人,最后竟是个疯狂杀手,竟是出卖我们所有人的人。”

那纽约腔,带着愈来愈强的阿拉伯口音,像是起着泡沫的温暖波浪席卷我全身,我几乎要伸出手拥抱他。他的嗓音总让我觉得笃定,他那带疤的脸让我看到真正的苦,但因为心中的芥蒂,我看不到那笃定和苦。与他重修旧好,我太高兴,因而误解了他刚刚论及哈德拜的那番话。我未用心思索,以为他在谈阿布杜拉,但其实不是。而那次机会,仿若其他无数个可以在一次交谈中了解全部真相的机会,就这样流失掉。“你有多了解阿布杜拉?”我问他。

“很了解。”他答,淡淡的微笑渐渐变为不解的皱眉:这是扯到哪里去了?“你喜欢他?”“其实不喜欢。”

“为什么不喜欢?”

“阿布杜拉什么都不信。在一个没有足够造反者为真正目标而奋斗的世界里,他是个没有目标的造反者。我不喜欢什么都不信的人,其实不是很信任那样的人。”“我也是其中之一?”“不是,”他大笑,“你相信一些东西,因此我才喜欢你,因此哈德爱你。他真的爱你,你知道的,他跟我这样说过几次。”

“我相信什么?”我嘲笑道。

“你相信人,”他迅即回答,“贫民窟诊所那件事,还有其他类似的事,例如,你今晚讲的故事,关于那村子的故事。你如果不相信人,不会记得那些鸟事。霍乱肆虐时你在贫民窟努力的事,哈德很欣赏你那时候的作为,我也是。哎,有一阵子,我以为你甚至让卡拉也相信人。你要了解,林,如果哈德有选择,如果有更好的办法去完成他必须完成的事,他不会那样做。事情那样发展是不得已,没有人想耍你。”“连卡拉也没有?”我微笑,享受最后一口烟,在地上按熄。

“这个嘛,卡拉或许有,”他坦承,笑出那有所压抑、带着难过的笑,“但卡拉是那样的人,我想她从没耍弄过的人是阿布杜拉。”

“他们曾在一块?”我问,惊讶得按捺不下嫉妒,眉头紧皱在一起。

“这个嘛,不能说是一起,”他不带感情地回答,凝视我的眼睛,“但我曾是,我曾跟她同居。”

“你什么?”

“我跟她同居过六个月。”

“什么?”我问,咬紧牙根,觉得自己很盆。我没资格生气或嫉妒。我从没问卡拉爱过谁,她也从没问我爱过谁。

“你不知道,是不是?”

“知道就不会问了。”

“她甩了我,”他缓缓吐出这几个字,“就在你出现时。”

“哦,妈的,老一哥……”

“没事。”他微笑。

我们沉默了片刻,各自回想最近几年的事。我想起阿布杜拉,想起在哈吉阿里清真寺附近的海堤边,我遇见阿布杜拉和哈德拜那晚。我记得他说过,他用英语说的漂亮句子,是个女人教他的,那想必是卡拉,无疑是卡拉。我想起初见到哈雷德时,哈雷德举止的生硬不自然,我猛然领悟,他那时想必正受失恋之苦,或许还怪在我头上。我清楚理解到,他像一开始那样和善、亲切地对待我,内心想必经历过很大的煎熬。“你知道吗,”片刻之后他又说,“跟卡拉相处,真的要很小心,林。她……一肚子火……你知道吗?她受了伤。她受伤严重,在所有关键之处。她小时候,他们真的伤了她,她精神有点不稳定。来印度之前,她在美国做了某件事,而那也伤了她。”“她做了什么?”“我不知道。非常严重的事,但她没告诉我是什么事。我们绕着那事谈,如果你懂我意思的话,我想哈德拜知道那事,因为,你知道的,他是第一个遇见她的人。”“不,我不知道,”我答,想到自己对爱了这么久的女人了解这么少,不由得感到不悦。“为什么……你为什么认为她从没跟我谈起哈德拜?我认识她很久了,我们两人都为他工作时就认识,而她从没说。我谈过他,但她一句话都没说,她从没跟我提过他的名字。”

“我想她纯粹是忠心于他,你知道的?我想她对你没有不良居心,林,她纯粹是太忠心,哎,她过去对他太忠心,把他当成父亲一样,我想。她的父亲在她小时候死掉,而且她继父在她还很年轻时就死掉。哈德及时出现救了她,因此成了她的父亲。”“你说他是第一个遇见她的人?”“对,在飞机上。照她告诉我的,那过程有点离奇。她不记得自己上了飞机。她那时正为某件她干的事而逃亡,她有了麻烦。最后,她在几个机场搭了几架不同的班机,如此过了几天,我想。然后她在飞往新加坡的飞机上,从……我不知道……某个地方飞往新加坡。她想必是紧张崩溃或有诸如此类的情绪,因为她精神崩溃了,她记得的下一件事,就是在印度的某个洞穴和哈德拜在一起,然后他把她交给阿曼照顾。”“她跟我谈过他。”

“她有谈过?她讲得不多。她喜欢那个人,他照顾她将近六个月,直到她精神完全恢复为止。他带她回来,回到光明世界吧。他们很亲密,我想阿曼是她这辈子最像她兄弟的人。”

“你和她在一起,我是说,当阿曼遇害时,你认识她吗?”“我不知道他遇害,林。”哈雷德严正地说,紧皱眉头努力回想。“我知道卡拉认定那样,认定周夫人杀了他和那女孩……”

“克莉丝汀。”

“对,克莉丝汀。但我很了解阿曼,他是个性情很温和的男人,那种非常单纯、温和的男人。他完全是那种如果认为无法和女友自由自在在一起,就会像浪漫爱情电影那样,和女友服毒自杀的人。哈德查了那件事,非常仔细地查,因为阿曼是他的人,他肯定周夫人跟那件事无关。他证明她是无辜的。”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